許願餐廳並不想爆火

第120章 尖刺

因為性格的關係,白鶴很難對一個地方產生歸屬感。

或者說,所有的地方對他來說都差不多:

不被打擾的地方,就是好地方。

這是他第三次來清江市了。

不為工作。

簡直不可思議。

他坐在咖啡廳的角落裏,口罩帽子齊備,相當茫然。

今天的飛行員有點彪,航班晚點半小時,結果提前二十分鍾到。

給廖初發消息時,對方明顯有點懵。

他剛出發。

黃烈抽空來了視頻電話,“順利到了?這麽快。”

白鶴嗯了聲,兩眼放空。

突然,他眨了眨眼,好像前方有什麽吸引了注意力。

下一刻,黃烈就看見鏡頭劇烈晃動,白鶴竟主動離開座位,拿了一本雜誌回來。

口罩上方的眼睛裏沁出一抹笑意。

他將雜誌封麵往鏡頭前晃了晃,黃烈一怔,也跟著笑了。

“哈哈哈哈這什麽鬼!”

最新一期的《清江風味》。

雙人物的封麵,其中一位赫然是他們的共同好友。

不得不說,這本雜誌銷量不佳確實理由充分:

審美有問題。

不管身材、顏值抑或氣質,廖初都是上上之選,粉絲們的隨手抓拍照也相當過得去。

所以白鶴真的就很懷疑,雜誌社究竟是怎麽千挑萬選,選出這麽張難看的來?

封麵上的廖初穿一身廚師服,不苟言笑,再配上手中菜刀,活脫脫劊子手轉世。

而旁邊的陳遇女士滿臉皺紋都被磨平了,看起來笑得就特別傻,女強人的氣勢**然無存。

若非提前看過烹飪比賽,他簡直要以為是哪家出來買菜的老太太。

好不容易抓來的流量密碼,你們就這麽甩出去?

翻開雜誌後,白鶴就發現,反而是裏麵的個人寫真發揮正常。

所以,他們到底怎麽想的?

好看的就都藏起來?

於是稍後來接人的廖老板愕然發現,好友的心情竟然相當不錯。

隻是有點怪異。

他從白鶴身上摘下的果實,除了正常的橙紅之外,還帶著一抹綠色。

像沒熟透的青柑。

酸不拉幾,隱約帶著點薄荷香。

綠?

酸?

是戲謔的味道,善意的戲謔。

很罕見。

至少截至目前為止,廖初收藏的並不多。

黃烈發了條消息過來。

廖初本以為是叮囑,結果點開一看,一大片“哈哈哈哈”晃得人眼暈。

“照片拍得不錯。”

照片?

什麽照片?

旁邊的白鶴默默遞上雜誌。

廖初低頭:“……”

這什麽東西!

雜誌社今天早上給他寄了個包裹,因為有點忙,他還沒來得及打開看。

行了,不用開了。

看廖初黑著臉把雜誌丟到後座上,白鶴低低笑了幾聲。

當事人鬱悶不已,白鶴卻好像遇見了難得的樂事,又費勁巴拉爬去後座,把雜誌抓回來,翻來覆去地看。

看幾眼,再抬頭看看廖初,就笑幾聲。

一年到頭,他難得有這樣快樂的時候。

廖初有些無奈。

等紅綠燈的時候下意識往白鶴手中的雜誌封麵上撇了一眼,自己竟也笑出來。

算了算了,後悔也晚了。

左右如今雜誌恐怕已經賣到全國各地去了。

想明白之後。他甚至還有餘力拍了張照片給餘渝發過去。

當時餘渝正在上課,感覺到口袋裏的手機一陣震動,就猜到是廖初來了信息。

然後剛下課,他就迫不及待打開來看,然後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這啥玩意啊!

手機拍的都比這個好看!

他邊看邊笑,冷不丁跟拐彎處的張老師他們撞在一起。

兩邊哎呦一聲亂作一團,還有人手機都掉了。

重新站好之後,又互相說對不起。

餘渝一抬頭,發現對方也在盯著手機看。

“哎餘老師,你看那個新聞了嗎?”

一個年輕的女老師問道。

餘渝習慣性按下手機鎖屏鍵,屏幕上就變成了他和廖初的合影,然後又迅速暗下去。

“什麽新聞?”

“我給你發個鏈接。”

另一個老師道,一邊低頭操作手機,一邊露出厭惡的神色,“又是死基佬……”

毫無防備的餘渝瞳孔巨震,胸口像突然被人塞了個冰坨子,又硬又冷,紮得他生疼。

他抓著手機的手猛地緊了下,指關節泛白。

“太惡心了……”

“就是,明明知道自己是同性戀還出來騙婚,太過分了!”

騙婚?

餘渝心裏忽然生出一點微弱的僥幸,像黑夜裏亮起來的一點微星。

“叮”一聲,鏈接過來了。

餘渝點開看時,才發現自己的手微微有些抖。

哪怕之前已經做了好多心理準備,可當這種尖銳而刻薄的言語落入耳中,他還是會有種被剝光了,施以鞭刑的疼痛。

五月的天很暖,陽光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可他心裏還是一陣陣發寒。

爆料的是本地論壇,一個妻子在淩晨發帖,說自己剛剛去抓奸,抓的是自己的丈夫和另一個男人的奸。

“結婚六年,我們隻有結婚那一年,有過幾次**,孩子出生以後,他就再也沒有碰過我……

戀愛時期,他對我彬彬有禮,與所有的女士保持距離,我曾以為自己遇上了已經滅絕的紳士,還曾向家人和朋友訴說自己的幸運……現在回想起來,他隻是不願意碰而已。

後來他一直都說自己工作忙,天生性冷淡,我看他也從不與外麵的女人曖昧,以為他會是世上最好的丈夫,沒想到大錯特錯!

他向我坦白,訴說這些年自己的壓抑和痛苦,請求我的原諒,要離婚,還要兒子的撫養權……我有什麽錯?為什麽這麽待我?你的痛苦是我造成的嗎?”

後麵自然是一群網友在罵。

“死基佬,太惡心了!”

“男女結婚才是正道,搞同性戀的都去死好了。”

“下18層地獄去吧!!”

“重點不是基佬啊,是他騙婚啊!騙婚騙子!”

“太自私了,本來我對性取向沒有什麽意見,但你既然喜歡同性,就注定了不會有自然孕育的後代,你不能為了自己的私欲去欺騙和傷害無辜的人……”

所有的謾罵和羞辱都變成了針,一根根閃著寒光,用力紮向餘渝。

他仿佛覺得被罵的人成了自己,四麵八方洶湧而來的惡意將他紮得遍體鱗傷。

周圍幾個同事在說什麽,他已經聽不見了。

網絡上鋪天蓋地的羞辱占據了他的全部心神,直到張老師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餘老師,怎麽啦?”

張老師的聲音把其他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餘渝瞬間回神。

他聽見自己幹巴巴的笑了一聲,“啊,沒什麽,就是覺得這位女士太慘了。”

“對啊!”

“就是,本以為是完美愛情,結果到頭來發現枕邊人竟然一直在欺騙和利用自己,電影都不敢這麽演。”

幾人紛紛附和出聲。

“不過,”一個年輕的女老師忽然說,“我覺得網友也有點過分了,很多人明顯是在借題發揮。”

見好幾個同事都麵露不讚同,她立刻指著屏幕上好幾條留言說:“你看他們已經在攻擊整個群體了,喜歡同性還是異性都是天生的,隻要不傷害別人,根本沒有錯呀。就算是異性戀,不也有很多出軌和小三的事件嗎?沒必要一杆子打翻一群人吧!”

現場安靜了片刻。

可幾秒鍾之後,還是有位男老師摸著胳膊打哆嗦道:“你說的確實有點道理,但我還是接受不了同性戀,噫,太惡心了。”

沒人接話。

說話的男老師就有點下不來台。

他又對著餘渝和其他幾個男老師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你們怎麽想的?別也想搞基吧?”

他這種近乎強迫別人按頭表態的言行,反而引起大家的反感。

會在青葉幼兒園任職的老師們學曆都不低,相當一部分有出國留學的經驗,思想方麵遠比普通人來得更開放和包容,自主意識也更強。

如果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反倒激發了大家的逆反心理。

當下就有個年紀稍大點的老師說:“說歸說,鬧歸鬧,這事兒沒必要上綱上線的,你這樣跟朋友圈那些不轉發,不是中國人的有什麽區別?”

“就是,說白了,這都是人家的私事,管好自己一畝三分地兒就行了,說那麽多幹什麽?”

那個男老師的臉色就不大好看。

張老師也說:“小劉說的有道理,咱們最好別跟人起哄。就好像之前有老師虐待學生,網上都一邊倒的罵老師,咱們這些同行看了不也挺心寒的嘛。將心比心,還是口下積德的好。”

小劉就是剛才最先跳出來反駁的女老師。

剛才說話的那個男老師就笑,“說說怎麽啦?咱們又沒騙婚,大家不都這樣嗎?”

張老師一下子嚴肅起來,“我記得你之前朋友圈還發過什麽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現在自己就搶著去當雪花了?”

她因為遲遲不結婚的關係,沒少被裏裏外外的催。

好多人根本就不是真心關心她,卻還站在道德製高點上,張口閉口“到了年紀就該結婚,大家不都這樣嗎?”

大家不都這樣嗎?

大家不都這樣嗎……

那如果大家都去死,我也該去死嗎?

現在張老師一聽到類似的話就惡心。

那個男老師原本想要出出風頭表表態,可沒想到,轉眼的功夫,大家竟然都調轉槍口對準自己,臉上一陣火燒火燎,十分尷尬。

可他平時積極慣了,如果現在就這麽認輸,到底不甘心。

他的眼睛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到自始至終沒有表態的餘渝身上。

在大家的印象中,這個年紀最小的新老師性格溫柔,很少會說出反對的話來。

然而,餘渝卻緩緩抬起頭來,直視著對方的眼睛,認認真真地說:

“我覺得所有真誠的喜歡和愛都值得尊重,外人不身處其中,沒有資格評論。”

一陣暖風從外麵刮進來,吹起他的頭發和衣角,好像把那些彷徨和踟躕都帶走了。

開放,包容,這是他最喜歡這所學校的地方。

如果說餘渝在剛開始被打了個猝不及防,有些慌張,甚至生出過逃避的想法。

但在聽了大家的發言之後,就隻剩下一片平靜和堅定。

是的,並不是所有的人都那麽偏激,還是有很多公正的人存在的。

我隻是喜歡一個人,而那個人恰好與我性別一樣,僅此而已。

我愛他,他也愛我,這份愛如此純粹,絕不會因為性別打一點折扣。

我沒有錯,從未因此而傷害過任何人,所以你們也無權指責我。

我問心無愧。

我甚至敢把自己的胸膛剖開,讓跳動的心髒暴露在日光下,讓天地萬物見證它是多麽鮮活和赤誠。

如果說追求幸福的代價就是要承擔外部壓力,那麽,他決定迎難而上。

前麵22年的人生蒼白乏味,充滿了苦澀,從今往後,他不會再錯過一點兒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