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又夢佛子
浙江總督衙門自沈謙到來起就聽不得一點異響,連後院公廚的婆子殺雞宰羊也是小心翼翼。
衙門安在杭州府,這些日子因著五軍營的深嚴戒備,往年秋日錢塘江的望海潮也尋不得半點人影,更不說九皇山城隍廟的百年桂花樹,悉數都濘落成泥。
夜裏燭火點的亮堂,議事堂上坐滿了人,沈謙坐在堂上看著倭國內應送來的信件。
市舶司主事宋元急匆匆跑進來道:“次輔大人!倭國德川幕府派的使臣到錢塘碼頭了,下官已安排人接到市舶司去。”
浙江總督馮道陽俯身拱手,顫顫巍巍道:“前陣子五軍營已派了一千將士過去守著,大人看如今要不要再添些?”
沈謙將茶放到一旁,起身將他扶起,才道:“不必添了,將他們兩撥人安排在相鄰的兩個院子裏,兩日後減三百人看守,不過留守在市舶司的人需每日如常操練,隻要不傷著他們,不論射箭騎馬還是舞刀弄槍。”
五軍營指揮使湯致遠憋了好一陣子的氣性,聽得他這話,保證道:“大人放心,我讓弟兄們使出看家本領,嚇得他們屁滾尿流地回去。”
“他們這陣仗不會輕易離去,若強趕走反倒去引起不必要的爭執,如今這樣不過是打一個出其不意,等他們兩撥人暗中聯係時再說下步如何布局。”沈謙心中掂量著這次事情的後續處置,心裏已有了數。
市舶司在清河坊裏,四周商鋪林立,又緊挨著運河,南來北往的船隻甚是繁密。因著這些日子五軍營的布防倒是冷清了些,其中店家自然是對倭人沒好臉色。
大內氏的人到了杭州已久,又被晾了好些時日,眼看著快交不了差,心裏也慌得緊。不過五日,兩邊人就趁著白日出去采購布匹的功夫議事接頭。
茶肆二樓的雅間並不隔音,宋元伸著脖子緊貼著牆壁,才聽明白幾句倭語,等人走後才道:“回大人,下官隻聽得兩人在吵架,大內氏的家臣說是再過五日若我們再無動靜,就北上去高麗。”
沈謙冷哼道:“高麗小王不過稚童,朝堂尚被兩班貴族掌控,正是不安穩的時候。”
“神了!那德川的家臣也是這樣說的,非要與我朝合作才肯罷休。”宋元舉著大拇指恭維道。
“倭國如今權分地方,後奈良表麵聽從德川,實則搖擺不定。”沈謙這陣子看了內應的急報仔細分析了局勢:“不過是既想與我朝開放貿易,又想我朝派兵協助,還想事成之後反咬一口罷了。”
宋元咬牙切齒:“倭人實在可惡,大人可要出兵?”
“出兵?他們狗咬狗才有看頭。”沈謙淡淡道。
待地方大名與德川幕府開戰後,怕是會在海域生出不少流寇,沈謙心中的擔憂並非眼下,這也是他此次親自南下的原因。
玉京城裏一片安寧,世家之中都在等著沈府的態度。
陳國公府是頹敗了些,這些年朝堂上也未進新的兒郎,僅靠著祖上的榮光在大朝會上還有一席之地。可耐不住人家生了三個女兒,個個貌美如花,大女兒和寧遠侯二公子年底結親,二女兒若是與沈謙訂下,這看著是要將這日漸西沉的府邸扭轉乾坤的架勢。
沈老夫人手邊上的小幾上已堆成小山丘,這有一個出頭鳥盯著香餑餑,自然後麵就接續著其他的鳥兒。
陳嬤嬤手上又呈上來一個帖子,低聲道:“老夫人,這是承恩公府的。”
聽得是皇後娘家,沈老夫人念了聲“阿彌陀佛”,還是接過來看了一眼。
“這可讓我如何是好,三郎可遞信回來沒有?”沈老夫人權衡了半日,也知道沈謙的親事定是要他本人點頭,或是皇上點頭才行。
陳嬤嬤搖了搖頭:“尚未聽到消息,老夫人不如寫信去問問,反正祖家也在杭州,一並問候了不是?”
“這不是給三郎惹不痛快嗎?”沈老夫人搖頭否決道,沈謙如今親自出去做的事,定然是極要緊的,怎能因為這些擾了他。
看著承恩公府送來的帖子,嘖嘖道:“添什麽亂,誰不知道她還有一個待字閨中的香餑餑。”
“老夫人這些日子出去也瞧了不少人家,可有中意的?”陳嬤嬤問道。
若說中意還真有幾個,隻是這些人裏性情與沈謙相配的,倒是一個也沒有。
沈老夫人搖頭:“世家出來的姑娘,站在那裏一瞧都是極好的,內裏不知情的人也是聽不到毛病。隻是端看舉止樣貌,還是有幾個不錯的,隻是三郎那個臭性子,我一個做母親的都不敢惹他,何況是嬌滴滴的姑娘家。”
但凡循兒的風流性子能貼幾分到沈謙身上,她也不至於這般愁。
陳嬤嬤笑著勸道:“那是因為三老爺沒遇著喜歡的人,若是遇著了,哪裏還會冷著一張臉。”
提到這喜歡的人,沈老夫人的臉色又暗了些。陳嬤嬤自然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道:“老夫人這是還惦記著年輕時看的話本子了!三老爺隻是心思放到了朝堂,哪裏是你想的那樣。”
提起從前,沈老夫人臉上才輕鬆了些:“你還說,那些不都是你給我買回來?”
回憶年輕時,沈老夫人指著陳嬤嬤笑:“我還忘了,是你先給我看的!”
主仆兩人說話笑鬧,佛堂誦經的窈娘卻覺得寒意陣陣,因青子衿說了沈謙要結親的事,這幾日她心裏似堵住般,難以發泄。
書桌上還藏了沈謙謄抄的金剛經,窈娘仔細看著每一個字,腦海裏浮現他提筆時的樣子,終究是紅了眼眶。
也許是佛堂寂靜,檀香也讓人易睡,她靠在椅背入夢。
可這夢裏的人,分明是剃度的佛子,是……覺善。
他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人,萬般滋味化作輕喚:“月娘?”
窈娘搖頭道:“我不是月娘,師父錯認了。”
她這才看清,覺善雖在眼前,可卻被一道無形的水牆,試著用手觸碰隻覺得冰涼異常。
“你為何在水中?”窈娘不解道。
覺善看著窈娘,似乎想從她的臉上看到月娘的影子,可最後隻是失措一笑:“水中寒冷,我要陪著月娘。”
水底一直回**著覺善的話:“生生世世,我都不願再放手了。”
梁上的麻雀嘰喳將窈娘從夢中喚醒,冷風拂麵,她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落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