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春潮

第83章 陌上公子

說來也巧,沈循過了金明池就見魏思源也在禦道上,一路走一路頹然的模樣。

人總需要一個對照,譬如眼下他隻看著魏思源這般模樣就短暫忘卻了自己的煩憂。

“魏兄?”沈循上前喚道。

魏思源是按著沈謙的吩咐與沈循交好,一早就在暗處等著他來。

與人交往實在是難為他,他不解問過沈謙,為何不直接將黃辛大請出來了事,沈謙卻諱莫如深道了句:“你越急哪怕做得再真,也不會讓人相信。隻有他急不可耐地求你時,你做什麽都是真的。”

他與父親都是鐵了心站在沈謙這條路上的人,自然對他的吩咐不敢不從。

眼下魏思源聞聲轉頭卻隻是譏諷冷嘲地看了看他,仍是大步往前走去。

周圍來往的人不多,但沈循也看到有幾個不懂事的小黃門好奇看過來,心裏惱怒隻覺魏思源發了瘋,落他的麵子。

上前拉住道:“幾日不見,魏兄這是何意?”

“原是翰林院沈典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魏思源冷笑道。

沈循眼裏的怒意帶著寒,道:“你這話又是何意?”

“能是何意?自然是恭喜沈大人調任翰林院。”

沈循不是沒有看出他眼裏的譏諷,想起沈誠說過魏思源本是要進翰林的,一時語塞:“你難不成覺得是我占了你的位置?”

“能占哪個位置不過是大家各憑本事,沈典籍本事比我強,我自然心服口服。”他嘴上說著各憑本事,不過這話的深意卻是奚落他憑借家中三叔的勢。

此番種種都讓沈循甚是羞怒,他此刻竟是再顧不得其他,罵道:“原是戶部過得不順遂,怨我占了你在翰林院的位置。”

見魏思源不說話,又譏笑道:“不過一個八品典籍也值得你這般,真是在山裏久待成下裏巴人了。”

這話說得不該,莫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魏思源在曆練之地偏遠也不容沈循還未出皇城就大放闕詞說道。

當下魏思源怕是經了一日的苦練,聽得他的話隻冷眼漠視不想深究。待走出皇城步入長街上就猝不及防往後狠狠推了沈循一把,啐道:“我雖不才但靠的是我父,而你卻隻能靠隔房三叔,待將來你沈家分家時,我看你可還能靠?”

這道理沈循是清楚的,隻聽得旁人說起這話心裏還是一緊,他看不慣沈謙故作清高的做派,可眼下隻能靠他,若等祖母過世分家,怕是沈謙再不肯輕易幫扶自己。

遂強扯了笑又要與魏思源講和道:“魏兄說得對,方才是我脾氣急躁了,還請魏兄海涵。”

見他這般魏思源心底瞧不上又不敢不顧大局,推拉了半晌與他又開始稱兄道弟起來。

人與人之間交往不過如是,兩人之間本來尚存的顧慮與計較,也因得要撕破臉一遭才能使其**然無存,這樣關係反倒會更緊密些。

窈娘前陣子說了要給李氏抄經,雖說是場麵話可也要言出必行,將這話在王氏麵前圓回去。

帶了厚厚一疊抄的經文去正房,道:“還請夫人允許妾回娘家將經書交給嫡母,以示孝心。”

王氏隨意看了兩張又見她臉上的印子已消散就點了頭:“明日一早就送去吧,少夫人也快回來了,知道你的孝心必然也高興。”

“是,妾明日早去早回。”得了王氏的允準窈娘才放下心來。

夜裏沈循一夜未歸,與魏思源結伴去了醉月樓尋快活,他本就是樓裏的貴客,如今回來老鴇忙安排了幾個還未**的清倌人唱曲陪酒,夜裏又讓花魁娘子小心服侍,他隻覺近日受的閑氣一掃而空。

待青鬆入夜去靜思院請不到人的事不過一刻鍾就傳到了王氏的耳中,她不用掐指頭就知道去了哪裏,連帶著對柳月柔也埋怨數落了一頓,怪她籠絡不住郎君。

府中的人各有盤算,窈娘高高掛起旁人旁事,在心中推演一遍明日去孟府之事。

翌日卯時,窈娘就帶著鴛兒出了門,誰曾想馬車走到一半時車軲轆忽而裂開,“轟”得一聲隨後車身往右傾斜。

正當窈娘臉色嚇得慘白時,車身卻懸在半空穩穩停住,她顫抖著手指掀開車簾就見對麵馬車裏坐著的男子亦看著她,赫然是那日去莊子時路上打過照麵郎君。

曾寂掀開車簾見是窈娘,起先是神色複雜,而後抬眸看著斜壓在自己馬車上的車身,無奈淡笑:“娘子莫怕,先下車再說。”

“車軲轆裂了,隻能勞煩小娘先下車來。”五牛的聲音也同時響起,不知是不是那聲小娘的緣故,她慌忙落下車簾由著鴛兒小心扶下了馬車。

“娘子的馬車怕是一時難修,不如坐在下的馬車吧。”曾寂站在路旁,一身藍袍官服已昭示他的身份。

見窈娘婉拒,他了然道:“前麵不遠就到皇城,我走路過去,你我不必共乘。”

換做平時,窈娘是要拒絕的,可今日鴛兒還要去莊子一遭,若是趕不上宵禁前回來必然要挨罰,思忖半晌才點頭道:“多謝公子,今日我確有要事要用馬車,不知公子何時下值?”

“娘子先忙,若趕不及也是無礙的。”曾寂說罷告辭離去。

窈娘留了些錢給五牛才放心離去。

馬車內鴛兒得了窈娘的吩咐,撩起門簾問道:“不知你家官人是姓甚名誰,我家小娘想往你家送謝禮以表謝意。”

車夫老實,聽罷答道:“我家是西門榆錢巷曾家,不過娘子不必客氣,我家郎君為人醇厚,定然不會記掛此事的。”

“原來是曾大人,多謝大哥。”

榆錢巷住的都是家世普通的人戶,或是在玉京做不入流的官吏,或是做買賣的商戶。

窈娘看著馬車裏的陳設雖普通,但幹淨整潔,掛在車裏的熏球還散發著淡淡的蘭花香,就知道主人定然是朗潤涵養之人。

車夫與鴛兒說了幾句話就熟絡了,得知她是尚書府的丫鬟,“哎喲”一聲:“難怪娘子通身的氣派,原是尚書府的內眷。”

鴛兒見他緊張的連馬韁也緊勒了些,模樣慎重逗得她連著沉悶幾日的心情也輕鬆了些,笑道:“小哥不必擔心,我家小娘最是和善的性子,況且如今我們是客你是主,哪裏讓你這般小心翼翼。”

曾寂剛走到皇城外就見沈循下了馬車,兩人照麵作揖見禮。

“曾修撰平日步行上值?”沈循訝然道。

曾寂撣了撣衣袍,與他同行入翰林院:“隻是今日碰巧罷了。”

槐花的香氣撲鼻而來,落花漂浮在曾寂身上,他含笑揮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