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爾濱

34

王一民和丁於先後來到操場上。這時學生早已集合好了。丁於一到,老校長孔慶繁就不耐煩地把手向講壇上一揮說:“快講吧,講完好上課!”

丁於忙向周圍瞥了一眼說:“玉旨副校長還沒來,等不等了?”

“不用等了,方才他來電話,說晚一會兒來。”孔慶繁又揮揮手說,‘稱快講吧。“

丁於點點頭就往講壇上走。講壇是用厚木板做的,丁於在往上走的時候腳下特別用勁,木板階梯發出噔噔的響聲。他企圖用這響聲增加下自己的分量和威力,造出一股緊張氣氛,以張聲勢。…Www.16k.C n

講壇下是一片黃色的隊伍。學生這時已被限令穿上統一製作的三個兜的黃色製服了。這是從博儀登基當上傀儡皇帝以後開始換的,大概因為他的老祖宗欽賜黃馬褂賜慣了,到他這就讓每個學生都穿上了一件黃衣服。

一中是個兩級中學,從初中一年到高中三年,共六個年級,每個年級又有兩班,總計十二個班學生,六百多人。那時六百多人的學校就是一座了不起的大學校了。都站到講台下,黃澄澄的一大片。教師站在學生隊伍前邊,當時這些知識分子還可以隨便穿衣服,長袍馬褂,西服革履,愛穿什麽就穿什麽。

六百多人的集會,片量很大,可是沒有擴音設備,講話的人隻能扯著嗓子喊。當時擴音器已發明出來,隻是還沒普及,一般機關學校都沒有,全憑講話人自己生成的那個肉嗓子喊,有多大嗓門發多大聲音,最多在嘴前邊套上一個鐵喇叭筒子,把聲音攏住,再發生一點共鳴,如此而已。

今天丁於沒拿鐵喇叭筒,他知道憑他那尖嗓門,一兩千人的大會也沒問題。這時他仰起脖子,尖聲喊道:“同事們!同學們!昨天在北市場發生了一起駭人聽聞的反滿抗日大案件,是無法無天的魔鬼共產黨幹的!我們學校也有參加的,其中領頭去的已經被打死,還有被抓起來的,這些都是罪有應得的。根據當局已經掌握的情報和被抓去那壞蛋的供詞看,還有一批漏網的不法分子,正懷著僥幸心理,裝成好人一樣,站在大家當中。我們不能讓一條魚腥了一鍋湯,一定要把這害群之馬抓出來!”

丁於講完這段話,就轉著猴眼珠子向學生隊伍和教職員當中看了一圈。操場上靜靜的,沒有一個人講話,沒有一點聲音。

白樓前枝葉茂密的鑽天楊上有小鳥在叫。

丁於咳嗽一聲,咽了口唾沫,又接著喊道:“當局也知道昨天到北市場去的還有不少好人,有的是去市場閑逛,無意中碰上的;有的是不明真相被騙去的;有的是被脅迫著裹進去的。為了把好人壞人分開,現在我奉當局之命宣布:凡是昨天到北市場去過的同學——對,也包括教職員,都把手舉起來!聽著沒有?舉手!”

操場上仍是靜悄悄的,沒一個人講話,也沒一個人舉手。

“怎麽?沒聽見嗎?”丁於的尖嗓子提得更高了,大脖筋憋得比筷頭子還粗,站在最後排的學生都能看見。“告訴你們,名單就在我兜裏揣著……”他用殘缺的右手叭叭拍著衣兜,“誰去誰沒去,誰是好人誰是壞蛋,都分得清清楚楚。現在就是給個機會,識時務的趁早乖乖地把手舉起來。好人一舉手就更好了;壞人一舉手也可以減輕罪過,說明有改悔投誠之意。這機會一錯過,可就要加重處理了。我現在喊一二三,喊完就舉手!”接著丁於就拉長了聲音喊道,“一——二——三——舉手!”

仍然是靜悄悄地沒一個人舉手。

丁於忽然一跺腳,像拍驚堂木一樣緊跟著嘶叫道:“不舉手就不解散,都給我老老實實地站著!”

仍是沒有一個人舉手。

校長孔慶繁眉頭一皺,心裏罵道:“你小子也太專橫了!我告訴你快講完好上課,你現在連理都不理我就宣布不解散,你他媽仗著洋爸爸的勢力,竟敢這樣目無校長,我……”

正在孔慶繁自己思量,想要出來講話的時候,忽然從學生隊伍裏發出來一種聲音。是什麽聲音嗡嗡地響?開始很弱,轉眼間就由弱轉強,嗡嗡聲變成一片轟鳴聲,就像有兩架飛機降落在操場上一樣。鑽天楊上的小鳥驚恐地飛起來,隨著這轟鳴聲飛上了九霄。

這聲音是從哪發出來的?當你細心地觀察一下的時候,就會發現學生的臉都憋得通紅,鼻孔都張得很大,那聲音就是從這發聲的輔助器官裏放出來的。熟悉當時學生生活的人都知道,這幹法還有個名,就叫“開飛機”。它和前一章講過的“通”聲是起同樣作用的,不過運用有別,巧妙不同罷了。

丁禿爪子開始還企圖把這聲音壓回去。他像餓狼一樣嗥叫著,從講壇這邊跑到那邊,把完整的和殘缺的手都揮動起來,雙腳一齊往起蹦著跳著。如果這時候用電影攝影機把他拍下來,演的時候不放聲音不加說明,觀眾一定會以為他腳下踩的是一塊燒紅的鐵板。

孔慶繁一見這情景反倒不吱聲了,他把雙手往胸前一抱,看著那猴子在台上活蹦亂跳,真像抽口大煙那麽過癮。

丁禿爪子在台上蹦了一會兒,忽然一跺腳,從一米多高的台子上跳下去了。他是體育教員出身,腿腳還很靈活。腳一沾地,沒等腰直起來就向學生隊伍裏衝去。

學生開飛機是有技巧的,有不少是老“駕駛員”了。當丁禿爪子往學生隊伍裏衝的時候,被衝那塊的學生就都不嗡嗡了。他衝到哪裏哪住聲,而別處嗡嗡的更有勁兒,所以那聲音一點也沒降低。他在學生行列的空隙間隻能看見眼前幾個人。盡管他像條獵犬一樣,東紮一頭,西紮一頭,用眼睛看,用耳朵聽,甚至也拿鼻子嗅,但是卻一無所獲。他氣得喘著粗氣,汗從頭上淌下來,後背都溻濕了。他越生氣腳步倒騰得越快,獵犬變成了瘋狗,在學生隊伍中鑽來鑽去……

嗡嗡的開飛機聲仍在繼續。

這時,玉旨一郎來了。他仍然穿著那件中國長衫,用一隻手提著衣大襟,邁著大步向校長孔慶繁跟前走過去。他麵色陰沉,雙眉緊皺,腦門和大圓鼻子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站在孔慶繁麵前,聽孔慶繁說著,時而皺皺眉頭,時而又說些什麽……

這時,忽然從學生隊列中發出一陣哈哈的大笑聲,這笑聲衝淡了“開飛機”聲,嗡嗡聲漸漸地停住了,所有的人都向發出笑聲的地方望去……

原來那個到處亂鑽的丁禿爪子一頭栽倒在地下了!因為他跑得快,在沒有一點思想準備的情況下。突然被什麽東西絆倒了,所以跌得特別重,是一個實實惠惠的“狗搶屎”。等他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衣服和臉上都沾滿了土,他的臉原本就凸凹不平,這回凡是凸出的部分——腦門、鼻子頭、顴骨都蹭沒皮了,血從鼻孔裏流出來,他忙用手一擦,血和泥混在一起,慢個滿臉花,猴臉變成了鬼臉。

從他栽倒時學生就要笑,但都努力憋著,憋呀憋,這時憋到時候了,於是驟然間爆發了一陣大笑。笑是有傳染性的,尤其在這些小青年當中,一笑開了頭簡直就像河水決堤一樣,想堵都不好堵了。

丁禿爪子顧不上臉破血流渾身疼了。他心裏清楚,自己是被什麽東西絆倒的,他忙向跌倒的地方看,地下光光溜溜的,連根小棍都找不到,隻有一隻溜光鋥亮的尖皮鞋從學生隊伍中橫伸出來。如今尖皮鞋的後跟落在地下,尖頭翹起來,左右搖晃著,好像有意告訴丁禿爪子說:“你不用找了,絆倒你的東西在這呢!”

這簡直是一種明目張膽的挑釁。丁禿爪子直覺氣往上撞,血往上湧,他急忙順著皮鞋腳往上一看,隻見一張黑而扁的大臉正對著他看。這張臉的特點是上邊窄下邊寬,如果這是個人工做的假人的話,一定會有人說這張臉給安倒了。這張臉還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地方,即人家都在大笑,他卻沒有笑模樣。隻有當丁禿爪子那雙冒著怒火的眼睛和他的眼睛碰到一塊的時候,他才一呲牙,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一下嘴。在這同時,他竟做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動作。他一抬手,把頭上的黃呢子學生製帽拽下來,然後抬起橫伸出去的那隻皮鞋腳,用製帽帽頂擦上皮鞋了。他這一擦丁禿爪子才看清,原來那皮鞋幫上踩了一個腳印子。這頂製帽擦皮鞋還真好使,來回兩下就擦得鋥亮。原來那帽頂子早已破了,是又墊了一塊黃呢子,用縫紉機左一道右一道軋上的。如今這黃呢子已經變成了“黑呢子”,皮鞋油在那上麵放著亮光。這玩藝有好多用處:頂在頭上當帽子,放在腳上擦皮鞋,墊在臀部當小墊……當時在哈爾濱戴這樣帽子的學生還不是個別的,形成了一種流派。他穿的製服一年一換,這頂帽子可經久不變,越破越說明資格老,不好惹,誰碰上都得讓三分。

如今丁禿爪子碰上的這個主兒更是與眾不同,他竟敢目中無人,伸腳抬腿擦皮鞋,公然挑釁。丁禿爪子橫瞪兩隻眼,暗暗咬了咬牙根,不得不把那準備抓這個學生衣領子的禿手縮回去。他這時臉上是什麽表情,臉色是紅是白是紫是青誰也看不出來,那滿臉的血汙倒變成了一塊遮羞布,蓋住了他的真麵目。

丁禿爪子為什麽沒敢伸手呢?原來他認識這個學生。他姓李,是濱江警備司令部司令官、陸軍中將李天福的老兒子。李天福原來也是張作霖的綠林弟兄,後被派來鎮守濱江,又和黑龍江省督軍吳俊升吳大舌頭拜了把子,在北滿一帶形成了一股勢力。“九一八”事變以後,馬占山發動江橋抗戰的時候,他也率部抵抗了一下,可是不久就投降日寇,成了賣國求榮的鐵杆漢奸。因為他投降時帶來一支隊伍,社會上又有些勢力,所以日本人表麵上還捧著他。他倚仗日寇勢力,更是無惡不作。他有三個兒子,平常都很嬌縱,但嬌縱得最厲害的是這個小兒子。他說他這小兒子幼有福相,長有大誌,能文能武,英勇善戰。這最後四個字是怎麽來的呢?原來他這小兒子從小就好打群架,仗著他家有錢有勢,領著一夥小嘍???鴨頤鷗澆?男『⒍即蚍?耍?幼龐幀霸墩鼇保?裉旃ゴ虯酌?櫻?魈旃ゴ蚧鞀賾??惺焙蚧棺セ丶父齔?首逍『⒌狽?玻?駝庋?有⊙Т虻街醒В?映踔寫虻礁咧校?虺雋爍鐾夂牛?瀉崦婊⒗釗??ㄋ?久?欣釹宰塚?釗??拿?譴印度?瀾!飛匣迫?竽搶錮吹模?K?約憾浴昂崦妗倍?植⒚揮惺裁捶錘校?蛭??職炙鄧?壩子懈O唷保?饕?褪侵剛庹瘧飭乘檔摹H聰幽恰盎ⅰ弊植緩錳??透某閃恕跋饋弊幀S謔僑嗣塹彼?婢凸芩?小昂崦嫦饋保?澈蠡故前嚴雷秩サ簦?簧稀盎ⅰ弊幀R蛭?狻盎ⅰ弊製哪艽?硭?奶氐悖?匠K?環趾沒等耍?灰?僑親潘??鱟潘??漣?潘???鴕?興?硎荊?岬母?閶丈?矗?氐木投?執潁?惺筆塹デ蠱ヂ恚?惺筆僑浩鴝?ブ??湊?換袢?ぃ?霾話招蕁?

今天,他一聽這個丁禿爪子竟要叫大家都站在操場裏不許散,他的氣就開始住上衝了。他本想一舉手站出來,說自己上北市場去了,看了禿爪子敢把他怎麽樣?但他覺得那樣於反倒給丁禿爪子台階下了,弄不好還變成順著他幹了,自己這一世英名豈不要付之東流?所以他就沒動,後來學生們開起“飛機”來,他還覺著不大解渴,一直到丁禿爪子蹦下台來,他才來了精神。他多麽盼望這個小猴子能快點蹦到他麵前哪!好了!他過來了!就在丁禿爪子鑽到他身旁的時候,出其不意,他竟猛把腳往出一伸,於是那“狗搶屎”的動作就發生了。這伸腳下絆本是他的第一招,並沒使他滿足,他盼了禿爪子伸手,那就可以來個過癮的了。可是丁禿爪子看著他那大扁臉,想著那橫麵虎的厲害,竟不敢上前了。豈但不敢上前,在他抬腳擦皮鞋的時候,丁禿爪子竟身不由己地往後又退了兩步,這一來使那橫麵虎也哈哈笑起來。

正這時,老校長孔慶繁登上講壇。他扯起嘶啞的嗓子喊叫道:“同學諸君,請你們靜一靜,靜一靜!”

嗡嗡聲在這以前就被笑聲代替了,這時笑聲也漸漸止住了。

丁禿爪子乘這機會從學生的行列裏鑽出來。他本來已經被學生捉弄得狼狽不堪,一副猴臉也已破了相,照一般人來講,就應該找個地方躲起來,何況臉上還有傷要治呢。但他可不,他一直奔玉旨一郎走去了。

玉旨一郎看他走過來,那已經蹙起的雙眉皺得更緊了,還沒等丁禿爪子說話,他就向他揮著手說:“丁主任,請你自覺地維護一下師道尊嚴,快去洗洗臉,換件衣服,找個地方上點藥吧。”

丁禿爪子先是一愣神,接著嘴唇抖動了幾下,大概他還想說幾句什麽,但卻什麽也沒有說出來,隻說了聲:“哈依!”用日文答應了個“是”字,就乖乖地轉身走進了大白樓。

這時講台上的孔慶繁開始說上了。他說得很短,因為在這裏高聲喊叫,他沒有丁禿爪子那股精神頭和積極性,所以隻能長話短說了。他主要也是讓昨天去過北市場的都要自動報名,不過方式變了,不是在這大操場上,而是讓回到課堂上,向班主任報名,由班主任送交訓育主任。

散會了,學生和教職員都往大樓裏走。王一民也隨著人流往前走,剛走了幾步,忽聽背後有人輕聲地招呼他:“王一民老師,請你等一下。”

王一民回身一看,原來是玉旨一郎正向他點著頭。他站下了。

玉旨一郎走到他身邊,把手向已經走空了的操場上一指說:“到那邊去談談吧。”

王一民點點頭隨著他向操場走去。

從上一次玉旨一郎提出要交王一民這個“中國朋友”,被王一民糾正了“中國”二字以後,他們還沒有再單獨談過話。但是王一民對玉旨一郎的分析研究卻沒有停止過,越研究越感到這個日本人難以理解,用一般的“侵略者”、“帝國主義分子”這些概念來套這個日本人竟怎麽也套不進去。那麽他究竟是什麽人呢?如果他不是日酋玉旨雄一的親侄子的話,甚至可以得出“為人正派”的結論來。但現在他是從那麽一個侵略成性的家族裏走出來的,就不能不令人懷疑他戴的是假麵具了。究竟是真麵目還是假麵具,究竟是人還是鬼?王一民一直在認真觀察著,思考著。

現在他找王一民談話,王一民當然能猜到是為什麽了。果然,玉旨一郎張口就問道:“王老師,羅世誠是你那一班的學生吧?”

“嗯。”王一民點點頭說。

“他在昨天的市場事件中被捕了。”

“我知道了。方才了主任已經找我談過了。”

“嗅?他談什麽?”

“他問我羅世誠家住在什麽地方?”王一民馬上又有意地跟了一句說,“他還告訴我羅世誠被捕後什麽也不肯說,連家的地址都不告訴。”

“哦?他都告訴你了?”玉旨一郎眨了眨眼睛,又點點頭說,“丁說的是真的,你這個學生大有文天祥的氣概。”

王一民沒有吱聲。他靜靜地看著玉旨一郎。

玉旨一郎又問道:“他學習怎麽樣?”

王一民稍微想了一下說:“學習很好。尤其是文學,全班屬第一,將來是很有造就的。”

玉旨一郎沒有吱聲,他靜靜地看著王一民。

王一民這時忽然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又看看玉旨一郎,然後鄭重地說道:“副校長,我們學校是造就人才的地方。您自己也說過,您是繼承先人遺誌,研究教育學的。您當然會理解我們當教師的最大的樂趣是什麽了?”

玉旨一郎點點頭說,“得天下之英才而育之也。”

“對,而英才是不容易得到的,在這一點上,我們都應該當伯樂。”

“我讚成你的看法。”

“可是現在……”王一民低下頭說,“這千裏馬將要‘驕死於槽極之間’了!”

玉旨一郎也低下了頭。

王一民心裏真的激動起來,他仿佛看見滿身血汙的羅世誠就站在他的眼前,他眼睛濕潤地仰起頭來說:“副校長,作為一個教師,我不能眼看著自己心愛的學生受到死亡的威脅而置之不顧。我現在正式請求您能運用您的影響,設法營救或者保釋我們的學生羅世誠出獄。”

玉旨一郎也仰起頭來看著王一民,半天,他長出了一口氣說:“我已經試驗過了!如果他的事情再輕一點的話,是有可能的。可惜……”玉旨一郎搖了搖頭。

“您的意思是他的問題很嚴重?”

“可以這樣說吧。”玉旨一郎點著頭說,“經過在場活著的警察證實,他至少親手殺死了三個警察。抓住他以後,又從他兜裏翻出一卷子共產黨的傳單。警方認為:這些事實已經充分證明他是一個共產黨,而且用他們的話來說,還是個最‘凶惡’的。警方說在這次事件中,死傷的人很多,抓住的卻很少。真正能確認為共產黨的,到現在為止還隻有他這麽一個,所以……”他攤開兩隻手,又搖了搖頭。

王一民越聽心情越沉重。他從玉旨一郎的表情中,感覺到他講的情況是真實的,可信的。情況越真實問題越嚴重!敵人怎麽會讓一個接連殺死他們三個同類的共產黨活著走出牢獄的鐵門呢?親愛的學生,親愛的戰友,你還那麽年輕,你活著可以為人民做多少事情啊!可我怎麽辦呢……他心裏一陣痛苦地翻騰,猛然間,那浴人監牢搭救羅世誠的想法又從心頭升起來,這想法一出來就特別強烈,使他的心都跳起來。他忙穩了穩神,對玉旨一郎說:“關於羅世誠和共黨的關係我一無所知,也做不出任何判斷。我和他沒有任何私人交往,他的家庭情況,以及住址,我都不知道。我所了解的隻是他在課堂上讀書方麵的表現,這無疑是優秀的。所以,不管他問題多麽嚴重,他也是我心愛的學生。哪怕因此受到株連,我也不會改變這個態度。您是研究教育的,您當然知道我們東方人的傳統道德觀念,知道我們的祖先是怎樣對待師生關係的。”

“我知道。”玉旨一郎鄭重地點著頭說,“一入門牆終身弟子。”

“所以當我從您這裏知道他的問題是這樣嚴重以後,我心裏是非常難過的,我知道他已經不可能再回到課堂上聽我講課了,而且很可能也不久於人世了。我們師生一場,能不見一麵就永別了嗎?所以我想打聽一下他現在關押在什麽地方?我能否見他一麵?如果您在這方麵能幫助我的話,我將非常感激!”

玉旨一郎的頭低下去了。隔了一會兒,才又抬起頭說,“我試試看吧。他現在還關在警察廳特務科的特別看守室裏,就是警察廳那大白樓的地下室,進那裏去是很不容易的。你讓我想想辦法,一兩天內答複你吧。”說到這裏他看了一下手表說,“現在你跟我一同去做一件事情吧。”

王一民一聽心裏一動,忙問:“什麽事情?”

“羅世誠的家還沒有找到。警方聽說他在我們學校住宿,就要派人來搜查他的東西。我一向主張在學校這個神聖的地方,應該盡量避免外界的驚擾,尤其不應該讓那些挎刀拿槍的人到這裏橫衝直撞,那會使學生念不好書,而且也是對神聖的教育事業的一種褻讀,所以我就提出由我親自領人搜查,這才把他們擋住了。昨天晚上,我已經讓訓育處把他住的宿舍封上。現在,我們一同去檢查一下。這一方麵是你這個班主任應盡的責任,另一方麵見物如見故人,這也是對你的一種寬慰吧。”

這正是王一民求之不得的事情,他盡量抑製住內心的激動,馬上表示說,他還要回班級去安排一下,然後就去。

玉旨一郎同意了。兩人約定二十分鍾後到羅世誠的宿舍會齊。

王一民在這二十分鍾內除去辦了一件例行公事——讓昨天去北市場的學生報名(當然沒有一個報名的)之外,還悄悄地把治紅傷的藥交給了肖光義,讓他快給受傷的團小組長劉智先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