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萬通
張敏之搖了搖頭,嫌棄地說道:“百香釀,這名字可是一點都不實,苦得很。”
朱佑樘看著她的小臉,也不知道是被暖爐烤的,還是喝多了,紅彤彤的,竟多了一絲媚態,心下暗暗歎了口氣瞪了李璿一眼,轉頭朝她說道:“喝點茶吧。”
酒能壯膽,這話不假,現下張敏之的膽子就出奇大,靠近朱佑樘,小聲說道:“殿下召我赴宴,是否也是要我幫著相看?”
“相看?”朱佑樘微皺眉頭,隱約覺得她喝多了是與此事有關,不禁露出一抹笑意,眼前這人莫不是吃醋了?
張敏之見他談到親事就露出笑意,心下更覺苦澀,偏偏這苦還說不得,怨不得,便隻能強扭過頭,說道:“懷寧縣主是哪位,卻是不知。”
“小個,穿著粉衣裳那位。”朱佑樘淡淡指明。
映著月光,也瞧不清懷寧縣主的模樣,自然也拍不了馬屁,隻能說道:“即縣主。必是十分出眾的女子。”
“出眾倒是不知,看著似乎與旁人不同。”
亭子的這一方是少年才俊,那一麵是芳華嬌女,雙方都蠢蠢欲動,少女的嬌笑聲混著兒郎的顯擺聲確實熱鬧,仁和請了這些閨秀進宮,說是賞月,偏又選在了此處,若說沒人在背後出主意,她一個十歲的女娃娃能想得到這些?
一群少女嬉戲著,唯獨那懷寧縣主鄧妍君心不在焉的樣子,連瞧都沒瞧過來,倒是十分特別。
這不是一個十幾歲少女應該有的反應。
張敏之見他雙目直勾勾盯著鄧妍君,心下沉了沉,張了張口,又說不出話來,便隻能悶悶地低下頭,大約就是不想見到朱佑樘的目光落在那位嬌弱的縣君身上。
張敏之很清楚自己不應該懷有這樣的心思,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爺,她隻是秀才的女兒,還是被打入死牢的秀才,即便脫了如今的困境,他們之間依然有遙不可及的距離。
單相思啊單相思,現下她算是明白滄州那些姑娘們對著她的心情了,因果循環,一定是她之前招了太多桃花債,才導致現在思慕一個不可能的人。
想到這些,心中更加惆悵,見他抬眼看著對岸的少女,便悄悄退開。
朱佑樘轉過頭剛想說話,卻不見了人影,隨手往袖子裏抓出小包子說道:“她在哪?”
小包子不情願晃了晃尾巴,往左側扭了扭小腦袋,隨後纏在朱佑樘的手腕上,朱佑樘心下會意,見眾人酒酣耳熱,便悄悄跟了過去。
張敏之並未察覺到有人跟隨在身後,皇宮大內第一次來,禦花園如此龐大,道路錯綜複雜,她其實很怕自己迷路,所以隻是想挑個安靜的地方,倒是不敢走遠。
再深一點的原委,
“報應啊報應……”張敏之低聲地歎息道。
“你做錯了什麽事?”
冷不丁,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她下意識張口正要回答,隨即覺得不對,轉過身看去,便見一道頎長的身影半隱在樹蔭之中,絕美的容顏在月光下愈發清冷。
張敏之連忙躬身退了一步,說道:“大人……不,殿下。”
朱佑樘緩緩靠近,漫不經心問道:“為什麽躲在這裏?想心事?還是想意中人?”
張敏之頓時心虛地看了他一眼,連忙說道:“我沒有心虛,不是,我沒有意中人,何來心虛一說?”
朱佑樘暗覺好笑,麵上卻是不屑:“真沒有麽?”
“不敢隱瞞殿下。”張敏之低聲應道,並不抬頭看他,“我還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
這句話似乎應該是女子才出口的。
見她神色恍惚的模樣,臉頰緋紅,似乎是喝了不少,雙眸映照著湖麵的燭光,閃閃發亮,但是他心裏清楚,此時的她應是有些迷糊了,不禁微微一笑,說道:“我找你來,並非為此。”
“殿下尋我是有何事?”那酒的後勁來得快,張敏之略覺得不適,看到朱佑樘那張臉,想到他將與懷寧縣主成雙成對,不免更加難受。
朱佑樘似乎並未察覺,隻以素日的口吻說道:“建文輿圖最後一卷我已經尋到。”
聞言,張敏之酒意去了大半,驚喜道:“那完整的輿圖現在何處?”
“在我寑宮。”朱佑樘說罷,又問:“你想不想看一看?”
“想,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完整部分,不看一看,總有些不甘心。”
朱佑樘一笑,說道:“那不若現在就去?”
張敏之連忙搖頭,又有些猶豫道:“晚宴還沒散,這似乎不太合適。”
朱佑樘看了看那群喝得正高興的少年子弟,微微揚唇:“想讓他們現在散了,怕是沒那麽容易,離開一會兒也不會知道。”
太子爺說得十分簡單,做起來恐怕就未必了,但是張敏之心中著實扺不住那輿圖的**,便也隻能聽從他的安排了。
張敏之進宮之前曾聽孫誌謙說過皇宮的大致情況,知道東宮與禦花園有些教程,然而朱佑樘下了令,她便隻能硬著頭皮遵從。
朱佑樘心中自是歡喜,攜了她的手,繞進小徑,未走多久,那喧囂便被重重樹影蓋住了。
小徑並未多長,越過去就是大道,此時,張敏之已經規規矩矩站在朱佑樘身後,保護著臣子該有的距離,但是那說話聲倒是能聽得到。朱佑樘低聲道:“近幾日在京城玩得可好?”
張敏之想著這幾日的忐忑,心道,還不都顧著擔心您老,哪裏有心事去玩,口中卻道:“勞殿下擔心,京城十分有趣。”
“趣從何來?倒是說與我聽聽?”
“酒釀丸子,烤鴨,糖葫蘆,還有許許多多新奇的西洋玩意兒,很有意思。”
“什麽西洋玩意兒?”
“隔一段時間就會出來叫喚的鍾,轉幾圈會自己跳舞唱歌的盒子,都十分有趣。”事實上,張敏之哪裏去過,不過仗著自小見多識廣,又覺得京城是個富貴地方,包羅萬象,所以隨口扯了幾句。
“敏之。”
“是!”
朱佑樘唇角微揚:“雖然我還未登基,也算是個太子,勉強也能治個欺君之罪的。”
嘖嘖嘖,這就是在擺架子了,張敏之索性不開口,說多錯多,沉默是金,他如今有了小縣主,看樣子心情不錯,還能逗她玩了。
沉默之際,前方突然出現數道人影,搖曳的宮燈映著前方的人並不明顯,而對方倒是借著月光將他們這邊看清楚。
“是萬通。”朱佑樘低聲飛快地說了一句,麵上倒是平靜無波,隻走自己的路,似乎並未見到一般。
眼見著已經到了麵前,對方似乎是才見到朱佑樘一般,提宮燈的內侍行了個禮,身後的人露出腦袋,卻是完全不動。
見到這那臉,張敏之卻是嚇了一跳,幹巴巴的肉皮掛在骨頭上,臉色青得嚇人,如果在路上遇到,恐怕會以為自己撞鬼了,偏生得又矮,半個腦袋在內侍身後露出來,直洞洞地瞧著你,好像一條蟲子要從你的皮膚一直鑽進身體般,又惡心又滲人。
這並不是張敏之第一次見到萬通,數月之前看到他,還是圓滾滾的胖子,沒想到這麽短的時間,竟然起了如此大變化,真是始料未及。
她隻瞧了一眼,就低下頭,閃到朱佑樘的身後,在滄州曾經見過他一麵,不知道他記得不記得自己,一切小心為好。
朱佑樘的目光冷冷落向萬通,心下雖然驚訝,但是麵上絲毫不動。他與萬家是死敵,勢如水火,但如今,萬家勢力遠高於他,而萬氏想要廢太子立四皇子的意思誰都清楚,所以見到朱佑樘,萬通這個貴妃的親弟弟根本就懶得做樣子,甚至還端著長輩的姿態,冷笑道:“太子怎不挑燈?一個人帶著隨從在宮中行走,萬一被侍衛充作刺客傷了可怪不了旁人。”
朱佑樘冷冷道:“傷太子是死罪,想要活得久,自然會長眼色。”
萬通哈哈大笑兩聲,就喘起了氣,身側的內侍連忙扶住他,生怕這位主在這兒出了什麽意外,自己也活不了。
萬通喘勻了氣,這才哼哼說道:“太子,說大話可能不會閃了舌頭,但是一不小心,怕是連命都沒了。”
朱佑樘掃了他一眼,淡淡說道:“就不勞萬指揮使操心了,孤認為你還是多用點心定下你的身後事要緊一些。”
聞言,萬通臉色一變:“我不過是感染了風寒,誰敢胡言亂語。”
朱佑樘冷冷一笑舉步越過他,不再理會,身後的張敏之連忙快步跟上。
“你身邊的這個張公子,恐怕就是滄州大牢裏的殺材之子吧。”
朱佑樘並未停下腳步,無視他的言語,張敏之緊隨其後,便聽到萬通在身後冷笑:“若是看重,朱筆一批有何難?用得著如此遮掩,可笑至極。”
張敏之心中奇怪,但依然不敢多問,隻是靜靜跟隨在朱佑樘身後,待走遠了才悄聲問道:“萬通變成這樣,是得了什麽嚴重的病嗎?”
“已經有幾個月了,據說一開始並不明顯,我隻聽說他身子變得不好,卻沒想到竟已經嚴重至此。”朱佑樘不以為意道,“可知禍害一千年也不全對。”
她下意識往身後看了看,又道:“這病我似乎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