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等你十年了
雲九棠要去的,乃是她生母趙清寒的墓地。
十年間,她從未去過,如今卻是連她的葬身之地都不知道。
但穆滄凜卻知道,不到半個時辰,他便著人準備好了一切。
馬車上,雲九棠一直鬱鬱寡歡。
穆滄凜沒有打擾,隻是默默坐在一旁。
馬車很快出了城,一路往西而去,卻是越走越偏遠。
看著路上那些雜草樹木,雲九棠終於開了口。
“穆滄凜……”她的聲音有些沙啞,“我真是個混蛋啊!”
“那不是你的錯。”穆滄凜自然知道,她是在悔恨自己從未拜祭趙清寒。
但其實細說起來,在如今這雲九棠身上,完全找不到過去雲九棠的半點影子。
她就像是完全變了個人!
關於她的一切,穆滄凜也暗中派人調查過。
但除了她性情大變這一點,卻是完全沒有尋出任何破綻。
甚至連過去雲九棠的某些不為人知的細節,她也能清楚的知道。
這便叫他不免懷疑,雲九棠可能真的之前在安國侯府的時候,都是假裝的。
堂堂一個侯府嫡女,卻不得不裝出蠢鈍蠻橫的模樣,可見她的生存環境,有多麽的惡劣。
因而,他理解她的苦衷,也勸慰道:“都是生活所迫,你娘也不會怪你。”
聞言,雲九棠眸色微動,終於收回了心神,抬眸看向了他。
“這些年,你去拜祭過她嗎?”雲九棠說著,又自嘲的笑了笑,“一定去過的吧!否則,你怎麽會這麽清楚她的墓地所在。”
“嶽母對本王有恩,本王自當照拂一二。”穆滄凜道,“棠棠且寬心,嶽母的墓地,一直有人管理,也有人陪伴祭拜,她並不孤獨。”
“謝謝你!”
“不是本王,是她的舊仆。”穆滄凜道,“或許,對於嶽母那般爽朗大氣的女子而言,不入祖墳,更合她的心意。”
“雲家那種糟汙之地,我娘才不會喜歡。”雲九棠冷聲道,“我隻是恨我自己,這麽多年以來,連一點祭拜我娘的念頭都沒有!甚至,還以她為恥,不想認她為母!偏偏認了林氏!
甚至是,當初林氏要求把我娘的牌位移出祠堂,我還全力支持!
我簡直是狼心狗肺到了極點!”
說著,她狠狠攥拳,一拳打到了車壁上。
“咚”的一聲,她的手背出現了一塊青紫痕跡。
雖然,那些事都是原主所為。
但此時此刻,雲九棠好像不禁將自己帶入了其中。
回想著記憶裏原主的種種,她真恨不得穿回去掐死她算了!
那根本不是為了生存逼迫的委屈求全,而是真真切切的狼心狗肺!
原主完全被林氏的捧殺給養廢了,當真恨不得甩脫給趙氏的一切關係。
甚至,同外祖家也斷了聯係,隻因看不起,他們隻是商人。
如今,她承接了原主的身體和記憶,自然也不免為其愧疚悔恨。
出神間,她的手被拉住了。
穆滄凜歎了口氣,取出藥膏,給她輕輕塗抹了起來。
“你娘看到你平安長大,一定會很高興。”
聞言,顧九清不禁苦苦的扯了扯唇角。
這些話,都是安慰人的假話罷了!
人死都死了,哪能看到這些!
而俗話說,人會死兩次,一次是真正的肉體死亡,一次是遺忘。
趙清寒身死不可控,但是遺忘,卻是萬萬不該的!
她這個女兒做的不到位,狼心狗肺,認賊做母,這點沒得洗!
真要有死後的世界,都無顏去麵對趙清寒!
一路無話,他們很快便來到了一處偏遠的莊子。
要不是山林掩映之中,依稀能夠看到一些青灰色的瓦片,她甚至都難以想象,這裏會是所謂的莊子。
趙清寒所在的墓地,偏遠的超乎她的想象。
接下來的路,馬車便不好走了。
他們下車徒步前行,走了約莫一刻鍾,才終於走到了那莊子門前。
與其說是莊子,倒不如說,隻是幾間舊房子。
房子外麵原本塗白的牆麵,早已斑駁不堪了。
房屋應當是修繕過的,雖然舊,倒還不算太破,可以住人。
在夕陽的餘暉中,這莊子顯得很是荒涼。
顧九清看著麵前的莊子,腦海裏,竟然依稀有些記憶。
“我……好像來過,很小的時候,和我娘一起。”雲九棠喃喃道。
隻不過,那個時候,這莊子還很新。
記憶裏,依稀響起了趙清寒的話。
“娘很喜歡這個地方,等娘死後,要葬在這裏。”趙清寒淡笑道,“棠棠喜歡這裏嗎?”
那個時候,她大概也就是三四歲的樣子吧!
趙清寒也不過二十出頭,風華正茂的年紀,在這山清水秀之地,為何要談及這個話題?
那個時候,她並不懂得死是什麽,隻是聽說娘要在此,她當即也歡快表示,她也要在這裏,和娘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後來,趙清寒隻是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溫聲道:“那可不行,娘的好棠棠,可是要好好活著,長命百歲呢!等那個時候,娘一定會在天上看著你,保佑你的!”
“娘去哪裏,棠棠就去哪裏!棠棠不要和娘分開!”小小的雲九棠,尚不知死亡是什麽,卻已經害怕離別了。
後來她哭了好久,趙清寒安慰了她好久。
當年的記憶,於此時此刻,竟然無比清晰的冒了出來。
從記憶裏抽身,再去看麵前這破舊的莊子,她心口頓時堵的發疼。
想哭,卻哭不出來。
此時,穆滄凜已經去叩門了。
裏麵響起了狗叫聲,很快,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
門開了,裏麵走出了一個須發斑白的老人。
確切的說,那可能是個中年人。
他的皮膚並不是老人的狀態,隻是那眼神,飽含滄桑,又如一灘死水。
隻是在看到雲九棠的瞬間,他那死灰般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
“小……小姐!”
但很快,他便回過神來,眸中激動和溫柔一閃而逝,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冰冷。
“想必這位就是雲小姐了吧!我們窮山惡水,汙濁之地,還是莫要髒了小姐的鞋底!”那男人說著,當即便要關門。
“陸叔!”穆滄凜歎道,“棠棠是來拜祭嶽母的。”
雲九棠被他一通挖苦,隻覺愧疚難當。
這一番話,她曾經說過。
那應該是有一年,臨近趙清寒忌日的時候,她說過的一番話。
當時,這位陸伯伯也在場。
簡直難以想象,當時的他,該是什麽樣的心情。
這個陸伯伯,名喚作陸啟,幼時趙清寒帶她過來,陸啟還帶她去掏過鳥窩,捉過魚,玩的十分暢快。
當時趙清寒還說過,這是她在京中,唯一可以托付信任的人。
叫她以後有事,可以來找他。
小小年紀的雲九棠,當時並不懂這些,但她很喜歡這個雖然長的凶,卻待她親切的伯伯。
隻是十年之間,他竟然變的如此蒼老了!
記憶裏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竟然變成了眼前這頹喪的模樣。
就像是一個人,忽然被抽空了精氣神,整個人已經是沒有目的的行屍走肉了。
而他對她如此冷臉相向,自然也是當初她的態度,傷透了他的心。
思及此,雲九棠當即朝他見禮,“陸伯伯,對不起!當日我口出狂言,出言侮辱,實在是該死!
今日九棠前來,不敢奢求陸伯伯原諒,隻想誠心實意的感激,陸伯伯您這些年來,對我娘的守護和照料!”
說著,她款款後退一步,對著他便鄭重的跪了下去,隨即磕了三個響頭。
這是替原主磕的,雖不能抵消陸啟的恩情,卻也表明了她的態度。
她是誠心悔過了!
陸啟怔忪過後,隨即冷聲道:“不必了!我照看小姐的墓,乃是為了報答小姐知遇之恩,而不是為了你!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小姐也不想!”
“陸伯伯,一切都是我的錯!還請陸伯伯看在我娘的麵子上,能夠讓我,去拜祭我娘!我想去我娘墳前,親自向她懺悔!”雲九棠一臉誠懇的望著他,卻見陸啟默默注視了她片刻,而後一轉身,便關上了門。
見狀,雲九棠並沒有生氣,這是她應得的。
如她這種不孝的女兒,陸啟作為長輩,沒一掃帚把她給掃出去,已經算是很給麵子了。
雲九棠暗歎了一口氣,本以為這閉門羹吃定了的時候,門開了,卻見趙啟挎著一個籃子,重新出現在了門前。
籃子裏傳來了香燭燒紙的氣息,雲九棠詫然抬頭,就見陸啟冷著臉道:“走吧!小姐已經等你十年了!”
這句話出來,雲九棠差點又要濕了眼眶。
不過,好歹陸啟願意接受了她,她當即趕緊跟了上去。
趙清寒的墓並不奢華,但是卻被打理的很是整齊。
墓前擺了貢品,旁邊栽著柏樹,還有一些木槿花。
趙清寒生前,最喜歡這種花,府裏也栽了一些,卻在她死後,被林氏以太寒酸為由,叫人給挖掉扔了。
如今再見,恍若隔世。
來到趙清寒墓前,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瞬間湧上了心頭。
雲九棠喉頭發堵,縱有千言萬語,最終卻也隻能化作一句句無聲的“對不起!”
而就在她深深叩拜下去的時候,鼻端飄來的異香,卻是瞬間引起了她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