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六十
張兆林遲遲沒有來西州。每次都說他要來了,臨時又不來了。不是說他去北京開會了,就是有別的重要事情走不開。按照安排,張兆林將下去看幾個縣,深入基層調查研究。那幾個縣城已搞過好幾次衛生突擊了,都說是要迎接上級領導。老百姓隻知道會有大人物駕臨西州,並不知道會來個什麽角色。機關幹部和環衛工人差不多罵娘了,仍不見張兆林的影子。
張兆林不來,孟維周很著急。他怕上麵怪罪下來,說他沒駕馭能力,好好兒一個西州,叫他弄成一團糟。他又不能公開替萬明山辟謠,人們會說此地無銀三百兩。又不能聽憑外界傳得沸沸揚揚,畢竟這是讓市委丟麵子的事兒。市委沒麵子,就是孟維周沒麵子。有次市直部門負責人開會,孟維周拍了桌子,指責寫匿名信的人擾亂視聽。關隱達坐在下麵聽了,心想孟維周到底老成。孟維周聲色俱厲,說要從嚴追查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卻不對萬明山做任何評價。因為萬明山是否幹淨,隻有天知道。萬一上麵認真起來,查出了萬明山的問題呢?孟維周不能打自己的嘴巴。可是他表情激動,又讓人知道他很為這事兒生氣。他隻需做到這個樣子就行了。
最近電視台的西州新聞收視率之高隻怕是空前了。日裏夜裏都有各種傳聞在散布,人們都希望從新聞裏得到證實。初冬天氣,總是陰霾垂地。人們悄悄議論著西州官場,神色或興奮或慌亂,好像馬上就要變天了。可是吃過晚飯,人們往電視機前一坐,又失望了。萬明山仍活蹦亂跳的。他不是主持著重要會議,就是下農村、進工廠,日理萬機的樣子。老百姓就說:“為什麽大家都知道是壞人的,偏偏人模人樣呢?”
那輛黑色小轎車每天照樣停在辦公樓前,裏麵鑽出的仍是萬明山。萬明山總是滿麵春風,兩手空空,大步流星。後麵跟著他的秘書,替他提著包,端著他的茶杯。秘書很瘦小,習慣低著頭。這就烘雲托月了,萬明山越發顯得偉岸。自從匿名信事件以來,萬明山沒在任何場合對此發表過意見。他就像並不知道發生過這種事情,依然故我。功夫了得!細心的人看出個破綻:萬明山每天清早都是紅光滿麵,頭發梳得溜光。一到十點多鍾,就疲憊起來,隻能強撐著。他夜裏肯定都沒睡好,清早隻好洗個澡,人就精神煥發了。可那臉色畢竟是熱水泡紅的,過不了多久就複原了。
龍飛從不在關隱達家裏說起市政府的事兒。他每晚都陪著通通做作業,然後回機關去。
陶陶就同男人說:“龍飛這孩子少年老成,在官場成得了器。你看,萬明山的事兒,他半個字都不提。”
關隱達笑道:“你不知道,這種事情外界說得如何如何,市政府裏麵的人不一定聽得見。別人都把他們當成市長身邊的人,誰敢同他們說什麽?”
關隱達家的日子依然平淡地過著。張兆林來或不來,不關他們的事。張兆林就算來了,無非關隱達也去陪他吃頓飯。有人專門找過關隱達,說張兆林來的時候,地委會安排人去陶老書記家幫廚,用不著林姨忙乎。關隱達聽著好笑,心想不就是來個張兆林嗎?如此興師動眾!
周末,一家人照例去看望兩位老人。敲了門,聽得通通外婆應道:“誰呀?請。”
推門進去,卻見陶凡顫巍巍的,站在凳子上,掛他的一張條幅。老太太手扶著凳子,緊張地望著陶凡。
關隱達忙跑過去:“爸爸你快下來,讓我來吧。”
陶陶就嚷了起來,怪爸爸不該爬那麽高。
老太太苦笑著搖頭:“爸爸的脾氣你不知道?他要做的事,我攔得住?”
陶凡下來了,倒背著手,一聲不吭。關隱達掛好條幅,回頭打量,才發現滿壁盡是字畫。他一看就明白了,陶凡是在為張兆林的造訪做準備。看上去老人家對張兆林的到來很淡漠,其實他也許很在意。這可不像陶凡啊,依他老人家過去的心性,哪怕見著聯合國秘書長都不會激動的。
“爸爸,你的字也是老當益壯啊。”關隱達敷衍著。
“不行了,手開始發抖了。”陶凡說。
屋子很是整潔,卻少了那種居家過日子的隨意,顯然是特意收拾過了。關隱達心裏說不出的味道,他已沒法弄清老人家的心態了。陶陶陪媽媽在廚房忙著,關隱達陪陶凡說話。陶凡閉口不提張兆林,關隱達越發覺得奇怪。
晚飯後回到家裏,陶陶說:“隱達,爸爸不知怎麽回事了,最近老是失眠。媽媽說,都是因為張兆林說要來看望他。我想這可不像我爸爸啊。”
關隱達不忍心再說什麽,隻道:“老人家睡眠本來就不好。要帶他去看看醫生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