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分離百日做新人
第三十九章 分離百日做新人
雍正四年的臘月,雪比往常更多一些,承乾宮好像隔絕於紫禁城內,我越發不想出門,身子沒有不舒服的地方,隻是覺得寒冷與慵懶,皇上依舊沒來探視,卻命聲諾好好為我調理身子,吃喝用度也並未虧待,每逢宮中喜慶或者皇上龍顏大悅有賞賜之時,也絕不會少了承乾宮的份,蘇培盛偶爾來前來請安探視,帶著從各地朝貢而來的鳳梨給我。
他雖然不言語,我大致明白,皇上示意我“分離”之意,卻不知該分離多久,我命蘇培盛將我的絲巾裝在錦盒之中遞了過去,表明我對他的“思念”之情,他便暗中給我寫過一封信。
“蘭兒數日苦練習字,略有所成,稍有眉目,形態之中已有七分似朕,不得鬆懈。詩詞之作更是大大提升,讓朕刮目相看。朕知你之心,願你亦明朕之心。”另附一張我從前練字的手稿,上麵寫著:遠隔慈幃會麵難,分飛湘水雁行單。補天有術將誰倩·縮地無方使我歎。拚卻疏慵愁裏度,那禁消瘦鏡中看?簾前鉤樣昏黃月,料得深閨也倚欄。
拿著皇上的筆跡與之相對比,才發覺清顏的字體與皇上簡直同出一撤,不僅僅是形似更為神似,這是清顏臨帖時所寫,當時並未多想,如今細細讀來,盡是相思與孤獨之情,卻不知讓她思念的是何人,讓她孤單的又是何人?皇上卻歪打誤撞的將這份心意當成了是我的?我已分不清,我對他是否還有思念?我從前所想都是“他如何如何?”如今想的卻是“他將我如何如何?”情意即便還在,比起從前總歸是淡了,淡得幾個月沒見麵也並無度日如年之感,反倒覺得飛逝而過了。
聽聞,我被關押天牢的第二日,皇上便下令將我所有的東西都搬入承乾宮,也許是這一舉動讓菀妃明白我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而不得不在皇子公主打三之禮上懇請皇上大赦天下,明著為自己的孩兒討個天大的恩典,實質卻是為了迎合皇上的心意救我一命,如此一來,皇上順了眾妃嬪與前朝眾人的心意將我繩之以法,成就了大義滅親的千古聖君,又順成菀妃的請旨大赦天下,乃仁義之主,天下臣民無人不歌頌其英明,皇上隻怕早就想好如何利用菀妃來完成這項偉大而神聖的使命,可是菀妃也不傻,她不甘心就此繞過我,故此她提議將我易姓,以示侮辱。
臘月二十二日,日沉西下十分,蘇培盛帶人而來在承乾宮內掛滿了大紅燈籠,說是眼下就是年底了,宮中要裝飾一番,宮燈本來就美,一盞連著一盞的紅紅火火,首尾相應,燈影渙渙如夢,左右交錯,映射著宮殿熠熠生輝,蕭條無一物的冬季裏,枝幹露骨,百花殺盡,唯獨幾隻紅梅聳立,暗香沉浮,殿內燃著的熏香淡淡的百合清香配上這梅花的冷香,交織在風霜之中,被炭火的暖氣一烤,變得如同天宮的飛雲緋舞似的,彌漫在殿內,越發地讓我懶散,頌芝說:“主子您向來怕冷沒得說的,隻是今年越發的怕了,整日懶懶梳妝啊。”
“經曆了去年的那個寒冬,誰還敢想著被那風霜所染,我若是天,便滅了這風霜雪月,惹得人好不痛快?”頌芝拿著火筷子撥了撥炭火,火星旺旺的,炭火爆出來的火星沫子差點灼燒到她的手臂,我道:“這些粗活,你不要再做了,你陪我一塊躺著,你與我是一樣的,我的便是你的。”
“做慣了,姐姐不讓我做了,反倒覺得閑得慌了,從前您是最賴不住悶的,如今能夠如此凝神安靜,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不如請齊妃過來聊聊天?再或者請聲諾來診脈,我們也好好說說話。”
“是了,日子飛似的,轉眼一年就過去了,我卻一點也不覺得,好像昨天還在天牢裏關著呢?”我動了動身子,難以形容的舒適,隻感覺身子輕得要飄起來的似的,從前舍不得翊坤宮,如今才知道承乾宮才是一等一的好宮殿,整日讓我快活得神仙似的。
“日子越來越冷,您也越來越貪睡了,幸虧聲諾說您身子無大礙,不然我都懷疑您是不是得重病了呢?”頌芝替我掖了掖被子,溫暖的氣息好像從腳底傳到了天靈蓋,全身上下都暖透了,我揮了揮手,示意她也去休息吧,轉眼天就黑了。
“皇上駕到……”正當她起身之時,便傳來蘇培盛的傳告聲,皇上來了?我好像都不奢求他的到來了,一時間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百合跑進來稟告道:“娘娘,皇上的鑾駕就快到宮門口,您快起身迎接罷!”
我急忙地起身穿衣裝扮卻也知道來不及了,幹脆不去了,命頌芝等人迎駕去,遠遠在屋內聽著頌芝道:“請皇上恕罪,福嬪娘娘今兒身子沉重,眼下已準備安寢了,不能外出迎接,在內屋等待皇上呢?”
“臣妾恭迎聖駕。”我隻穿了一件青蓮底子點白玉蘭花紋的輕紗襯衣,他伸手將我扶起,隻見他一身明黃盤龍織錦長袍,腰間束著金黃坎翠玉的腰帶,數日不見,神態更好了似的,不見愁容悲戚,反倒春風得意。
“你臉色倒是不錯,可見身子是好全了,孟聲諾整日來稟告安好安好,卻不見你來養心殿請安,總是疑心著你是不是病得連床也下不了了,讓朕整日裏掛心,如今見了,總算是心安了。”
“臣妾非昭不敢私自前去,何況有了皇上的話與信,臣妾心中安定得很,知道如那美玉般在這兒靜靜地等待著便好了。”我款款奉茶他坐到暖榻之上,上下大量我說:“我隻知輕盈的細腰不盈一握,如今看來,蘭兒的身姿更甚窈窕曼嬈,你這白玉蘭的輕紗好美啊!”
“皇上,得了新歡麽?竟然拿著臣妾打趣,是嫌棄臣妾人老珠黃了麽?”我與之相對而做,頌芝張羅著端好好多點心,蘇培盛卻命人在外備下了酒菜,莫非換上還未用膳麽?
“咦,蘭兒的容顏,朕越看越年輕啊,您倒是告訴朕,你吃了什麽靈丹妙藥?怎麽看都是你剛剛入府的摸樣,你是神女麽?歲月帶不住你的容顏是對朕的眷顧還是對你的恩賜呢?”他輕輕抬起我的下顎略帶調侃的說道。
“皇上,你再打趣臣妾,臣妾就不理您了……”百日不見好像昨兒才分別似的,等一切準備就緒之後,他將人都打發了出去,隻留下我們兩人,他才款款道:“蘭兒,你快快到朕的懷裏來,朕想念你,想得快要發瘋了。”
“朕忘了什麽時候也冷落了你這麽久,可是這次不一樣,這一百日朕是數著日子過的,一天一天的怎麽那麽的漫長,批了一千份折子手都軟了,眼睛都發漲了,天怎麽還沒黑,黑了又怎麽還沒有亮,好像睡了很久,可是睜眼一看,外頭還是黑茫茫的,你曉不曉得,這一百日裏,朕多少次經過承乾宮而不得不繞道而行的滋味?”
他將我緊緊的抱在懷中,我這才意識到他是在對我說話,他向來不愛說這些甜言美語的,他身上微微淡淡的龍涎香讓我如癡如醉,好似整個身子都軟和如水的攤在他的懷抱裏。
“朕終於明白為何瑪父會那麽的鍾情於孝獻皇後了,若說是容顏,無論多美的容顏,總有一日都會逝去的,若是才學,再才高八鬥也不過是女子而已,眼界不可能與九五之尊的瑪父相提並論,即便再相愛的眷屬,在平淡如水的日子裏,情意也慢慢的淡忘的,何況在三宮六院這佳麗如雲,美人如群的紫禁城裏,哪一個男子也不會獨寵一個女子的。”
“是人骨子裏的叛逆促使著他去愛,是那種不服天意的行為讓他不停地挑戰,曆代絕世塵寰的女子都背負著罵名,如妲己、如妹喜、如褒姒,如西施、如楊貴妃,可是她們都受盡了帝王的寵愛,朕是九五之尊,朕是天下之主,為何朕要愛一個女子卻被眾人說阻擾,朕要待一個人好,卻要背負罵名,朕不服,她們越是攔著朕來找你,朕就越是想你,她們越是想要置你與死地,朕越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韙保全你的性命,沒有任何人能逆朕的意思,沒有任何人擋得住朕要寵你要愛你。”
他說得那麽的真切,我隻是靜靜地聽著,向來這是如此,順治帝並非因為專寵董鄂妃而受到當時皇後的嫉恨,而是皇後與皇太後百般阻擾他娶董鄂妃而讓他奮不顧身不惜背負奪弟妻的罵名將董鄂妃娶進紫禁城的。
“臣妾謝皇上不殺之恩。”不知為何說出此話之時卻已經淚流滿麵了,靠在他的懷中哭泣起來,想著他對我如此愛念還要感謝皇太後、皇後、眾妃嬪對我的仇恨了。
“朕嬴了,朕知道菀妃聰明絕頂,知道她有這種能力,她會想著這種法子替朕報住你的性命,平息後宮對你的怨恨,她做到了,可是朕也輸了,朕輸給了你,從前你在朕的眼中是一灘清澈見地的水,我隻需要撇你一眼就能看清楚你,可是現在你變了,變得朕也看不明白了,朕以為你會害怕的時候,你不怕了,朕以為你不怕的時候,你又怕了,朕當你會胡鬧的時候,你沒有鬧,朕有些不清楚了,那日你那雙攜帶著各種感□□彩的眼睛,朕迷惑了,朕當你會開口求朕,跪地求饒,會大吵大鬧,會哭,可是你沒有,你就那樣靜靜地走了,朕以為你不怕呢?可是蘇培盛說你險些在天牢自縊,朕慌了。”
“菀妃將你改姓,那是她在羞辱你,朕當你會接受不了,可惜你就是接受了,還在天牢裏認了一位身份低微的阿瑪?那日皇後為你準備的吉服與首飾都是尋常之物,你那麽高傲眼睛怎麽會看得上?皇太後讓你從暗筱門入宮,你那麽的目下無塵,可惜就是能在冷宮外靜靜地等到天黑,朕這麽久沒有來看你,你就這麽安靜地呆著,都大大出乎朕的意料,你隻是拿著一條絲巾送給了朕無以比擬的情義,朕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你。”
“皇上……”
“蘭兒,她們沒有一個人能夠明白朕的心意,難道說,這人生就不準犯錯麽?為何就不能包容一點?難道皇上就不是人麽?難道皇上是神麽?”他拉扯著我的手,緊緊地握著,他內心已經因為處置廉親王等人的事情而感覺到內疚與錯了,可是他不敢去承認,因為承認了就會落得跟我一樣的下場,不會有人原諒與諒解的,這一刻我有著一絲絲的同情與憐憫,我的身後好歹還有他可以依靠,可是他的身後什麽都沒有,他必須獨自聳立著被數之不盡的人依靠著,他的肩上擔負著整個天下,肩負著國泰民安的使命,故此再多的委屈都隻能自己扛著,沒有人可以為他分享,更沒有人可以為他分擔,因為不會有人真正的理解他內心所想。
“皇上,臣妾曆經了這麽多事兒,早就把這些看淡了,有人打老拙,老拙先倒下,有人罵老拙,老拙嘻嘻笑,涎吐在我臉上,任他自幹了,我亦省力氣,他亦免煩惱。臣妾心中早就不在意那些權勢、富貴了,臣妾隻在意皇上,隻要皇上心中有臣妾,臣妾可以忍受一切。”我已經分不清自己是真情還是假意了,隻是順勢而下。
“蘭兒,走,朕要送你一份大禮。”熏香的煙霧嫋嫋騰升,他拉著我的手掀開內閣的黃金輕紗簾子朝外走去,蘇培盛擺上了一桌好酒好菜,卻在我們談話之時掛上了大紅錦球,布置得如同新房一般,看著一屋子的喜慶,我已經有些迷醉了,“今兒的月色雖不是圓月,卻極其的美的,白日也好,黑夜也罷,天在,地在,朕在,你在,今夜就夠了。”
“皇上……”不等我言語便感覺眼前一黑,一塊紋著鳳凰起舞的紅蓋頭便落在我的頭上,十餘年前,曾經我就這樣帶著紅蓋頭走進了他的生命,可惜那一次我自己把蓋頭揭開了。”
“朕想要與你拜拜天地……”他僅僅地握著我的手,指引著我跪地,朝天地叩拜,“你是朕在紫禁城的福嬪,是朕在承乾宮的寵妃,可是朕要告訴你,你是朕心中的妻。”
一叩首,夫妻恩愛,錦瑟和諧;二叩首,夫妻情長,攜手白頭,三叩首,夫妻相守,夫唱婦隨。
曾幾何時,我們也各自穿著新郎新娘的朝服而舉行成婚之禮,可惜那不過是納妾而已,是我朝他與皇後敬茶罷了,這一刻他陪著我一起下跪拜天地,他是皇上啊,是天下之主,是大清的國君,他說他在心視我為妻?讓我怎麽不感動?
沒有大肆操辦,沒有鼓瑟笙簫,沒有親朋好友的恭賀,沒有宮女太監來討賞,可是在我心中卻是那麽的隆重?他指引著我走進了內閣,**鋪滿了花生、蓮子、桂圓、百合等寓意吉祥的物品。
“朕要親手替你揭開紅蓋頭……”他輕輕地挑起紅蓋頭,他如同多年前一樣,那麽的英俊偉岸,風度翩翩,溫柔和煦。
“皇上,臣妾惶恐……”淚流滿麵的我覺得這一切太過隆重了,這一刻感覺自己配不上他這一國之君,不配與他相伴,不配做他的妻子,我太壞了,我做了太多的錯事了,即便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得到他的恩寵,可是他害他為了菀妃的孩子而傷心不已,我讓他為了淳嬪的死而難過,我還讓他與惠嬪結下解不開的結,更讓他在前朝與後宮之中為難。
“朕犯了好些錯,你也犯了好些錯,可是除了朕沒有人包容你,除了你也沒人寬恕朕,朕與你是一樣的,讓那些錯都去見鬼吧,朕,隻要你、我都好好的,上天隻會讓對的人好好的,對不對?”
十幾年的相濡以沫,數百次的同床共枕,按理說我們早就已經融合到了一起,但是今夜所有的一切都是不一樣的,輕紗曼簾悄然的晃動,床底之歡,水乳交融,肉搏相見,充滿著太多驚喜與冒險,我如同還未□□的花朵等待著他的探索,每一次觸摸、愛撫、親吻都匝匝密密,讓我知道自己並非在做夢,而是真真實實的。
“朕入主紫禁城之時,就對自己說過,承乾宮要留給最愛的女人。”參透著甜蜜的汗水劃過了臉龐,我靠在他的懷中聽著他微妙如天然璞玉巧遇珍珠般清脆的心跳聲。
“從前,我不是麽?菀妃不是麽?”
“華妃是朕最寵愛的女人,菀妃是朕最疼愛的女人。”
“那……”我試探地問著,卻最終忍住沒有問出口,那是他心中永遠的痛楚,我不能輕易的將他抖露出來,我已經不忍他傷心了,甚至在內心某處已經放棄為哥哥報仇的心意,如實皇後不在了,他會傷心的,若是菀妃不在了,他會疼心的,我已經舍不得了。
“他是我心中的神女,並非一個‘愛’字可以言喻,一個‘情’字可以紓解……”神女?到底是什麽樣的女人可以讓他如此的牽腸掛肚?已經這些年了,他從未有一天可以忘記?她高傲神話得我無法嫉妒,隻能羨慕與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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