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方形的老祖宗
“問清楚沒有,怎麽回事?”
“問了:那人先去問過價,賣家報了兩百二十萬……等艾梅和老史看完之後,那人又去了第二次。聽賣家少了六十萬,別說還價,他連東西都再沒看一眼,付了錢抱著就走了……”
這就有點問題了。
玩古董的都知道,第一次如果沒買再去第二次,賣家就知道你是真喜歡這東西,百分之百漲價。
這次卻沒漲,還降了兩成多,肯定是兩位同夥的操作起了效果。
關鍵的是,不管去幾回,都絕對沒有不看東西就買的:你就不怕賣家給你換一件一模一樣的高仿?
還抱了就走,你著什麽急?
這人擺明是個行家……不,高手,眼睛賊毒的那種,不怕賣家耍花招,更知道撿了大便宜。
“知不知道是什麽人?”
“說是個小孩,穿的花裏胡哨,跟街上的二流子似的。”
我靠?
一群人睜大了眼睛:又是小孩?
還穿的花裏胡哨……這不就跟剛才說的“跳街舞的”對上了?
“操他大爺的……咱們是不是被人盯上了?”
還用的著問,一次還可以說是巧合,那兩次呢?
從哪冒出來個攪屎棍?
“就一小孩,他怎麽發現的?”
“屁的小孩,絕對是別人指使的。”
“必須把這人挖出來的,不然這活沒法幹……”
“對,肯定沒走,指不定就藏在哪個角落裏看著我們,準備截第三次!”
“那還等什麽,找啊?”
六個人四散分開,挨個過道搜尋,一個個眼睛瞪的跟狼一樣:
年輕小孩,約摸二十出頭,長的挺俊;
白色的寬T恤,印著卡通圖案,挺誇張的那種;
戴頂棒球帽,時而正戴,時而倒扣,鼻梁上還懸著一副蛤蟆鏡……
特征這麽明顯,絕對能找出來。
但一圈、兩圈、三圈……人呢?
交流區挺大,人也不少,但大都是賣家。閑逛的、站著的,或是坐在攤前問價看東西的人不多。照著這幾樣特點,應該不太難找。
問題是來來回回好幾遍,也沒找到符合條件的。
六個人又傻了眼:是不是走了?
不遠處,李定安笑的直抽抽:找吧,找到明年你也找不到。
T恤早翻了過來,質量挺好,看不出什麽卡通圖案,就純白的。
帽子、墨鏡也收到了包裏,人也坐的端端正正,誰來問都笑吟吟的,主打一個文質彬彬,謙謙有禮,和什麽非主流、二流子沒一毛錢的關係。
更關鍵的是,他這會兒不是坐過道裏,而是坐攤後麵,麵前擺著一塊八卦鏡,還明碼標價:一萬二!
搖身一變成了賣家,唯一符合的也就隻剩“年輕”和“長的俊”了,那六個人隻是盯著買家找,當然找不到。
正樂嗬著,又有人過來問:“小兄弟,這鏡子一萬賣不賣?”
“不好意思,一萬二最低!”
“那算了!”
人走了後,旁邊的大姐偏過頭,“怎麽不賣,賺四千呢?”
她親眼看著李定安收的,前後三五句,把賣家侃的暈頭轉向,直呼佩服。原價一萬二,最後六千成交,賣家還搭了倆馬紮。
“不賣,留著自個玩的!”
“那你還坐這兒?”
“逛累了,休息一會!”
他笑了笑,又看了看大姐攤上的六方壺。不出意外,那夥人的下一個目標就是這一件。
因為周教授的兒子剛剛才看過……
……
“找不到,應該是走了!”
“八九不離十:兩件東西一轉手就能淨賺近百萬,揀了這麽大便宜,不走等著挨打嘛?”
“別讓老子碰上,不然幹死他!”
“走了也好,沒人攪局,咱才能順順當當的賺錢。”
“對……下一件是什麽?”
“等會兒,我看看……周慶發信息了:讓先看六方壺……我操?”
“怎麽了,一驚一乍的……嗯,我操?”
“你操個雞毛……咦,我也操……”
頓時間,六個人瞪圓了十二隻眼珠:個、十、百、千……百萬?
再看賣價:五萬六!
好家夥,碰到大漏了?
“周慶看準了沒有?”
“周慶哪有這眼力?是當初海選的時候周教授在旁邊瞄過一眼,但不是很確定,所以得去確認一下!”
“那他去啊?”
“攤上有人怎麽去?”
“看,確實有人,不過是個年輕小夥,估計看一眼就走了!”
這會兒最聽不得“年輕”兩個字,其他的五個人齊齊的伸直了脖子。
嗯,不是。
“小孩”買青花尊的時候,他們雖然沒看到臉,但身材和穿著看的很清楚:個頭挺高,但清清瘦瘦。
這會坐著的又高又壯,跟座鐵塔似的,抵他一個半。
“讓周教授別慌,等這人走了再說……”
……
雷明真都呆住了,揉了揉眼睛,看了看李定安,確實沒認錯,又瞅了瞅攤上的銅鏡。
丫每天忙的跟狗攆似的,竟有時間跑這兒練攤?
“你愣個嘚兒?”
李定安罵了一句,又伸出手:“段總你好,我是李定安!”
雷明真的同伴也驚了一下,忙伸手握住:“李老師好!”
就說雷明真怎麽跟見了鬼似的:聲震古玩界,從未失手,一出手就是幾千萬上億的李定安,竟然在古玩市場擺攤兒?
擺攤兒也就罷了,問題是攤上的物件:售價一萬二?
李老師,您隨便幫人看件東西,鑒定費的零頭都比這個多……
“段總客氣,您先坐……阿珍坐旁邊,對,就大姐那兒……”
招呼著,李定安又衝旁邊的賣家笑了笑:“大姐,這兩位是我朋友,他們一直說要尋摸一件紫砂器,我就把他們叫過來了!”
雷明真和段牧又懵住了:他們來這兒是請李定安看東西的,什麽時候說過要買紫砂壺了?
但隨即,兩人反應了過來:這壺有古怪!
“行,隨便看!”大姐挺熱情,“上手看看!”
雷明真點點頭,下意識的把壺抱了起來,再一看:真幾把醜!
東西不小,足有兩歲小孩腦袋瓜那麽大,但不是圓的,而是六方體:壺身六方,壺蓋、壺底也是六方,包括壺嘴、壺耳,甚至是壺蓋上的鈕同樣是六方形。
而且是頭小足小中間大,像兩口菱形的盒子扣在一塊,左右上下全是棱角,乍一看:這玩意怎麽這麽紮眼?
顏色也不怎麽好看:雖然說紫砂壺不一定就是紫的,但無論是綠的、紅的、淺褐、深黑、髹紅漆、飾琺琅彩,至少應該是光鮮亮麗的。
但這一件就不是,紅不像紅,黃不像黃,像極了頭發燒焦的那種顏色。除此外,壺身上還有梨皮樣的斑點,就像人臉上的黑頭,而且特多,感覺賊難受。
壺身也非常粗造,手摸上去,已經不是“紫砂的質感”,而是紮手。
還真就是“砂”壺?
唯一能入眼的,也就壺身上的兩句詩:
香葉,嫩芽。
慕詩客,愛僧家。
“元禛的《茶》?”雷明真想了想,“這玩意……五萬六?”
李定安“嗬嗬”一笑,“你懂?”
雷明真噎了一下:誰說哥們不懂?
家裏做的就是陶瓷生意,紫砂壺就是其中之一。雖然看不出新舊,但他百分百敢確定:這玩意不但醜,做工還忒差勁,如果不是李定安在這,五百六他都嫌多。
段牧也瞅了一眼:“李老師,看著像老物件,但怎麽沒有包漿?”
“含砂量太高,而且是粗砂,所以壺身非常粗糙,根本掛不住漿。”
“那這些黑點呢?”
“應該是泥胚不純,燒結後一收縮,把砂粒擠了出來!”
段牧也有點奇怪了:如果這麽說,還真就不值五萬六?
“別急,我先看看!”
“啥,你都沒看?”
“廢話,我坐這兒也就幾分鍾……”
估計是看他年輕,攤主換成李定安之後,來問銅鏡價格的人頓時就多了起來。李定安一邊忙著應付,一邊看那六個人跟土匪似的滿市場的亂竄,真就沒顧上看。
還是那位周主任看這壺的時候捎帶著瞟了一眼,連上麵刻的字是什麽都沒注意。
說著話,李定安接過了壺,剛一入手,眼睛不由自主的眯了一下:硯齋!
就刻在那兩句詩的下麵,標準的楷書繁體,很普通。
這是款,應該也是製壺主人的齋號,問題是,李定安竟然有點眼熟。
能給他留下印象,肯定有來曆……
稍一思索,李定安想了起來:就回饋粉絲那次,給賣毛筆的小姐姐……哦不,給錢金玉挑了一方陶硯,殘的就剩下三分之一,依舊值四萬。
殘硯底上就刻著這樣的兩個小字:硯齋。
這是明中時期陶器大師時朋的齋號,而他最拿手的並非陶硯,而是陶壺。與之相比,他兒子時大彬更有名,是“明代紫砂四大家”之一。
相傳嘉靖之前,紫砂壺還不叫紫砂壺,叫紫陶壺或供春壺,就是時大彬往紫泥裏摻砂,首創“調砂法”,才有了“紫砂壺”這個叫法。而且方型壺也是他首創,之前不論是瓷壺還是陶壺,一律都是圓的……
嗯,摻了砂?
李定安眼皮一跳:好家夥,時大彬的壺?
時壺最顯明的特點,不就是“砂粗質古肌理勻”?
說直白點:壺表麵全是砂,滿身的疙瘩!
哈哈,就說周主任怎麽看那麽久,越看越興奮,中間還朝他老爹招了招手?
因為撿大漏了……
現在再看,怪不得這壺這麽難看,工藝還這麽糙?
這絕對是時大彬早期的作品,估計當時他的“調砂法”和“泥片鑲接幾何體(方型壺專用製法)”還在調試階段,技藝不是很成熟,所以才燒成了這樣。
這麽一想,醜怕啥,越醜才越值錢,因為搞不好這玩意就是迄今為止發現的最早的方型壺。
既便不是,就憑“時大彬”三個字,這把壺賣個幾百萬也輕輕鬆鬆:
2019年,保利京城夏拍,時大彬的一件菱瓣圓壺拍了兩千兩百萬。
去年春天,西冷印社在滬上拍了一件時大彬的紫泥平肩素身壺,那件沒摻砂,屬於他青年期的作品,也沒有銘刻詩句和圖案,更沒有款,成交價都要一千九百萬。
再往前,落槌價上千萬的比比皆是,成交價最低的是一件殘器:拳頭大的一隻龍鼎壺,但耳斷了。2018年美國拍的,成交價三十萬美金。
沒道理連件殘器都比不上……
“看不上?”
李定安晃了晃,把壺往馬紮底下一塞,“那我要……大姐,五萬六對吧!”
“對,五萬六!”
“掃碼!”
“啊……你不還還價?”
“家裏有礦,沒必要!”
真的假的,剛那銅鏡你怎麽一砍就砍一半?
第一次碰到這樣的買家……
大姐還愣著神,手機“叮咚”的一聲,再一看:五萬六一分不少。
“不是……小夥子你真買?”
“大姐又不想賣了?”
“哪有,東西擺這快兩天了,問的就沒幾個,我高興還來不及……就是……就是怕你太年輕,沒看準……”
嘖,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又碰到一實誠人!
“大姐放心,我眼光超準!”
李定安掏出筆,飛快的寫了張紙條:“您以後有看不準的東西,盡管來找我,不收錢!”
“搞得像專家似的……李定安,起這名的是不是很多,怎麽有點眼熟?”
眼熟就對了!
李定安笑著點頭:“可能!”
大姐隨意的收起紙條,又開著玩笑,“看東西就算了,要是賣東西,我肯定找你……”
其他不說,就這爽快勁就少見。
“好……大姐慢走!”
李定安賊熱心,還幫著收起了攤。其實也沒多少東西,就兩馬紮,大姐說要送給他,李定安說他們也馬上要走,就沒要。
雷明真全程圍觀,兩顆大眼珠子滴溜溜的亂轉:多少年了,他還不了解李定安?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看大姐人不錯,丫的不好說破,又覺得過意不去,就想著結個善緣。
換種說法:撿大漏了!
大姐剛走,他就急不可耐的把壺從馬紮底下掏了出來:“有來曆?”
“對……方型壺知道吧?”
“廢話!”
李定安呲牙一笑:“這把是老祖宗!”
雷阿珍一臉懵逼:啥玩意,方型壺的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