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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幹活

青石金柱,柱枋下雕著五福圖。

項誌清仰頭看了看:“康熙時的簷柱,乾隆時的枋額?”

李定安點點頭:“對!”

院子裏這樣的建築組合還很多,比如廊柱和底座,大邊和隔心,鬥拱和走獸,寶刹和正脊……有新有舊,有明有清,有民國亦有建國初。

輕輕一推,兩扇門順聲而開,項誌清又瞅了瞅:“複合板材?”

李定安笑笑:“確實有點不倫不類。”

淘寶上兩百多塊錢一幅,質量很差,估計是老道士換的。

這樣的東西也很多,所以陳靜姝才覺得這裏建的很怪,古不古,今不今。

也是這個原因,才沒人把這兒當古建築,更沒人懷疑過裏麵的東西是古董。

不然,也輪不到李定安……

邁過門檻,光線一暗,肅然的氣息撲麵而來:青石祭壇、雕木供台、三清、四禦、張道陵、許敬之(淨明道第一代祖師)……

三位教授還好,何安邦、呂本之那幾位也還行,畢竟知道的稍多一些。但張普生、高勝東和四位同學全愣住了:不是朱氏宗祠嗎,怎麽成了道教神殿?

隨後,李定安又指著神像給他們介紹:

“這是馬皇後(玉女),這是徐皇後(齊天聖母),這是崇禎(日光道君),這是周後(月光仙子),這是第一代寧王朱權(衝虛真人),這是婁妃(贛江女水神)……如淨祖師朱元璋和玄武真君朱棣在地下室,其他帝後沒有神像,隻有牌位,而且都是喻稱……”

明白了,確實是神殿,但同樣也是朱氏宗祠。

何安邦又指了指房頂:“那是什麽,雙龍戲珠?”

所有人都抬起了頭:頭頂上,一根兩臂合抱都抱不攏的雕梁,不知熏了多少年,下方的煙油已呈滴落狀,梁身幽光滑亮,隱約能看到兩條龍的紋樣。

“對,兩邊還有三行龍、四團龍,以及祥雲、蝙蝠、海水、牡丹……”

“九龍得羅?”

李定安豎了個大拇指。

清代除了皇帝,能穿明黃袍的隻有道士和和尚,建築能刻龍樣雕飾的,唯有道觀和寺廟。

比如龍虎山張天師的十七龍紋大洞仙衣,以及立在龍虎山上清宮外的廟闕,同樣是十七條龍。

黃氏修的是淨明道,在清代已屬正一教,宗門主持也能稱天師,可穿明黃仙衣,門外也可立龍柱。

有沒有龍樣法衣不知道,有沒有建過龍紋闕柱更不知道,如今就剩八道雕龍的大梁。

四道在這裏,另外四道在他剛剛睡覺的那間房子裏。原本也可以刻十七條,但黃氏以示敬畏,每道梁上都雕了十六條:一正龍,七行龍,八團龍。

其實完全不是那麽回事:朱元璋原名朱重八,剛好一十六。從他到崇禎的大明曆代帝王加起來,剛好也是一十六。

十和六拚起來,剛好是個朱。

所以,想不佩服都不行……

呂本之也仔細看了看:“梁是什麽材質?”

“楠木!”

“金絲的嗎?”林思齊小聲嘀咕,“怎麽沒被人偷走?”

“薰成這樣,不刮開油煙看,沒人能認得出來。再說就算是金絲楠木也不算貴,劃不來偷……”

“多少錢?”

“一方一兩萬吧!”

林思齊算了算,又點點頭:“確實不貴!”

其他三位同學卻一臉古怪:林師姐,他怎麽說,你就怎麽信?

一方一兩萬指的底徑不超過四十公分的木材,然後每寬十公分價格就會翻一倍。

但你看看這根有多粗?

八十公分以上。

每多一百年,價格又會翻一番,而且指的隻是普通材料,但這又是什麽?

雕梁啊大姐,這是古董、古董、古董!

你就沒琢磨琢磨項教授剛剛說的那句:康熙時簷柱,乾隆時的枋額?

佩服林思齊之餘,譚宏光又數了數:這是典型的明清殿閣式抬梁構架,大梁就有四根,另外還有檁、柱、椽、栿,以及額、枋、簷、榑……支撐件和結構件加起來足有上百,而且隻是院子裏的四座堂閣中的一間。

算材料當然沒多少錢,但都要是康熙時期的古董呢?

學生們想的是古董,張普生和高勝東則想的更多:龍形紋樣還好說,但無論明與清,一般人哪敢用金絲楠?

張天師也不行,他既便敢用,也沒人敢給他造……

下意識的,兩人對視一眼,心中了然:八成是從哪拆回來的。

轉著念頭,幾人跟著進了門,地方倒是不大,一分為二,前堂後閣加起來將將兩百平,但東西忒多。

神位、符牌、香爐、供燈、靈幡、寶蓋,以及罐、盂、盆、盞,或銅或鐵或瓷或木,牆上、祭台、供桌、木架……擺的密密麻麻。

東西有新有舊,有沒有古董不知道,但既便林思齊,也能看出好多都是舊東西。

就比如吊在梁下的符牌,有許多至少熏了百年以上。

眾人左顧右盼,大致瞅了瞅,張廣昌盯著一件香爐,眼睛一亮。

很不起眼:無耳無蓋,無銘無紋,像隻光溜溜的盆。還挺髒:內壁沾滿了細砂和香灰,灰白夾雜。外麵裹著厚厚的煙垢和油漬,還賊黑,煤是什麽色這東西就是什麽色。

張廣昌把香爐抱了起來,敲了兩下:“銅的!”

一聽銅的,項誌清和陳叔才也圍了過來,還有何安邦和呂本之。

瞅了幾眼,張廣昌“嗬嗬”一笑:“看,像不像吳邦佐的太平爐?”

馬獻明雙眼直放光:“宣德爐?”

其他人的心髒也跟著一跳。

但張廣昌搖了搖頭:“不是暹邏國風磨銅,就國內普通的黃銅,形製也不像……”

他翻了過來:“沒有款,不過邊上有字……回文?哈哈……”

幾位同學還在想:伊斯蘭教也有香爐?

張廣昌卻揚揚手,“李定安,考考你,這是什麽?”

雷明真主科學的就是阿拉伯文,他沒少幫著做作業,所以真難不住李定安。而且和舒靜好忙了一晚上,至少知道堂裏的東西已全部做了分類,件件都清楚。

“沙吉熬蘭!”

“哈哈,真知道?”

“明清考古學的基本知識!”

明清考古學?

譚宏武一拍額頭:“大明正德皇帝的回文名。”

沈英秀和閆宗江恍然大悟,唯有林思齊一臉迷芒:“啊……他還信回教?”

何止是回教?

但凡宗教,就沒他不信的,道、佛、喇嘛教、伊斯蘭教、印度教……也就當時基督教沒傳到中國,不然他也信。

但凡語言,就沒他不會的:藏語、蒙古語、伊斯蘭語,乃至印度語和梵文,史載:藏、蒙、回、梵,無所不通。

他還自己給自己敕封,並且都起了名:伊期蘭教名叫沙吉熬蘭,意為少年王,佛教名為大慶法王豐盛佛,和如來比肩。藏傳佛教名為噶瑪巴,意為尊者,蒙語名是忽必烈,這個更好理解。

他還讓禮部給他造金冊、鑄金印、封誥命,造行宮。比如他叫忽必烈的那段時間,不住皇宮住帳篷,不穿皇袍穿皮裘,不讓後妃宮女叫他皇上,叫韃子……就挺荒唐!

這些都記載於《萬曆野獲編》,雖然不是正史,但涉及明朝曆史和考古的都應該了解,由此可知,這位林學姐著實不怎麽愛學習,怪不得好幾年畢不了業。

想想他爹,再看看七八分像的臉,應該是親生的吧?

馬獻明歎了口氣:“這是宮廷內造的正德爐?”

“差不多,應該是朱宸濠沒造反前正德皇帝賜給他的,能和禦用之器沾點邊,但要和宣德爐比,肯定差了好大一截!況且又燒成了這樣,至多算殘器。”

好家夥,還能這樣比?

史載宣德爐就造了三千件,好多都在崇禎時煉成了銅錢,留下來的才幾件?

每一件都以億計。

正德爐肯定值不了那麽多,但幾百萬輕輕鬆鬆,何況這還是正兒八經的祭器。

“就是,怎麽就燒成了這樣?太糟蹋東西了……”

“不糟蹋成這樣也輪不到李師弟!”

“這倒是,那現在能值多少錢?”

“既便是殘器,也是皇帝禦賜,幾十萬應該有吧?”

幾個同學議論紛紛,其他人也不在意,頂多笑笑,張普生和高勝東的臉色卻有些不自然。

剛還在笑話林思齊,你們也沒好到哪裏:李定安說什麽你們就信什麽?

這是祭器、祭器……至少從康熙年間擺到了如今,至少祭了三百年。

再看看祭的是誰?

大明朱氏列祖列宗!

不誇張,就是從正德皇帝墓裏挖出來一件完整如新的,都沒這一件的意義深遠。

張普生歎了口氣,岔開了話題:“這一類的東西還有沒有?”

“有!”李定安指著祭壇四周的幾件,“上麵有鉶、尊、篚、俎、籩,地下室有登、簠、簋、豆、琖……”

他邊說,馬獻明邊掰著指頭數:“祈穀、太歲、朝日、夕月……好家夥,祭天二十二器?”

“沒那麽多,隻有十件,而且有八件是後人私自營造,又怕逾製,所以造的似是而非……就隻有尊和籩算是朱氏宗廟禮器,應該是哪一代寧王傳下來的。”

一群人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你還想怎麽樣?

這不是普通的古董,而是親王代天子祭天的禮器。

“這是鉶!”

陳叔材看了看放香爐的鐵凳子,又指指左右的兩隻放黃紙的鐵箱,“這是鉶和俎,尊和籩呢?”

“尊在這!”

李定安拍了拍供桌一旁功德瓶,“籩在院子裏,就你們剛剛坐的地方,有一個小茶幾,幾麵底下就是!”

馬獻明忙跑過去,撕掉了包在外麵的紅紙,露出一件靚藍色的瓷瓶。

保存的不怎麽好,釉麵有些發烏,口內的白釉已近發黑,裏麵還有幾張毛票。

再看品相和成色,十有八九是大明官窯藍釉無耳尊。

“這是祭藍!外麵那隻呢?”

“祭紅!”

“唰”一下,幾個同學嚇出了冷汗:他們四個人剛才吃冰棍的時候,就圍在那個小茶幾四麵,茶杯和冰棍也放在上麵。當時還想,這玩意怎麽這麽髒,也不說是擦一擦?

那會誰要是腳一伸,上千萬就沒了……

馬獻明愣了愣,嗖的就跑了出去,順手一擦,一抹耀眼的紅釉映入眼中。

再仔細看,釉麵倒是挺亮,但口上磕了一個拇指大的豁口,底足上破了近一乍長的一道,用一塊磚頭墊著。

霎時,他眼珠都紅了:“李定安,你第一天玩古董嗎!”

“你別看我……這又不是我幹的?”

“那你就這樣放著?”

李定安攤著雙手:“我昨天下午才買的院子,想整理也得有時間!”

馬獻明噎了一下:再是沒時間,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宗廟禮器當茶幾墩兒吧?

可見李定安弄了多少好東西?

何安邦左右瞅了瞅:“其它的呢?”

“其它的都不是祭器,沒什麽太大的意義!”

你閑扯什麽,誰問你是不是祭器了?

我問的是八大山人和唐伯虎的畫,大明四十八兩銀錠,以及一百兩金錠……

他轉了轉眼珠:“張教授,高老師,你們先幫忙整理,我們到其它屋裏看一看!”

張普生猛點頭:“好!”

他算是知道了,吳教授為什麽那麽重視?

天子立七廟,諸候立五廟,大夫立三廟……但看這裏,從朱元璋到崇禎,整整十六代!

由此可知,剩下的那十二件祭器不是沒造,而是遺失,這裏稱一聲朱氏宗廟一點都不過分。

而既便從康熙時期算,也已傳承了三百年,除了故宮,再找不出第二座。

建的確實有點不倫不類,就像個大雜燴,但不用懷疑,其中好多構建,包括那四道雕梁,全是從明代郡王以上的府衹中拆回來的。

所以,光是這一間祠堂就夠瓷器係研究一兩年,何況還有史載到康熙就已斷了法統的淨明道,以及旁邊的那間巫殿,同樣夠宗教係研究個一兩年。

宋元學院滿共三個係,等於兩個係的學生和教授,已不用再為今年和明年的研究課題發愁。

轉著念頭,張普生用力的吐了一口氣:“同學們,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