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
眼見著崖底的程方，像一隻小蝦米似地遊上岸，又拖泥帶水地，慢騰騰地爬上山間小道。
璃紅月收回目光，躺到一塊大青石上閉目養神。
等到程方吭哧吭哧地爬上來的時候，已是圓月當空，星垂闊野。
程方一頭栽倒在地上，四肢攤開平躺，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頭發上滿是草屑碎葉，前襟上濕了一大塊，看不出是汗水還是潭水。
澤塵掃了他一眼，道：“明天繼續。”
程方掙紮著站起來，非常慚愧地說：“對不起，讓你們等了我這麽久……”
璃紅月從一塊青石上撐起身體，聞言略挑了挑眉毛，沒做評論，隻說：“走吧，明天再來。”
程方卻往後退了退，囁嚅道：“我、我想今天就繼續……”
“什麽？”
璃紅月抬起頭。
麵前的程方，看起來依舊又瘦又小，還很狼狽。
他的衣服被山上的樹枝劃破了口子，血跡浸染，都結了痂，褲腿上全是泥點，鞋幾乎髒的看不出顏色。
可是，少年的眼睛裏是難得的堅毅。
“我想……今天繼續練。”
他攥緊雙拳，鼓足了勇氣說道：
“我知道我沒用，體質不好，根骨又差，還沒天賦，也不像小師妹那般勇敢……但是，既然有機會來到了神域，我就要努力！”
“我不強，人也笨，那我就比別人更加努力些。別人一個時辰能做到的事，我就花兩個時辰，四個時辰，八個時辰……隻要我不放棄，總能完成的！”
“我知道我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但哪怕就是一隻蝸牛，慢慢地爬，慢慢的爬。也總有一天，一定可以爬到樹頂的！”
少年說著說著，眼眸中漸漸換發出奇異的神采，瞳光璀璨，像繁星垂落天際，又像銀河浸染大川。
璃紅月從來沒有在程方的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眼神，清澈，堅定，又帶著一絲絲狂熱。
良久，她點點頭：“好。”
第二天下午，璃紅月再來到崖邊的時候，澤塵已經到了。
“他……”
她剛想開口詢問，澤塵已經給她比了一個手勢：“十一次。”
“什麽？”
澤塵的視線又回到崖底：“從昨天晚上到現在，程方共跳下去了十一次。”
“第一次，他花了三個時辰爬上來。”
“第二次，兩個時辰。”
“第三次，一個半時辰”
……
“其中，崴到腳兩次，滾下山崖一次，摔到頭一次……”
璃紅月：“我小師兄摔到頭了？”她立刻往崖底看去，有些擔憂地說：“本來就不太聰明，這下子不會摔的更傻了吧……”
澤塵看她一眼，道：“我帶來的丹藥喂他吃了大半，無礙。”
璃紅月還是不放心：“他可不是我！你不要把他當成我那樣折騰，他扛不住的……”
澤塵皺眉：“為什麽不能？”
璃紅月一個勁地隻顧著往崖底看，隨口應道：“什麽為什麽？”
澤塵目光灼灼，內裏似有寒芒閃爍：“為什麽你能做到的，他卻不能？他與你有何不同，你們不都是入門不足百年的凡人嗎？”
璃紅月悚然一驚，登時心虛起來，吞吞吐吐地說：“我、我比較皮實嘛……小師兄他、他就膽小一些……”
“可你不能永遠把他護在身後。”
好在澤塵並沒有別的意思，隻是話音更加沉靜：
“修真一途，前路坎坷，曆三災八難，度苦海天劫，還要道心堅定，一往無前，方能勉強有所小成。程方想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劍修，有些磨難，他就必須要承受。”
“而且我觀程方，資質上佳，天賦極好，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有所成就……你不要總是把他當成小孩子。”
璃紅月幹笑兩聲：“資質上佳，天賦極好……沒想到仙君也會開玩笑了啊，哈，哈哈……”
澤塵認真道：“我沒有開玩笑。”
璃紅月見他說的嚴肅，也收起了臉上的笑意，頓了頓，輕聲開口：“仙君，你知道我小師兄，被多少人罵過是廢物嗎？”
“他入門快一百年了，卻連落霞峰的一套起手劍法都沒學會，每年的弟子大比上都是倒數第一，連我這個道修都不如。”
“他從不與人爭執，毫無血性，不會反抗，每次挨了欺負就隻會哭。”
“他膽小，軟弱，笨拙，悟性差，根骨也不好……”
……
“可是他沒有放棄。”
澤塵不理會她話語裏，那股子糾結又矛盾的責難和關切，伸出修長的手指指向崖底：“我隻知道，修真一百年都沒有煉氣，卻還不肯放棄的人，我隻見過他一個。”
璃紅月愣了愣：“……什麽意思？”
澤塵：“你們覺得修真百年還未煉氣，是笨蛋，是傻瓜，是曠古爍今的大廢物。是因為大多數的人，在修煉數十年一直不得其門而入後，就放棄了。”
“世人愚昧，像程方這樣的修士，他們見得少，便以為是冥頑不靈，朽木難雕。”
“然而，修行修身，更在修心。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唯有心誌堅定，才是登上無極大道的不二法門。”
璃紅月聽得半懂不懂，也顧不上質詢他那句愚昧的世人裏包不包括她，隻用手指搔了搔鬢角的頭發，不確定地問：
“你是說……程方的資質不錯？”
澤塵麵色沉靜，話語間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自然！努力本身，就是一種天賦。”
璃紅月將信將疑地看向下麵，一個灰撲撲的小點正在崖道上奮力攀爬。
經過了一天一夜的衝擊和煎熬，非但不見疲態，反而比之前還要矯健靈動些。
“或許……你是對的。”
璃紅月沉下眼眸，不再說話。
到了第九天的時候，澤塵不讓程方跳瀑布了，而是讓他站在崖底，感受水流勢如千鈞的衝擊。
川流洶湧奔騰，怒吼咆哮，如萬馬，如千軍，如迸裂的山嶽，如亙古流轉的時光。
一開始，程方根本沒辦法遊到那瀑布正下方，總是一靠近過去，就被激**的水流衝開。
後來，他可以扒住一塊石頭，讓自己像一隻藤壺似的趴在崖底。
再後來，他漸漸地能夠直起身子，以脊背感受水流的衝刷。
……
一個月後，程方正式步入煉氣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