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陳永峰與三國演義
陳家就這樣熬著。在盼著兩個男人回來的日子裏麵,啃三天樹皮,盼到男人們回來,改善一頓湯水,之後再繼續啃樹皮。
陳家不是唯一啃樹皮的一家,在1961年的這個嚴冬,所有東北大地上的,乃至全國的農民,都在這樣掙紮著求生。
最近,大隊沒人去賺工分了,因為實在是幹不動活了,附近幾個屯子,在大隊幹活,幹著幹著就倒下再也沒醒過來的人,不止一個,所以大隊也不再強求所有人參加集體勞動。
連英子姐家裏都是每天兩頓稀的,不舍得再吃幹的了。
陳永峰跟陳默又偷偷從山上帶了些堅果給她,王英說啥也不要。
所以陳永峰索性隔著土牆,把堅果扔進去就帶著陳默跑掉了。
這樣的日子熬著,熬著,熬過了十來天。
這期間,馮保山來過陳家一次催促,被陳老太太找個理由又拖延了一次。那馮保山看著連陳濟眾都餓得在炕上躺著,不能起身去大隊參加集體勞動賺分工,她知道這陳家也真的是彈盡糧絕了,也就沒多說啥。
這些天,陳永峰每次去挑水,都會在水井裏麵找魚,但是再也沒找到過。
他失落地跟陳默說,看來那次真的是運氣好,遇到兩條迷路的魚,這些天地下河再沒有魚遊到水井裏麵來了。
陳默安慰哥哥,等夏天的時候去水泡子跟別的大河抓魚就好了。
水井那種每家都有人去的‘紅火’地方,隻冒險利用一次就好了,如果一直用下去,能騙得了哥哥一時,但等哥哥長大之後就會想不明白了,附近屯子好多人去的水井,怎麽就他們兩個總能在裏麵遇到魚呢?
為了不給未來的哥哥造成這種困擾,她果然放棄了已經使用過一次的水井。
不過,在哥哥跟她念叨完再沒有遇到魚之後,陳默又安排了一次山上的烤雞。
這一次,他們倆吃了半隻烤雞,又拿了半隻去西風坡換饃饃。
這十天,陳永峰借來的那本認字的小書全都學完了。邵錦成不信,挑裏麵他覺得最難的字,挨個考了一遍,見陳永峰真的那麽快學會所有的字後,邵錦成吃驚得像掉了下巴。
旁邊的邵榮光哈哈大笑,派人去拿了一本《三國演義》,一本《新華字典》。
邵光榮的原話,“十歲十一歲的男孩子,可以開始讀三國了,奈何你錦成哥雖然比你大一歲,但是認字量不夠,他又懶得查字典,實在是讀不下來,所以這本書送給你了,邵爺爺覺得你可以靠自己的努力讀下來,這本書你看完之後,認字量上就沒有問題了,甚至比小學全部學的生字都多。”
之後,他又從書桌的抽屜裏麵,拿出一支新的鉛筆,跟一把小削筆刀。
因為有瑞士軍刀,所以削筆刀陳永峰沒要。
從西風坡回來之後,陳永峰的心思除了在妹妹身上,就是在讀書身上。
“‘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妹妹,你說人家怎麽那麽會寫呢?光是這一句話中的意思就夠人尋味很久了。”
陳默正盤著小腿在炕上認真搓嘎拉卡,聽見哥哥跟自己說話,跟以前一樣嗯嗯一聲答應一聲。
反正她隻有兩歲,哥哥說這些她自然聽不懂搭不上話,陳永峰也是把妹妹當成了一個讀書交流‘工具人’,說完話也就自顧自地繼續看書,查字典。
陳默很高興看見哥哥這樣的變化,也由衷地感謝邵光榮爺孫兩個,有了他們,讓哥哥現在就能接觸到書籍,開始認字。
不然等她找機會的話,怎麽都要等到開春能找到大量的農作物,賣錢之後才能給哥哥買書,這樣就肯定會再晚幾個月,越晚認字,她越擔心哥哥上學跳級的時候跟不上。
所以,在陳家人依然啃著樹皮,抓著陳建國陳建軍那一根細細的救命線的時候,陳永峰兄妹兩個人過得都很高興。
他們都餓得無力管別的事,陳老太太的罵聲都少了,陳家史無前例地安靜。
那些人每天躺在炕上哼哼唧唧,餓得眼冒金星的同時,肚子又漲得老大,這些天吃進去的樹皮,堆積在大腸裏麵,怎麽用力都排不出來。
太餓,蹲廁所蹲一會兒就要暈倒,隻有樹皮沒吃過一點點的油水,所以那些東西就一直積壓在肚子裏麵,越來越多,肚子越來越大。
大人還能忍,那陳寶根難受得天天作人,實在沒辦法,劉珍珠隻能幫兒子摳出來。
摳出來的粑粑蛋子,就像是牛糞一樣,全是一團團那樣的纖維,感覺上曬幹了都能直接燒火那種。
總之,其他人熬著的時候,他們兄妹倆著實過了一段安靜的日子。
陳永峰每天隻要砍了菜挑完水,就可以窩在西屋炕上讀書。
——
終於,傳來了好消息。
大隊很確定地通知,再過一周,政府就發救濟糧了,希望相親們都再堅持堅持。
這個消息,猶如一個絢麗的煙花,在東溝村,在黃子屯炸開。
對於在生死線上死死掙紮的人們來說,這是比天還大的好消息。
隨著這個巨大的好消息傳來的,還有一個消息,據說大杏樹屯有一家人,一家五口全都餓死在家裏了,被餓死的孩子最小的隻有一歲多。
政府馬上發救濟糧了,但是他們沒有等到。
餓死人的事,不少見,但是一家五口全都餓死在家,直接絕戶的事,還能算是一個轟動的新聞的。
所以在得知終於要發救濟糧的時候,所有人都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終於又盼到了陳建國跟陳建軍回來的日子,晚上,陳家人又等來了三天來的第一頓算得上食物的晚飯。
每個人的眼眶都深深地陷了進去,但是因為救濟糧的消息,陳家人的臉上,也都重新有了笑容。
一碗熱乎乎的有黃豆味道的稀湯子,喝進嘴裏,暖到胃裏,一切都又有希望了。
“既然發救濟糧這事定下來了,咱們就盡快把那個叫郭紅梅的娶回來吧。”陳老太太吸溜了幾口之後,開口說,“建國,你覺得咋樣?”
陳建國點點頭,“娘,都聽你跟爹的。”
陳默依然是坐在哥哥的懷裏,她抬頭看了哥哥一眼,隻看得見哥哥的下巴,看不見哥哥的表情。
她把小手放在哥哥的手上,摩挲著他長大了一些的手掌。
男人死了老婆,多則三五年,少則一年,基本都有新老婆的。
陳默內心也有一種荒涼感,但是該來的她總是要麵對,來吧來吧,既然你這麽著急嫁進來,那我就跟你好好過過招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