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壓迫與陰謀
夜幕時分,四處街巷火光流溢。
才從馬車上下來的衛閩良久未曾開口說話。
底下小廝詫異二人以往都有許多說不完的話,今日去了鹽場一趟,卻……
“你們都下去。”衛閩到了內院,便清退了人。
“衛大人也覺出來了?”謝荊一改往日荒誕不經的模樣。
“湖州鹽場,有大問題。”蔣廉越表現得與民同樂,他便越覺得不對勁。
“大人敏銳。”他從袖口裏掏出一塊破舊的木牌,上頭寫著“張遠”二字,“來前我去見了張遠,他給了我此木牌。”
“這是……”衛閩疑惑地接過來細看。
“大人曉得,鹽民們皆可免賦稅和徭役。為了區分鹽民與其餘百姓,官府每年會給鹽民登記造冊。隻是湖州這地界,除了鹽民目冊之外,便多了這一個東西。湖州鹽民稱其為‘鹽場路引’。”
“持此牌,方可出入鹽場,年終時憑此牌免賦稅。”
“可就在三年前,鹽民們的牌子被官府收繳,到下放之時卻各方推諉,都說下了木牌子,可鹽民始終不曾拿到此物。為此事,當年的司倉參軍事被貶為一小吏。可木牌子還是未曾下放到實處。”
說到此處,衛閩幾乎能想象到當時鹽民的處境,他呐呐開口,“所以到了年終之時,鹽民不僅與普通百姓一般,要賦稅,更要服從徭役安排?”
這樣荒謬的事,卻藏了多年都未曾爆出來,可見湖州官場到了何等汙穢地步!
謝荊點頭,“為更好控製鹽量生產,刺史剝削鹽民使其日夜勞作才可與之前一樣免賦稅徭役。又在湖陽與上馬兩處縣城城牆各處關卡加派守衛,內裏增派巡邏,阻止外人進入,也不許鹽民隨意出城。”
“胡鬧!”衛閩怒不可遏,“此舉等同圈民!可他們是正經百姓,並非作奸犯科之輩!”
兩縣皆是大縣,湖陽縣居民八萬餘,上馬縣也有五萬餘。
兩縣居民幾乎都是世代鹽民,加起來,少說也有七八萬之眾了!
“衛大人這就要惱,若是曉得湖州官府暗地擴建了鹽場,不知又該是何反應?”
衛閩此時已然呆滯。
他最初前來湖州,一是為了一腔熱血,想要除去湖州官場的毒瘤,二來,也是為了順勢推行新鹽策。
可他萬萬沒料到,湖州官場已經到了此等大逆不道的地步!
從刺史到縣令,幾乎都已經壞透了!
他震驚之餘,借著燭光看向這位多年來“頑劣不化”的謝家三公子。
不論皮相,他如今與他侃侃而談,說起湖州弊病時麵色微沉端正肅色的模樣,怎麽都像極了當年的謝太師。
傳言隻道:秦國公府謝三公子眠花宿柳,不知進取。
可這些時日下來,尤其是今日,衛閩愈發堅定:秦國公府的人,從來不曾墮落。
哪怕是或許從前頑劣的幼子,如今三年過去,也漸漸長成了謝太師曾經期盼的模樣。
他沒有失神太久,詢問起謝荊:“三公子所知,從何而來?”
謝荊從袖口裏掏出一份絹帛,上頭行書工整,字字泣血寫下湖州官府惡行。
“張遠曾說起他們出湖州時,有貴人相助。有此能力之人,必定是湖州為官。我入湖州當日夜裏,便有一個小販送來了此絹帛,至於是誰所贈,查探不知。”
衛閩看著這絹帛上頭的字跡,微微出神。
“此人,乃科舉出身。”
隻有同是科舉為官的人,才會練就這樣一手漂亮好看的館閣體。
燭影搖晃,一地朗月清輝映簾。
刺史府,刺史看著嚴長史那邊送來的文書折子,略看了一眼丟在一邊。
“這字是好看,人卻頑固得緊。”
下屬幫他脫了外衣,道:“他才來兩年,能知道什麽?若他還不服大人教誨,待後年官員考課之時,想法子調他去別處就是。以往都是這樣,嚴端哪怕是長史,也不例外。”
蔣廉沉默了一會子,道:“他一個平民出身,竟還擠掉了原先上頭安排的人,來湖州做了長史。本府隻怕到時是想調也不能調了。”
“大人是覺得他背後有人?”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刺史眼裏發狠,“他在長史這個位置兩年,隻怕有些東西就是從他這裏露了出去。他若不能為我所用,便更不能放他走。”
“三年前那個參軍事叫什麽來著?”
下屬記憶深刻,回答道:“吳瑋。”
“對,吳瑋。”蔣廉冷哼著撩袍子坐下來,“他便隻能成為下一個吳瑋。”
下屬默默記下主子的打算,“那屬下多盯著那姓嚴的。”
他頷首,“尤其是最近朝廷的人在,更不能鬆懈了。”
“對了,柳成蔭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趁著今夜朝廷的人才從縣城回來身體疲倦,柳成蔭已經著手定另一份契書了。今夜一過,大人便可安心。”
“他倒懂事。”蔣廉勾唇,“朝廷之人再聰明,關鍵時刻,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他忽然覺得陪著這些欽差去縣城走一遭的疲累也鬆緩了不少。
“本府今日高興,將憐衣叫來為本府歌舞一曲助興。”
“這……”下屬言辭有些閃躲。
“怎麽了?”蔣廉不滿的反應。
“大人恕罪,憐衣今日,被柳成蔭帶走了。說是之前他與大人您商議過的。”
蔣廉這才想起來,之前柳成蔭與他說起要用憐衣促成一樁生意。
他之前為讓柳成蔭早些給錢,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如今卻覺得無比掃興,想及平日裏憐衣對他溫柔嫵媚的模樣竟也覺得惡心起來。
他頓時沒了興致,隨手從旁邊拉過來一個侍女摟在懷裏。
“就是那個叫章甄的是吧?”
“是。”
“他的身份查出來了嗎?”
柳成蔭雖然懂事又能幹,可他並不完全信任。
“回大人,此人……”
他正要說沒有問題,可外頭忽然傳報,說是別駕過來了。
刺史蹙眉,“這大晚上的,他來做什麽?還嫌本府不夠累嗎?”
“別駕隻說是有極其要緊的事情立馬就要與大人說,若再晚便要壞事了。”
十裏荷坊,雲冀已經將仵作帶了來。
“你先領著他在明月清輝外頭等著。等我今夜拿了契書出來,你便立刻快馬加鞭去尋謝家三叔。後麵的事情,他知道該怎麽做。”
“是。”
與往常一樣,鄒靜駕車,她攜銀票前往明月清輝與柳成蔭匯合,雲冀則領著仵作隱藏在明月清輝不遠處。
不知何時,漸有烏雲遮蓋蒼穹,月色半隱入雲層。
她下了馬車,輕搖折扇,抬腳踏入了明月清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