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鳳鸞行

第30章 情分淡薄

這個時代,女子未婚先孕,便是該沉塘的重罪了。

“後來機緣巧合遇到貴妃娘娘,才能再度侍奉君側。可妾身能見到陛下已然萬幸,如何再敢以子嗣來邀寵。這些年陛下忙於政務,妾身也不願陛下因此分心。”

她哭得肝腸寸斷,“陛下,公主是妾身十月懷胎所生,有哪個做母親的能夠舍得不認子女?舍得叫子女落難呢?”章嬪幾欲哽咽,“妾身也是做母親的人,妾身無時無刻不在惦念著她。何況……”

她哭得難受:“妾身又何嚐不想見父母雙親?”

“隻是妾身不願叫陛下以為妾身一家要以昔日恩情要挾。再則父母年紀大了,這一路北上前來,如何能受得住?妾身寧願長久不見父母,遙祝他們安康便好。”

章嬪這話叫永豐帝想起她父母來。

章丘生夫婦皆是風高亮節之人,當年與他素未蒙麵卻熱心腸救下他,不求回報。如今他有意報恩,夫婦倆也半點虛榮不要,隻願留在杏雨村。

不管如何,終究是叫他軟了心腸。

“罷了,你也身不由己。”

聞言,章嬪不由哭得更厲害了,“多謝陛下體恤。”

她滿目期待地看向永豐帝,“陛下,妾身可否見一見女兒?”

皇後從始至終沒插手過章嬪的辯解,隻在此刻說了一句,“章嬪,如今公主已記入本宮名下,日後便是長公主了,你且放心就是。”

章嬪淚眼婆娑,“公主能教養在皇後娘娘膝下,自是無邊福分,妾不敢不放心,可說到底……她到底是我的女兒啊,妾隻想能常常見一見她。”她咬唇哭著,巴巴地望著皇後,“聽聞她傷了手,不知現在可好些了嗎?”

章嬪嗓音溫柔清雅,對女兒的思念繞過正殿寶座旁的屏風,入了內殿。

屏風後,唐翹跪坐在蒲團上,垂眉看著桌案上長冊的書卷,半晌沒有絲毫動作。

“看不下去就不看了罷。”謝婉柔給她端來解渴的果飲,聽著外頭談話的聲音,她試探著著問:“殿下,可要出去見一見章嬪?”

這話叫她意識回籠,卻並未起身,“過些時候罷。”

謝婉柔提裙在她對麵跪坐下來,整理著桌案上她方才翻閱過的書冊。

“婉柔可會覺得我冷漠?”唐翹抬眸,嘴角噙著笑,眸光裏卻閃爍著複雜的情緒,“說到底她也是我生母,她當年入京,也是形勢所迫。”

“而我好不容易入了京,又進了宮,卻不讓她見我。”

謝婉柔收拾書冊的手微頓,她停下來,正色道:“章嬪是否形勢所迫,殿下與我都未曾親眼所見。我隻知曉,殿下出生未滿三月,她便獨自離家入京。若說是因流言所迫,為何成為後妃後,又從未在陛下或是外人麵前提起過殿下,以致殿下在外流落多年。”

殿下生而為皇女,卻因章嬪一己私念不得見父母,如今回來了,還要受京中那些人刁難。

殿下委屈也好,恨也好,本都是應該的。

章嬪就算萬般難受,也合該受著。

既然當初決定做了,就該預料到今日的後果不是嗎?

“我隻需要知道,殿下如何看待章嬪。”她肅色,“不論如何,我都會設法替殿下謀算。”

“婉柔,”唐翹左手撐著桌案起身,“與我一同出門,去見見我的生母罷。”

她撫了撫泛了些皺著的袖口,可無論怎樣都撫不平,便終究沒再理會,徑直走向正殿去。

“父皇,母後。”

隻是看到她的一瞬間,章嬪便淚流不止,“芝芝……”

她什麽都顧不得地衝上去,抱住那個生得格外漂亮的小姑娘,“娘的女兒,你受苦了。”

章嬪太過激動忘神,哭得身軀都在顫抖,卻緊緊抱住親生女兒不肯撒手。

她的服飾太過華麗厚重,叫人悶得喘不過氣來。

唐翹死死緊握雙手,右手上傳來的疼痛叫她清醒了許多。

“一別十餘年,重逢該是喜事。何故這樣悲傷難過?”

章嬪微怔後,淚如雨下,“芝芝,是娘錯了,是娘錯了。”她鬆開她的身子,雙手貪戀地撫摸她稚嫩的臉龐,“娘日後補償你,你原諒娘好不好?”

“娘?”唐翹微微歪頭,正視她的眼,“你當真是我娘嗎?”

章嬪幾不可見地瞳孔微縮,不敢再看那張臉,隻將她摟在懷裏。

“都怪我,都怪我。芝芝,娘真的錯了。娘不該怕那些流言,不管日子艱難還是困苦,娘都該將你帶在身邊的。這麽些年,是娘叫你受苦了……”她去牽女兒的手,“芝芝,娘日後一定……”

“呃~”唐翹頓時臉色發白,右手痛得直發顫。

謝皇後驚得站起來,“章嬪你傷著芝芝了!”

她忙下榻來,將章嬪的身子撥開,心疼地去檢查唐翹的手。

“好不容易拆了紗布,如今算是前功盡棄了。”皇後說著說著眼裏就閃了淚花,“素琴,快將金瘡藥拿來。”

一旁不知所以的章嬪迷茫地看向上頭的永豐帝,卻見他眸光冷冽非常,原本對她有所緩和的眼裏盛滿了失望。

“章嬪,你可知芝芝手傷許久?”

章嬪有些手足無措,忙跪拜下去,“妾身近來都在三清道觀,竟不知芝芝竟何時受了傷,陛下……”

她抬頭去看永豐帝,要解釋什麽,可他這回不願聽了。

“朕看在你是對待太後孝心備至無暇顧及其他的份上,不追究你這個做生母的不是。隻是從此以後,你少來椒房宮。”

“陛下!”章嬪驚惶不已,“陛下不要!妾是芝芝的生母啊!”

“可你這個做生母的,連皇後萬分之一都不如!”章嬪不說這話還好,說了反叫永豐帝生氣,“是皇後知曉了芝芝的存在迎回宮與朕相認,是皇後在芝芝入宮後百般疼惜地照料著,給她名分護她周全,可你呢?”

永豐帝氣得指著唐翹手傷的手給她看,“若不是你,芝芝隻會少受些罪!”

“陛下,妾身……”

“行了,什麽都別說了,退下!”

“……是。”章嬪依依不舍地福身,出正殿前,她忍不住再回頭去看女兒。

彼時唐翹的目光也追著她,眼裏的濡慕和小心翼翼,被章嬪盡收眼底。

“芝芝還疼嗎?”

唐翹回眸,眼裏隻剩了晦暗。

垂眉看著皇後親手給她敷的藥膏,眼裏的冰冷漸漸被化解開來。

她露出笑來,“不疼了。”

皇後莞爾,避開她的手傷將她擁在懷裏。

“芝芝不怕,母後會一直護著芝芝的。”

皇後與章嬪不同,她不喜用那些悶人的香料,也不愛繁複沉重的首飾。

她素性沉靜,她給的關懷,不是誇大其詞地補償心疼,而是潤物細無聲的照料與無微不至的體貼周全。

唯有皇後叫她覺得,她是有母親的。

血緣這個東西,是紐帶,卻不一定是羈絆。

對皇後來說,她是值得被寵愛和信任的,並非爭寵或求存之利劍。

可於章嬪而言,她這個女兒,到底是什麽呢?

她將腦袋枕在皇後頸窩。

“我也會,一直陪著母後。”

慈真大師已經入京了,他一定有法子,可以延長母後的壽命。

“聽聞慈真大師回京了,你這一路回宮可聽到什麽消息不曾?”

慈安宮內,檀香冉冉繚繞入殿,才是近暮,天還未暗,殿內便已燃了許多燭台。

軟榻上,一尊貴老婦人左手翻看著經書,右手持了一念珠串,緩緩撥著。

軟榻前的繡花墩上,坐的正是才從椒房宮過來的章嬪。

她垂首恭敬回話,“聽過些,隻是慈真大師行蹤飄忽,妾身還不知他具體落定在哪間佛寺。”

“抓緊些。”老婦人不悅地合上經書,立刻便有侍女來為她輕輕按壓頭部兩側的穴位,“說不準哪一日他就又離京了,那哀家豈非又多等五年?哀家老了,沒那麽多時間。”

“是,太後。”章嬪垂眉。

“行了,別按了。”太後煩躁地撥開侍女的手,“一年到頭地按照太醫們的法子按著穴,眼睛該難受還是難受。有什麽用。”

她不再看經書,隻繼續撥弄著手中的念珠,目光挪向一臉衰色的章嬪,“哀家聽說,你被陛下從椒房宮趕出來了。”

章嬪羞愧難當,“妾身無能,未能要回女兒。”

“你是無能。一個生母竟還比不得養母。”太後撇開眼,將念珠串擱在桌上,“不過這樣也好,景貴妃一人獨大太久了,後妃裏頭又沒有中用的人能起來。皇後若再懦弱無爭下去,隻會將景氏的胃口越喂越大。”

“昭華長公主……”太後緩緩念著這個尊封,渾濁的目光裏閃過冷意,“等皇後死了,這丫頭,得放在咱們袁家手裏。”

大邕第一位以嫡封位的長公主,實在叫她都眼熱。

“太後放心,這宮裏除了陛下,終究隻有我一人與她血脈相連。”想起離開椒房宮正殿時所見,她才算有了些底氣,“世上無人不渴望父母親人之情,何況她年歲還小,一切都來得及。妾有信心。”

太後意味不明地笑了,“她是你的親生女兒。有這一層牽纏在,你怎麽都是贏的。隻是渝州那邊……”提起章舒遠在京外的父母,她眼神驟然淩厲,“無論如何不能叫他們入京。知道嗎?”

她垂首:“妾知曉。”

“那就好。”太後穩穩坐著,“渝州那邊的事情以後哀家會叫人盯著,你眼下先緊著那位長公主來罷。她既已入了宮,眼下又很得皇兒喜愛,你若能將她收歸己用,日後有的是你娘倆的好處。”

“太後教導的是……”

“母嬪!”

“慎兒。”看著殿外小跑著進來的小男娃娃,章嬪一時間臉色柔和得不行,忙從繡花墩上起來去抱他。

八皇子唐慎,正是她入宮後所生,時年十歲,乃是如今宮中年紀較小的皇嗣。

“母嬪這次怎麽去了那麽久,我好想你啊~”

“母嬪也想慎兒,慎兒乖。”章嬪淺淺寬慰了兒子幾句,便牽著他給太後跪下,“妾不在這些時日,有勞太後照料慎兒,妾感激不盡。”

“得了,你隻要心裏知曉哀家待你的好就是。”太後從來不喜歡見母子重逢的歡喜景象,“你先去給景氏複命去吧。這幾日沒事便不要過來了。”

“是。”

章嬪牽著兒子,歡歡喜喜地離開了,連肩攆都不坐。

這一幕刺痛了太後的眼。

“母子和睦,真是好啊……”

章嬪的歸來,叫原本安寧的後宮蒙了一層灰影。

這日唐翹照例到禦花園散心,遠遠地便看見有人迎上來。

是章嬪。

她回宮不過五日,她們卻已“偶遇”過三回了。

“今日我親手給你做了些點心。從前在家中時,連你外翁外奶都很喜歡我做的這點心呢。”章嬪小心翼翼地討好著她,“嚐一塊?”

“荷葉糕?”唐翹眸光微動,“娘居然還記得,外翁外奶愛吃這個。”

見她肯搭話,章嬪大喜,“一家人,自然知曉各自的喜好。隻可惜你外翁外奶……”

“隻可惜她們被你攔住,不能進宮?”

唐翹年歲不大,可被那雙眸子看著自己時,章嬪卻覺得心頭發怵。

她的臉不自覺僵硬了好些,“芝芝,娘這麽做也是有苦衷的。”

“一來渝州到京城路途遠,你外翁外奶年紀大了,不好舟車勞頓。二來他們在渝州待慣了,若冒然進了京,卻也不能與你我一起住宮中,倒不如在渝州來得踏實。三來……”

章嬪麵色戚戚,“娘一個人在宮中生活尚且不易,要保住你弟弟和你更是自顧不暇,娘實在是……實在是沒有法子。”

說話時已然帶了哭腔,“娘怕他們來了京城過不好。娘不想不孝,既然如此,倒不如一早就讓他們以為我死了,也幹淨利落,不必常常牽腸掛肚。所以芝芝……”她哭著看向唐翹,“娘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你,可娘也怕你入宮後娘護不住你。是娘沒用……”

這話聽來,當真叫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唐翹閉了閉眼:

“我想見一見弟弟。”

正揪著帕子哭得傷心的章嬪聽聞這話頓時愣住,“你怎麽,突然想見弟弟?”

唐翹似乎隻是突然興起,“聽母後說,娘生下了幼弟。我入宮許久,還未見過。”

章嬪想了想,答應下來,不過卻有要求,“你弟弟向來身子不好,見不得風。不如你隨我去茯苓宮,娘帶你見。”

“見不得風?”唐翹笑了笑,不經意提了一句,“娘是怕我會傷害弟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