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變化
張仙姑不大開心,祝大也不大開心,他們兩個這陣子都沉浸在了即將要有自己的新房的喜悅中,很想除夕的時候一家人好好地喝頓酒,張仙姑還讓杜大姐到時候一起上桌吃個飯。
“一個人在門房裏不冷清啊?”張仙姑這麽說。
杜大姐在祝家這麽些日子,也差不多了解了這家人的性情,知道張仙姑這不是客套。仍然說:“您就當我想歇一歇。”
張仙姑道:“哎喲,是呢,都沒給你個假。”
杜大姐道:“大娘子,我不是這個意思。”
張仙姑又開心上了:“哎,等新房子有了,老三說,還要再雇個廚娘來,你就能更鬆快些啦。你倆輪著幹,也能歇兩天了……”
祝大也說:“過年有好幾天假呢!燈節又有假。老三能在家多歇兩天,咱們也好合計合計新房子怎麽弄。”
花姐則在心裏默算家庭的開支,她和張仙姑手裏的儲蓄加起來想蓋個祝纓說的房子還是差一些的。祝大有私房錢,據花姐冷眼旁觀,都算進來也不多。估計祝纓手上應該還有一部分。那就應該差不多了。
各人有各人的盤算,都想祝纓回來一邊吃飯一邊聊,祝纓回來說她要值夜。
祝大道:“怎麽今年你還得值呢?輪也得輪著別人了吧?”
張仙姑道:“是啊!才回來多久呢,就又要值夜了!為什麽呀?”
祝纓道:“我自己排的,咱們要過年,別人也要過年的。再說了,平常大家夥兒也沒給我使過什麽絆子,我這一天值個夜也沒什麽。”
張仙姑有點失望,說:“我說不過你,我看看廚房有什麽吃的,到時候叫你爹跟著你送過去。今年總不好再支使金大兄弟給你送過去。”
祝纓笑道:“我都準備好了。”她已然有了經驗,無論是除夕宴還是早飯都準備好了。又額外準備了一些紅包,預備發給今年一道值班的吏員們。
祝大本來也失望的,現在卻突然很有興趣跑這一趟:“哎,就算外頭準備好了,自己個兒不得再捎帶些東西去?我給你送過去!哎喲……皇城……”
花姐極輕地咳嗽一聲,杜大姐也看出來了,這位老封翁是因為兒子當了官兒,就想到兒子做官的地方晃**——他也想看看皇城呢。
張仙姑這回沒罵他,其實她也挺好奇的。張仙姑心中有一種驕傲:我生的閨女,做官,在皇城裏。她也想看看皇城,隻是不太好意思提。現在祝大說了,她也說:“要是東西多,我也跟著送。初一早上咱們再去接了你,順道就拜年、逛街了!”
他們倆又不生氣這個值班了,開始想著大年初一百官朝賀什麽的,他們一大早過去,是不是就能夠圍觀到十分壯觀的官員隊伍了?
祝纓也由著他們樂。
還沒到除夕,祝家就忙了起來,今年又有杜大姐幫忙,張仙姑就可了勁兒的煮羊腿、煮雞湯、燉肉、準備好幾個大瓦盆用來裝菜。這樣過年期間就不用再特意下廚,想吃什麽就盛一碗出來,熱一熱就行。皮凍等下酒涼菜,瓜子兒糕點等零食更是熱都不用熱的。
好酒也搬出兩壇子來。
隻要不拜年,在家關起門來想怎麽吃喝就怎麽吃喝。
除夕這一天,酒樓送來祝纓訂的席麵。自家兩桌,帶去兩桌。張仙姑道:“我們哪吃得了這些?”祝纓道:“也是放著,明天我回來咱們還接著吃呢。”
不想金良這一天又來了,說:“今年還是我送你。”他也帶了一份吃的。
張仙姑就把祝纓托付給了金良,說:“你又惦記著她了。我們也想一道送她過去,也順便看看景兒。”
金良道:“就一道牆,有什麽好看的?你們也進不去呀。就在外頭,看幾個禁軍攔門了。天還怪冷的。”
祝大和張仙姑仍然是想去開開眼的,祝纓道:“他們車都雇好了,咱們一道走吧。”
金良哭笑不得:“行,想走就走。”
花姐上回走近皇城就遇著了一件膈應事兒因此不太想去,推說在家看家,萬一再有人拜年。張仙姑很猶豫,花姐道:“我上回看過了。”
張仙姑才不推讓了。
張仙姑和祝大坐在雇來的車上,嘰嘰喳喳的。兩人見離皇城越來越近,竟有無限遐想。祝大道:“不知道幾品官兒能進宮裏吃席呢?老三得什麽時候才能進去呢?”張仙姑道:“才六品,且得等幾年吧。”
聽得趕車的車夫直咧嘴,這京城的官兒啊,挺有意思的,官眷就更有意思了。
一會兒功夫就到了皇城,張仙姑和祝大當然是進不去的,他倆控製不住地踮著腳尖往裏看。這時,一個人說:“想看就大大方方的看。您二老踮腳不踮腳,也隻能看到那一些。”
“阿嶽?”金良看到溫嶽吃了一驚,“你怎麽也在?”
“今天輪到我當值了。”溫嶽攤手。
有他在,很快就安排好了把祝纓帶的東西給搬進去。三人又約好了今年去鄭府拜年之前先碰個頭,一同去鄭府。
金良道:“今年你家的帖子,還是我給送吧。你這個呀,說你多少回了?仆人還是沒有的……”
張仙姑道:“就快有了!”
金良不客氣地說:“總是這樣說的呢,沒個幫手,耽誤多少事兒?虧得他還知道雇一個杜大姐來幫著大嫂,不然呐,可真是……”
張仙姑道:“是真的要有了!咱們籌劃蓋新房子,仆人住的房子在哪兒都想好了。”
聽說祝纓要蓋房子,金良和溫嶽都說:“恭喜恭喜,可算是在京城安下家來了!”
又問為什麽是蓋不是買?買個差不多的房子,稍作修整就能住了,蓋,那可費心費力還耗時。祝纓道:“花錢少。”
金、溫二人啞然,祝纓道:“我上京才幾年?又做了幾品的官?放眼全京城的官兒,在我這個年紀能自己置個院兒的也沒幾個。我這就算很好很好的了。都是窮鬼,可不得精打細算的?”
金良道:“要幫忙說一聲。”
“放心,不會饒了你的。”
溫嶽對金良道:“三郎這樣最好。”
金良道:“大哥大嫂,咱們回去吧。家裏帖子準備好了吧?我回去拿上,明天就順便代他送了。”張仙姑和祝大又把那朱紅的宮牆、光閃閃的禁軍看了好幾眼,才有點遺憾地走了。
……
祝纓是溫嶽親自送進去的,她說:“你晚上一起來不?我訂了席麵了,不喝酒。”
溫嶽笑道:“來的!不過要先巡查,再與弟兄們一道吃幾口。”
“你要是忙就不用來,別客套。”
“你還不知道的麽?我要在那裏,他們還吃不痛快呢。”
兩人講定了,溫嶽先跟手下打個花胡哨,就到大理寺來聚一聚。
祝纓還照著經驗,提前派了大理寺的吏員去各衙請人來吃席。今年跟她一同當值的卻不是老黃老關了,而是老吳的兒子小吳,以及另一個看守庫房的小黃。他們出去了一陣,回來都說:“他們都答應來的,回說,勞您惦記。”
祝纓道:“你們也有一席,單為你們叫的。也請你們的朋友一道吃吧。”
小吳笑道:“不愧是小祝大人!黃老伯以前說過,跟小祝大人當值最舒服了。”
祝纓道:“那時我手頭緊,可沒給他吃多少好的。”
“老伯說很好。”
到了晚上的時候,各部得意的、不得意的人都來了。祝纓等人還是推吏部的那位當值的郎中坐上座,當年一起吃席的田羆現在也不在吏部了,據說是謀了個外任,祝纓認識的陰郎中也不是今天的班。
這位夏郎中說:“祝丞春風得意,還用在今天當值嗎?”
祝纓笑道:“用不用的,輪到了就來了,排到了我再不來就太刻意啦。”
夏郎中一笑,說:“祝丞年輕,前途無量呀。”
“借您吉言,也不敢輕狂。請。”
她品出味兒不太對,今天這席吃的比之前那一局稍嫌冷淡了一點。聯係夏郎中剛才說的話,似乎大家不太把她當成“同類”了。她知道可能是與自己近來稍出風頭有關,官場中的機靈鬼們鼻子最靈了,很容易就劃分“同類”、“非同類”。
出身是一種劃圈的方法,仕途是另一種,又有性情、利益等。就像是個九宮格,橫豎都有數種分法。具體要不要認這個同類,看場合。
如果對著百姓,那他們官員就是同類。如果對著地方官員,那麽京官也是同類。如果是對著蔭官,那考上來的又是同類。對著一些“升職有望”的,則混吃等死的才是同類。
她剛進大理寺的時候,左、王還是評事,就沒覺得她是“同類”。不過後來因為種種原因,不得不一同好好幹活,關係才好了起來。
眼下也跟當時差不多,這些人對自己也沒什麽惡意,就是沒有那麽隨意親近了。官場上“仕途前程”才是最大的分類。就像一杯混合了泥沙石子兒的水,攪一攪,自然而然就沉澱出幾層,各層跟各層玩兒。
以後得調整一下與人結交的方式,重新劃圈兒了。
但她眼下隻當什麽都不知道,依舊是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與這些“前輩”們閑聊,還跟上回吃席一樣,看起來沒有絲毫的改變,一點也沒有得誌之後的輕狂樣子。又請教京城的生活,還說起田羆。氣氛在一個會哄人的神棍的經營之下重新熱絡了起來,夏郎中等人看她仿佛又有了一點同類的味兒。
夏郎中道:“他?謀了個外任,發財去嘍!”
官員群體而言,大部分的京官,尤其是小官,還是比較艱難的。外任就不一樣了,肥缺多。
祝纓道:“這是我聽到的第二個外任的消息啦。”
“外任的人多啦!你說的是誰?”夏郎中說。
祝纓道:“陳大公子。”
夏郎中道:“哎,親民官,趁著京中有人出去也不是壞事,隻要到時候能調回來就成。資曆也有了,以後再往上走,就沒人能挑出理兒來啦。上頭用的時候也放心,說他知道民間疾苦。”
他們都一起笑了起來。又說起“上頭有人”,就有人沒喝也醉地打趣祝纓。祝纓道:“別,人家那是親爹。”
夏郎中道:“你也不差呀!大理寺裏你能做半個主啦,也能發財。”
祝纓道:“可不敢這麽說。多管點兒事,收成能好些。可要是想長久地有收成,就不能做得過分,得利益均沾。一旦克製,日子就緊巴。我這整天能沾點,又不能沾太多,為的是細水長流。隻好平日多燒香,求菩薩讓我不要太心急上火。”
夏郎中等人都笑:“都說你是實在人,是真的誠實啊。”
正說著,溫嶽也來了。他們又招呼溫嶽,溫嶽也坐了下來。坐下來一張望道:“還好,沒有酒。”
夏郎中道:“怎麽?”
“上回過年,禁軍有人當值飲酒,”祝纓說,“虧得是被施相公遇到的。”
這個除夕當值過得不如之前,祝纓與溫嶽在第二天早上都交班回家,二人說話又比以前更親近了一些。張仙姑和祝大來接祝纓,也與溫嶽打招呼,溫嶽也給他們拜年。
回家的路上,張仙姑和祝大都喜氣洋洋的,說:“這個房子也不錯,咱們弄個這樣的門樓吧……”
祝纓道:“怕得匠人出個圖紙才好。到時候請到了人,把咱們想要的問問他們,看能不能造出來,搭不搭。”
“不能造就換人造唄……”祝大說。
祝纓道:“不是的,您看旗杆兒,一般人家就不配立。還有屋子的間架數之類。”
祝大這才想起來,得講究個等級。
回到家裏,花姐指著一堆帖子說:“早上好些人從門縫裏塞帖子了。這一疊是大理寺的,這一疊是別的衙門的,這一疊是同鄉的,這一疊是鄰居的,這一疊是些商人的……”
祝纓翻了一下,認識的品級之官的帖子她也都送了,這些人也有帖子給她。心裏默想了一下,挑出幾張帖子來,這是她沒有送而別人送給她的,馬上又補了幾張,讓杜大姐一會兒跑一趟。至於商人們的帖子,她就不用回了。
這個年過得與她沒開始管大理寺庶務的時候確實不一樣了,帖子收得多了,禮也收得多了。張仙姑看花姐一筆一筆的記賬,道:“咱家是得有幾個幫手了。”
到了初六日,大家一起去鄭府,大理寺裏六品及以下的官員堆裏都推祝纓打頭了。鄭熹也還與往年一樣,說幾句吉利安撫的話,請大家吃個飯,然後散席。
祝纓這一年在鄭府拜年也與往年不同,她不但參與了鄭府“自己人”的聚會——這一回是沒人開她玩笑叫磕頭拿壓歲錢了。還她與端午五傑一起,又單獨見鄭熹。
鄭熹這個時候也是很放鬆的,問他們過年如何,又問祝纓當值怎麽樣。祝纓道:“都挺好的,阿嶽除夕也當值。”
祝纓與藺振、薑植至今也不太熟,與他倆搭話就少,他們倆之間倒是頗為熟稔的樣子。
鄭熹看著自己手下也分了幾派,無奈地歪歪嘴,鄭奕見狀不由笑了。鄭熹道:“你笑什麽呀?”鄭奕道:“你笑什麽我就笑什麽。”
堂兄弟倆也逗上了趣,此時甘澤進來,說:“小娘子、小郎君要去外婆家了,來跟您辭行。”
“帶進來吧。”
除了鄭家兄弟倆,坐著的人都站了起來。鄭熹道:“你們站起來做什麽?”
溫嶽道:“我該迎一迎小娘子和小郎君的。”祝纓道:“阿嶽都站起來了,我再坐著,看他都得仰著臉兒了,那可不行。”
鄭熹罵道:“你就隻剩一張嘴能說。”
罵完了又對剛進來的一雙兒女說:“來,見過諸位叔伯。”
鄭奕笑道:“哪來的伯父?”
一雙兒女先對他行禮,叫他“十三叔”。
鄭熹道:“你們幾個,坐下。”眾人此時才坐了下來。
鄭奕給他們介紹其他人,藺振、薑植二人年紀略長些,奔三去了。溫嶽、邵書新和鄭奕的年紀相仿,都是二十五歲。祝纓年紀最小——按年紀她也該排最後的。
祝纓看鄭熹這一對兒女長得都挺不錯的,白皙粉嫩,一看就是沒受過苦的樣子。他們看著不笨,但又很從容,與小戶人家那種機靈完全不同,與鄭熹有某種程度的相似。小姑娘已經有了小少女的模樣,男孩兒卻隻是個孩童的形狀。
鄭奕給他們介紹了兩個孩子的名字,女孩兒叫鄭霖,男孩兒叫鄭川。
祝纓開始回憶自己出門帶的東西,不知道哪些東西適合給小孩子當見麵禮呢?她認識鄭熹五、六個年頭了,這還是頭回見鄭熹的兒女。大過年的,是吧?她看看旁人沒有動的,就悄悄摸了一把剛從鄭府弄來的金銀錢。猶豫著要不要送給他們。
真是太突然了!五、六年都沒見過鄭熹的兒女,她也就是在準備給鄭熹送禮的時候列點京城會給孩童的東西。什麽金鎖、鐲子等等,還是花的公款更多。可誰會隨身攜帶送給上司孩子的東西呢?又見不著!山楂丸、麥芽糖之類她就帶了一些。
鄭熹看到了,說:“小裏小氣。你從我這兒贏錢的時候怎麽不見你猶豫呢?”
祝纓連裝金銀錢的荷包一道給了這姐弟倆,說:“莫要冤枉好人!”
藺、薑等人都不笨,他們之前也是沒有被引來見過這兩位的,也是走禮的時候總共攏一張單子送到鄭府。見這陣仗的時候也都發現了問題,正在猶豫的時候鄭熹拿祝纓說話了。好在他們身上的裝飾之類比祝纓要好得多,隨手摘一摘,倒也不算寒磣。邵書新生財有道,隨身也帶著些貴重東西。
鄭奕與溫嶽卻是早就跟這姐弟倆很熟了的,他們倆就笑看著。
祝纓最後還是沒把山楂丸掏出來,而是摸了幾樣小玩藝兒。她自己做的竹編的小蜻蜓小螞蚱之類,青翠欲滴,說:“隨便編的,看得順眼就看兩眼,看不順眼就扔一邊兒得了。”
兩個孩子也接了,小男孩兒伸手住螞蚱尾巴延出來的一點小竹片上捏著拽了一下,想把它拽下來——整個螞蚱都挺精致好看的,就是多了這一點看著不舒服,得給它弄掉!
一拽之下螞蚱的翅膀和須須都動了,他小小驚了一下,又很快恢複了鎮定的樣子,把螞蚱給袖了,嘴角翹了翹。
鄭熹道:“不務正業。”
“這也是能養家糊口的手藝呢。”祝纓說。
鄭熹道:“你又來勁了!”然後問了他們隨侍的人帶了誰,又問何時回來等等。鄭霖道:“李媽媽和張媽媽跟著我們走,我帶著阿鬆、阿良兩個,弟弟帶的是阿月和阿香。外麵門上有安排車和跟隨。”
鄭熹讓兒女路上小心,代他給外公外婆問好。
鄭霖道:“是。”這姑娘話不多,但不板著臉裝大人,該說話的時候說話,也不故意掛著一個麵具一樣的微笑。大家閨秀而不刻板。
她辭別父親,也不忘示意弟弟,一起向“叔父”們道別。
男孩兒看著更加不拘束,跟著姐姐一道跟端午六傑告別。
鄭熹含笑看他們離開,指著祝纓道:“以後過年,就叫他們見你,我就能見著回頭錢了!”
祝纓道:“沒事兒,我等會兒再跟老侯爺那兒騙點錢去……”
所有人都笑了起來,連不太熟的藺振都說:“帶上我一起。”薑植也笑:“我也還年輕,合該討一討壓歲錢。”
……——
祝纓一向說話算數的,她在鄭熹這兒跟倆孩子撒了一點錢,轉天就又跟著金良等人到鄭府來摳錢了。
這樣的時候鄭侯是願意灑錢圖一樂的,也是一些武藝高一些又或者有特別的技藝的人賺錢的時候。祝纓正缺著錢,她也拿捏一下尺度來贏錢,絕不把搖骰子的手藝拿出來顯擺。
鄭侯和郡主一年到頭也不見她幾回,隻在說話的時候會提到她。但是過年拜年的時候見到了,卻都是很喜歡的樣子。祝纓拿他們的錢也不手軟,心裏算著自己蓋房子的錢能寬裕不少。
射鵠贏了,心裏念著一聲:廚房有了。
給郡主拜年,心裏念一聲:西廂有了。
跟金良、唐善猜拳贏了,心想:馬棚有了。
這一天她過得非常開心。
回到家裏,家中也準備好了晚飯等她回來。祝纓回房換衣服,張仙姑跟著進去了,問道:“沒喝酒吧?”
祝纓道:“他們不敢讓我喝。”
張仙姑笑道:“那咱們關起門來喝!哎,你幹嘛?”
“又賺了點兒。”祝纓邊說邊把身上裝的那些金銀往外掏。
“嗯?誒?是不是不對啊?”張仙姑猛然想起來一件事兒,“大過年的,不是該給上頭送禮嗎?幾曾見著回頭禮的?還這麽多。”
祝纓道:“我年年拿回頭禮呢。”
“你可別為了眼前這點兒東西,得罪了上司啊。”
花姐心道,幹娘這明白得是不是也太晚了些?
她說:“幹娘,小祝心裏有數的,您就放心吧。”
“怎麽……”
祝纓心道,當然是因為我這一整年給他賺得足夠多,他過年的時候給我返一點兒利才是他會做人呢。
今年沒有龔案那樣的大案,也有一點抄家的事兒。還有審理一些其他衙門非法錢財賬目之類。
不算這些不能明著說的,祝纓掌著大理寺,也不坑鄭熹的錢,反而能通過大理寺光明正大地給鄭熹好處。大理寺所有好事都是按著品級分配的,鄭熹是大理寺最大的頭兒,自然拿的都是大份。
最讓鄭熹重視的是整個大理寺運轉極好,鄭熹辦事也順手,都被皇帝誇好幾回了。
所以別人過年給上司花錢,祝纓能從上司那裏摳錢。
張仙姑是不太明白這裏麵的道理的,平白擔心了一回。祝纓道:“他又不是冤大頭。縱我想要,他不願意給我還是拿不到,又不能打劫他。您就放心吧。”
好像是這個道理,張仙姑不再念叨了。
花姐等祝纓換完了衣服,也點完了錢,把金銀分類裝好,說:“算上這些應該差不多了吧?就是日子要緊些了,也不怕,過了年你的俸祿又到了。這裏的家俱凡是咱們打的,都能搬過去接著使。仆人也慢慢地再雇……”
張仙姑道:“先有個自己的窩,仆人不仆人的咱也不急!我們也還都能幹得動。”
祝纓道:“我還有辦法,你們都不用愁。你們有空留神一件事兒,吃席的時候仿佛聽說甘大的媳婦有身子了。”
花姐也為甘澤高興:“那我去看看她。”
張仙姑被轉移了話題,又因為看到了祝纓從鄭府拿回了些金銀,神情輕鬆地去招呼杜大姐擺飯了。
花姐還沒忘房子的事兒,問祝纓:“你到底怎麽打算的?京城人工的貴,蓋房的材料也貴。咱家這些錢蓋完房子就真不剩多少了。家具隻是一樣,你日常還得留點兒跟人交際的活錢。
如果要仆人的話,又是一筆開銷了,大頭是最開始這一筆,買人就得先拿出來錢。
現在住的房子這一筆租金你也別想能省下來。養一個差不多的廚娘、一個丫環、一個門房、一個小廝一年的花費與房子租金差不多。
雇的話,開頭這一筆身價錢是不用給的,但每月花費比買來的更多。
是雇,是買?還是你心裏已經有譜了?”
祝纓道:“可靠的人如今不過那幾樣。要麽就是自己的宗族,我哪來的可靠宗族?要麽就是買回來,身契拿在手裏,天涯海角、世世代代都逃不脫。然而我的事你是知道的,一旦露了餡兒,我的奴婢私產會怎麽樣呢?是要雇,又不太放心。所以我才想弄個宅子,分開來住,但又能幫忙做事。”
“我懂。”
“最後就是熟人薦的了,所以跟甘大、溫嶽他們聊一聊,看看有無推薦。”
“嗯。如果有可靠的人,再添一個雜役才好。住得遠了,馬也是要養的,興許還得再有一頭牲口。你幹嘛呢?”
“我得寫個條子。前幾天我不是當值麽?還是覺得這節日裏值夜有些苦。打算幾個放假的大節,值班的都給準備好一些的席麵。當天送到,兩席,公費付款。”
花姐道:“大理寺有那麽多錢嗎?”
“嗯!有我呢!”祝纓說,“大理寺的收入不錯的,我預備開春再給大理寺添個鋪麵取租。本來想開個貨棧的,然而如果有歹人租了去,又因這是大理寺的地方打著大理寺的旗號令人不敢查,那可就不好了。鋪麵最好,就放在那裏,誰都能看得到。”收租而不自己經商,這是被允許的。
花姐道:“你總是周到的。”
祝纓笑嘻嘻地說:“才沒有呢!鋪麵到了,不得修整一下?我順便又能跟木材商人、石料商人認識一下了……”然後她造房子的材料就能殺到低價了。
“滑頭!”
……——
祝纓一向會持家,除了從上司那裏摳錢,她還要從王雲鶴那裏摳人。
新年假期一過,祝纓先在大理寺忙了幾天,與同僚一起收一收散掉的心,諸般事務重新走上正軌,就又要到燈節了。這一回祝纓就不安排自己值夜了,按著次序來,這一次輪到了胡璉。
他笑道:“便宜我了!”
左司直道:“老胡,燈節熱鬧瞧不上,還樂呢?”
胡璉道:“我胡子都一大把了,不瞧這個熱鬧也沒什麽。倒是小祝,可以趁機看看有無淑女出遊啊!你值除夕,不會就是為了燈節好出去玩吧?哎喲,你年年燈節都沒值……”
祝纓道:“莫要汙蔑好人!我燈節是要看燈!”
他們都笑了起來。
祝纓燈節這一天,白天先去了京兆府找王雲鶴。
她十分體貼地沒有在一大早就去打擾人家,而是等到了快中午的時候才去找王雲鶴。王雲鶴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必有事!”
祝纓道:“真的有!”
“哦?京兆府有什麽案子嗎?”
“現在還沒有,您別念叨。是另一件事兒。”祝纓就把自己想蓋房子而找工匠的事情說了。
王雲鶴皺眉道:“你能蓋多大的宅子?必要工匠去做?且又耗神,不如先買。”
祝纓道:“窮啊。自己蓋更劃算。”她慢慢說了自己的想法,遠一點的地方,二進院子,想蓋個樓什麽的。再弄個仆人的偏院。蓋結實些,房間多一點,京城六品裏算很不錯了,夠住個十年二十年後換有能力換大宅子的了。給工匠付的薪資,她就照著市價給,也不白使。
王雲鶴聽她說得不算離譜,沒有奢侈的三進房子帶花園之類,覺得她應該沒有貪墨。正常的官員的待遇比起普通百姓還是很不錯的,祝纓又善經營,則這樣一處宅子,還要自己蓋,如果有可靠的人來督造,從六品一個菜鳥新人倒是也能置辦得出來。
祝纓又說:“先請個師傅給畫個圖樣子出來,再定些工匠熟手。等春耕忙完了就動工。”
王雲鶴道:“不錯,凡事能想到農夫生計了。”
“農閑的時候農夫才會有空進城做些零工出力氣的活兒。否則就隻有城裏這些雇工,他們農忙時會漲價。”祝纓說。
王雲鶴又被弄了個哭笑不得,說:“罷了,會畫圖的倒是有。”
一般好的大師傅都瞧不上畫個二進的院子,最好的造房子的師傅都是設計建築種種宮室及權貴的宅邸、別業之類。二進的院子,說起來都寒磣,請這些人的價格還挺貴。
反過來說,要價便宜的師傅又不知道水平如何。房子可是個大物件,弄壞了返工樂子就大了。祝纓在這方麵也是不熟的。
王雲鶴讓人去查一下京兆在冊的匠人,指了其中一個老頭的名字說:“就他的,傅龍。”祝纓看這簿子上麵的日期和年齡,推算一下,老頭今年得七十了,那會是個經驗豐富的人。
王雲鶴吩咐書僮:“拿張帖子,派個人去把傅龍帶到三郎家去商議吧。”
祝纓大喜:“多謝大人。”
王雲鶴開玩笑道:“是人情,要還的哦。”
“好!”祝纓痛快地答應了。
不過正月十五,她也不好意思把個老頭拘到自己家裏,她跟差役說:“反正不急著蓋房子,過兩天吧,讓他過個節,正月二十讓他到我家來。”
差役道:“是。”
祝纓先把畫圖紙的人定了,出了京兆府的衙門也不回家,先去看她新弄的地皮。她立意要個鬧鬼的地方,因為便宜。之前有一處鬼宅,但是有點小了,不合她兩進庭院帶個偏院的需求。隻能遺憾地放棄。
正好,大理寺最不缺的就是命案的卷宗。她把近來京城發生的命案又翻了一次,尤其是死狀慘的。比較麻煩的是,有的命案雖然慘,但是由於誰也不是富貴人,所以即使死了人,人家還住那兒,不賣。
後來翻到了一個鄰裏糾紛互相殺傷的,才有了轉機。
兩家相鄰,中間有兩尺寬一道極窄的縫,甚至無法稱之為“巷”。一家修房子,往縫那裏挪了一尺,惹另一家不快了。鄰居就把自家牆砌高以居高臨下,更往縫裏也挪一尺,兩家的牆就死死地貼在了一起。砌牆的時候,後砌牆的這位一點也不注意,什麽砌壞的磚頭瓦片爛泥不小心掉進鄰家院子也是常有的事更讓人生氣的是,他的工人還把鄰居新砌的牆頭給踩壞了。
鄰居不能忍,開始偷他的材料,也不賣,都往排水溝裏扔。
兩家沒多久就越來越針對彼此,終於在牆還沒砌好的時候,互相呼喚了一群親朋好友,就在兩家門前打了起來。火氣上來時,哪裏還管什麽律法?有人想繞後突襲,從兩家相鄰的牆上翻過,好抄對方的後路。
毆鬥又在兩家的家裏進行。打得興起,幫手都忘了開始是為什麽打的了,終於鬧出了人命。這就不是哪個青天能簡單調解的矛盾了。
京兆府的街麵上大個兒的流氓無賴都被清了,可誰又能料想得到會因砌牆起這麽大的爭執呢?
死人、賠錢也就罷了,要命的是一家想賣了宅子搬走,另一家必要去打破好事叫他買不成隻能耗著,另一家亦然。兩家就這麽僵著。掛出去多少錢都沒用,有人看中降價便宜想買時,隻要往那邊實地一看,就都搖頭了。
世上因窮而不怕鬼的人是有的,但是頂著那樣的一個鄰居長相廝守,還是不願意的。
祝纓不怕這個麻煩,她分別找到了兩家人,把這兩處宅子分別買下而不告訴對方,兩家都以為背後做成交易了,並不知道買主是同一人。兩家組成了一塊地皮,差不多是她想要的麵積了,隻是總價略貴了一點。
她分別告訴兩家人:“趁過年,悄悄搬走。”兩家人想的是:你有本事,就跟大理寺的官員扛好了!看他把不把你抓去牢裏!
祝纓再去看時,兩家都搬得差不多空了,心道:這兒現在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