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通信
永平公主的女兒,配誰都綽綽有餘了。哪怕是太子的長子,如無意外,這位郡王會是未來的太子、天子。
祝纓又問:“是誰做的媒呀?謝媒錢必是很多了。”
藍德笑道:“這樣的好事何必要媒人?陛下就給定了。少卿很驚訝?”
祝纓道:“顧不上,我隻想我要出兩份賀禮,不知要往哪裏找去。”東宮要娶兒媳婦,大臣基本都得送禮,祝纓剛好能“數得上號”,名次雖然靠後,但也得送。駱晟又是她的上司,上司嫁女兒,下屬不送份厚禮就是不識相了。
藍德繼續笑:“少卿還用愁這個?”
祝纓道:“兩處都不能馬虎,要費用的。”
他兩個說得熱火朝天,臉上都是一股子高興的勁兒,仿佛娶妻嫁女的是他們。一旁的侍郎心裏卻不是滋味。立儲的時候,立皇子與立皇孫是有分歧的,舊東宮的人依舊有一部分希望立的是承義郡王。
隨著皇帝一係列的動作,承義郡王怕是沒戲了。
侍郎察覺到了杜世恩的目光,忙把歎息壓下,說:“咱們且將手上的事做好,才是為君分憂呢。”
祝纓與藍德也都止住了話頭,幾人又將東宮幾處位置看了一下。祝纓便說:“禮儀上的事情還是禮部更擅長些,我們鴻臚隻是襄助,也隻管番使的事兒。”
侍郎雖然心緒不佳,仍是想好了應付之詞:“位置都看得差不多了,這裏人又多、不方便,咱們回去各自查閱舊檔,再合計出一個章程來,如何?”
“使得。”
二人又向藍、杜二人告辭,依舊是藍德說話:“我們兩個還有監督的差使,就不遠送啦。”
兩人將祝纓二人送出東宮,卻沒有一直在工地上監工。太子要同永平公主家結親了,他們還在工地上揮汗如雨幹嘛?
藍德能有現在這個差使,一是太子請求,二是藍興為他在皇帝那裏求的。藍興是個明白人,特意叫他過去囑咐:“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那是屁話!大臣們隻要不是叫太子記恨的,還能照原樣兒風光。咱們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呐!我派你去東宮,你可要好生伺候太子。”
話說得特別明白,藍德也聽得清楚。大臣們不能隨便換,宦官、尤其是中上的宦官,一旦換了新君,先帝的心腹宦官都要打發出去,風光不再。識相的自己求去守陵,不識相的就等著新來的趕他們走。
隻恨皇帝不能長生不老!
藍德非常地珍惜現在的差使,雖然隻幹了幾天,他卻覺得自己幹得還不錯。別的都是虛的,圍著太子轉才是真的。眼下太子家要辦喜事了,他有點猶豫,不知道自己要怎麽給太子送份禮物才好。
……——
藍德現在所想的,是京城許多官員都在操心的。
這門親事來得突然而不意外。皇帝素來寵愛永平公主,親自關心一下永平公主女兒的親事絕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事。如此看來,皇帝雖然別扭,對太子倒也不是不管不問,將喜歡的外孫女給太子做兒媳婦,也是皇帝的一個表態。
很多憂心國事的大臣也因此放下心來。現在他們隻要準備賀禮就行了!很多人要準備兩份,一份給太子,一份給公主。
當著藍德麵說出要準備兩份禮的祝纓,反而沒這麽激動。她先回鴻臚寺去找駱晟,向他當麵道喜。不想駱晟不在鴻臚寺,沈瑛道:“子璋有所不知,方才陛下派人來喚駙馬。要為歧陽王聘駱鴻臚的愛女為妃。”
祝纓道:“歧陽王?”
“哦,東宮長子。”
祝纓道:“那可真是件喜事了。”
她也先不去四夷館了,回了自己房裏,將記憶裏的東宮方位給畫了出來了,看完了,又投入火盆裏燒了。另拿了張紙來寫寫算算,給東宮的禮物不能多也不能少,不能太紮眼,隨大流就行。裏麵可以摻一、兩件有物色的東西,但不能太貴重。送女方家的禮物不妨稍貴重一些。
列好單子,駱晟也從皇帝那裏回來了。他的臉上帶著些喜色,沈瑛與祝纓都出來向他道喜,鴻臚寺的官吏們都湧了出來,齊聲說“恭喜”。
誰都不能說這門親事不好,這簡直太好了,外公給外孫女預定了將來的皇後之位。
駱晟道:“小女隻有九歲,隻怕她不堪重任。”
沈瑛問道:“親事不至於馬上就辦呀。”
駱晟道:“那倒是。哎,我回家一趟,這裏就交給你們啦。”
祝纓道:“還是交給沈公吧,我四夷館那裏還有事呢。這就去戶部那裏,與他們說一說。您?”
駱晟現在的心都在女兒的婚事上,什麽參與榷場談判的事都不是他在意的了,匆匆說一句:“那裏你熟,你去吧。哦,光華,拜托了。”
祝纓道:“東宮那裏禮儀的事情,若是來人找,就讓阮、柯二位接待吧。剛才帶了他們過去,也與禮部、東宮的人見過麵了,不會認錯人。王丞隨我去戶部協調。”
“行。”駱晟說。
三人各分頭行事。
祝纓又帶著王丞和小黃等幾個,步行去戶部,戶部也在忙著。各地刺史進京,錢糧之類的考核與戶部相關,裏麵的人都很忙。小黃上前叫住一個吏目,報知祝纓過來見竇朋。那個吏目抬眼看一下祝纓,笑道:“原來是祝大人,稍等。”
祝纓道:“怎麽今天分外的忙?”
往年她跑戶部的時候跟冼敬、竇朋吵架,戶部上下很多人都認識她,這個吏目也不便外,悄悄說了一句:“這不是,要給歧陽王修新府麽?”
“難道要戶部撥款?”
戶部呢,主要是管“國家”的收支的,它不是皇帝的私庫。皇帝孫子要開府,這筆錢不該這兒出。
“害!新娘子有來曆,要建得好些……”吏目意識到自己說多了,忙住了口,跑去給祝纓通報了。
祝纓心道:難道要很快辦這婚事?
不一會兒竇朋就請她進去說話,雖然知道竇朋在與皇帝打官司,祝纓見他的時候卻從他的臉上看不出太生氣的樣子。祝纓對竇朋很尊敬:“還是戶部為主,鴻臚全是因為竟不知胡人多了個國相,可見是先前功課沒做好,所以想旁聽一下,搜集些訊息。”
竇朋道:“過謙了過謙了!這事你可不能躲!你看看我這裏,各地的錢糧也要核哩!招待四夷本就是你的差使,不要過謙,一定要到場的!”
他不會全程每場都參與,於是指一個侍郎去談判,首次談判的日子定在三日後,由侍郎去四夷館。祝纓道:“四夷館人多眼雜,恐怕不妥。”
竇朋道:“那你們安排一所館舍,如何?總不能讓他們反複進出皇城吧?”
祝纓道:“那行文須得你我一同用印,借一處清淨地才好。”
竇朋問道:“什麽清淨地?”
祝纓道:“東宮舊邸,如何?又要清淨,又要安全,還不能有人刺探。那兒現在又騰出來了,暫時沒有別的安排。雖然如今不在咱們的手上,但空著也是空著。也不用整個府邸,隻要借一片房子就成。隻怕不太熟悉,能請東宮派個熟人出來給指個路就更好了。”
“這……”竇朋想了一下,覺得倒也可行。但是今天時候不對,兩人商定,明天由竇尚書上朝的時候向皇帝說明一下情況,就借原趙王府的兩處小院,作為與累利阿吐談判的地方。事先派人去收拾一下——這個可以讓原趙王府的仆人去幹。
昆達赤要求的談判,也可以在那裏進行,二人計劃,兩家的談判錯開來,分單、雙日進行。竇朋這裏,與兩家的談判分別派兩組人,祝纓就得自己從頭盯到尾。竇朋關切地問:“你一個人能行嗎?四夷館的使節怎麽辦?”
祝纓含笑道:“第一,也不是日日從頭談一尾的,第二,典客令和典客丞都很能幹。”
“那就好。”竇朋高興地說。
門口,影影綽綽有人往內探視,祝纓道:“尚書事務繁忙,下官就不多打攪了。”
“慢走。”
王丞一直閉嘴跟在她的身後,現在又無言地跟著她出來。祝纓道:“過幾天你能騰得出空兒來麽?”
王丞忙說:“大人放心,大人要做的事,下官就是再忙也是有空的。”他已經知道了,典客署的日子舒服得大發了!現在要輪到他了嗎?
祝纓道:“那你到時候也隨我去見一見胡使吧,到時候再叫上祁主簿,他是戶部的老人,悶,賬目上卻是靈光得很。”
“是。”
祝纓這才算是把皇城裏的事忙完了,對王丞道:“你回吧,看一下,別叫大夥兒樂得忘了正事。”
“是。”
祝纓對小黃道:“把貓帶來,咱們也走。”
……
祝纓出了皇城,先不去四夷館告知累利阿吐她與戶部議定的談判時間,這個要明天皇帝、太子同意了借用趙王府之後,再視清掃工作而定。
她出了皇城,叫上在附近等候的胡師姐等人:“咱們去京兆府。”
胡師姐道:“是。”
她們熟門熟路到京兆府的時候,京兆府也差不多到了午飯的時候。祝纓進門就說:“有我的飯嗎?”
京兆府上下與她更熟,笑道:“快些快些,咱們大人正在擺飯。”
京兆府如今的少尹之類也都換了一輪了,祝纓與他們不算很熟,因此在堂外先等通報,得到允許再進入。鄭熹指著祝纓身後的胡師姐等人對陸超道:“招待他們到那邊吃飯。”繼而讓祝纓進來:“你的腿可真長。”
祝纓進門之後先對他行禮,再與少尹等見禮,才說:“就是個兒不高。”
鄭熹命擺上她的桌子,說:“那多吃點兒,多吃才能長高。”
祝纓謝了座,大大方方地坐下了:“那我可就不客氣啦,今天一大早可忙了。”
“在鴻臚寺裏忙,倒跑到我這裏來找吃的了?鴻臚寺沒飯麽?”
“我這來,可有事兒與您也有關係的。”
鄭熹一挑眉,與他一起吃飯的兩個少尹也對望了一眼,鄭熹問道:“你又要給我派什麽差使啦?”
祝纓道:“那什麽,太子殿下搬到宮裏住了,我尋思著,舊邸總不能挪給歧陽郡王娶妻用吧?不如借給我們……”
鄭熹道:“等等,哪裏來的歧陽王?又是什麽親事?”
以他對皇室的了解,從來沒聽說過有這麽個郡王。難道?少尹們也尖起了耳朵。
祝纓道:“您還不知道嗎?東宮的長子,剛定的。或許信兒還沒傳過來吧。”雖然消息已經出來了,但是從皇帝做出決定,再經中書門下,怎麽也得小半天的時間。等正式的旨意出來,再想往外傳,又得小半天。哪怕是在京城,等消息靈通人士知道了,天也黑了。
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東宮之子封郡王的消息大概能上個邸報,他娶媳婦兒的消息連邸報都不一定能上。京外人真不一定知道這個事。且現在的邸報是“發抄”,即,現抄現發。許多衙門裏養的抄寫人日常有一件事就是幹這個。
京兆府裏在中午的時候還不知道,這很正常。
鄭熹點一點頭,道:“這倒是了。哪家淑女?”
“她的父母您都很熟悉的,您也得跟我一樣,備兩份兒賀禮——永平公主與駱鴻臚的愛女。”
“哦,她,”鄭熹笑了笑,“也好。”
祝纓問道:“別光說好呀,據您看,這舊府我能借得到不?”
鄭熹道:“倒也不算出格。”
“那到時候,要是人手不夠,京兆府能不能幫個忙,將周圍的街道清一清?”
鄭熹道:“等陛下準了,再說。”
祝纓不說話了,鄭熹有點奇怪,他笑得略不自然。外人可能不太熟悉,祝纓與他認識了快二十年了,這點不同還是能看出來的。怎麽他不喜歡這樁婚事麽?
吃過了飯,兩位少尹告辭,祝纓喝著茶與鄭熹閑聊:“冬天喝點奶茶也不錯,尤其吃完肉食之後。四夷館有不錯的廚子,您要不?”
鄭熹搖了搖頭:“陛下還是疼愛公主、太子啊,這婚事……”
祝纓試探地道:“年紀……”
鄭熹輕描淡寫地道:“年紀又算得了什麽?隻是……”
祝纓故意四下張望,鄭熹道:“你這是什麽怪樣子?”
祝纓道:“看看您是不是被誰威脅了,怎麽說話吞吞吐吐的了?”
鄭熹罕見地沒有笑罵,而是說:“不要嘻皮笑臉的。”
祝纓不再多問,她已猜著了一點,識趣地向鄭熹告辭:“我還得去四夷館,真不要奶茶?”
鄭熹道:“我要用時,就管你要。”
“好嘞。額,對了,要開榷場,這事兒您一準兒是知道的,有沒有什麽吩咐?府裏有什麽需要的麽?我試著能不能加進去。”
官方的榷場祝纓非常的熟練,雙方交換的大宗物品是要談妥的,除此之外還會有一些“禁止交易”的物品。這兩種情況以外的東西,就看具體辦事的人怎麽想了。譬如,祝纓如果希望能夠交易某些灰色商品,就可以將這個列入。否則她私人去采買,渠道未必可靠,花費還更大,不如借著官辦榷場的東風,在榷場裏交易。
鄭熹道:“過幾天我叫他們告訴你。”
祝纓這才辭出,出了京兆府,胡師姐等人已在門外等著了。祝纓道:“你們吃好了嗎?”
胡師姐道:“吃好了。”
“外頭冷,以後不用冷風裏等這麽久……咦?”
祝銀從街角轉過來,京城大街她也不敢縱馬逛奔,捺著性子跑過來,滾鞍下馬:“大人,家裏來人了。”
祝纓道:“是什麽人?”
“青君從家裏來了。”
祝纓驚訝地問:“她怎麽來了?”
祝銀道:“您回去一看就知道了,她還帶了張別駕的帖子。張別駕先去館舍安置了,說晚上您落衙了再來登門拜訪。”
“走!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