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第392章 放心

在皇帝剛昏倒的時候,並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下麵正在打得火熱,他們還在揮舞著拳頭,要打出個高低來。

直到竇朋喊了一聲。

杜世恩慌得將手中塵尾也落了,搶上前去:“陛下!陛下!”

太子離皇帝位置極近,也忙跑了過去,衝到皇帝的麵前驚叫:“阿爹!”

連新帶舊,這已經是第三次在皇帝麵前打群架了,前排的王公大臣們有了充足的經驗,早不似第一次那樣的驚慌,也不像第一次那樣有魯王試圖拖當時還是太子的今上下水的情況,大臣們大多沒有下場。

聽到他們呼喚皇帝,祝纓等人也緊趕慢趕地圍到了皇帝周圍。大臣裏,祝纓最年輕、腿腳最靈便,跑到最前麵。宗室裏麵,齊王更年輕,但卻被太子擋在了身後。

竇朋憤怒不已,同時又充滿了擔憂,他可真怕皇帝就這麽氣死了,那就要載入史冊了!

既然皇帝已經昏倒了,他就不客氣了,當即下令殿上禁軍維持秩序,把群毆的雙方分開:“都不許走!一個一個,記下名來!我看誰能逃脫了去!”

王大夫也陰著一張臉上前:“竇相公,交給我吧,你去看看陛下。”他是沒有下場的,但是禦史台竟也有人參與了。正好,最近心情很糟糕,他倒要看看誰在這個時候還在火上澆油!

太子流下眼淚,哭道:“阿爹!”

冼敬道:“殿下,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請您主持……”

祝纓截口道:“傳禦醫!”

皇帝被七手八腳地抬進了內殿,禦醫被宦官挾著狂奔而來。其他人都暫退到簾外,竇朋、太子、齊王圍在床前,杜世恩接過小宦官遞過來的麈尾現在床頭,都等著禦醫診治的結果。

禦醫一頭的汗,心裏把遺書的草稿飛快地打好,手一按皇帝的脈,又把遺書給撤了——好像還有救。

一番折騰,藥在爐上熬著,針在皇帝身上紮著,皇帝終於緩過一口氣來,呼吸漸漸正常。

禦醫露出了劫後餘生的笑:可算不用死了。

此時,竇朋及眾大臣才有時間處理“閑事”。先帝時已經演示過一回了,皇帝還沒醒的時候該怎麽辦。竇朋將皇子、近支宗室給留在了宮裏,遣各部如常辦公,又讓陳萌維持京城秩序,再召來禁軍將軍們守好宮禁。

冼敬還想說什麽,被祝纓衝上前給薅了下來:“噤聲!”硬把他給拖到了一邊。

太子看了他們一眼,也跟著走了出來。冼敬低聲道:“陛下抱恙,應該由太子監國。你這是要做什麽?”

祝纓道:“你是沒打算陛下醒過來嗎?”

“陛下醒來,見一切安好豈有不喜?殿下也可積累威望……”

祝纓不客氣地問道:“然後呢?陛下再睡死回去?”

當太子是非常難的,皇帝病倒了,等他好了,發現國事一團糟,你要挨罵;等他好了,發現你把國政處理得非常好,完全沒有他插手的餘地,他可以就此駕鶴西去,大部分太子的下場會比挨罵還要危險。

眼前這個皇帝,兒孫一大把,鬼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冼敬道:“天家父子,父慈子孝,怎麽能妄自揣測有嫌隙?”

“父子無嫌隙,詹事有敵人。還在自己的對手變成殿下的敵人。你太心急了。”祝纓毫不客氣地說。

就眼下,別說鄭熹了,祝纓都不願意讓冼敬等人左右了太子。讓你們得勢還了得?

祝纓問道:“純孝很難嗎?讓陛下‘放心’以天下托付,‘放心’的內容有很多!除了國事,還有人心。多想想陛下、殿下,二位好了,天下才安。”

冼敬臉上掛不住了,道:“難道就袖手旁觀嗎?”

“現在正是陛下脆弱的時候,”祝纓對太子說,“請殿下以君父為重。詹事府身家性命都係在東宮,關心則亂,還請冷靜。”

冼敬急了,因為他與鄭黨勳貴們的爭鬥並不占上風。如果太子秉政,情況就會有所好轉。

但是不行,除非這些人敢現在弑君。祝纓倒無所為,但是看冼敬這個樣子,是沒有這種膽魄的。他隻會“順勢而為”。

太子反應極快,很快一揖,當即道謝:“多謝指點為。還請尚書教我。”

祝纓道:“您已經是太子,穩住就好。報與皇後,請她坐鎮,穩住六宮。東宮那裏還請嚴守門戶,不許妄言大話,以免樂極生悲。戡亂討賊已有定案,殿下暫時不用擔心。朝政有竇相公。殿下隻管好好侍疾。沒有陛下點頭、群臣勸進,請不要輕舉妄動。召皇子侍疾,您與兄弟們都不要落單。陛下病倒了,您就要保護好兄弟姐妹、後宮妃嬪、宗室長者。如果施相公、鄭相公又或者冷公求見,留他們在宮裏,您會更安全。”

太子都記下了,道:“禁軍呢?”

“冷公不是會來麽?您別自己調,有人鎮著就成。一切,看陛下。”

“好。郝大方,去請皇後。”

祝纓對太子與冼敬匆匆一禮,轉身離去。

……

人來人往,須臾,穆皇後到了。

她一到就問:“陛下怎麽樣了?”

禦醫答道:“急怒攻心,又有些年紀了,所以昏倒,已施了針,無性命之憂,不日便能蘇醒。”

穆皇後先賞了禦醫,才說:“都圍在這裏做什麽?丞相,有什麽國事隻管忙去吧,這裏有我。”

竇朋招呼了大臣們匆匆離去,得先罰打群架的,再重申綱紀,然後辦理公務。說不得,這幾天又回不了家,得住在宮裏了。他又命人去通知了施鯤、鄭熹、冷侯,並且扼腕:讓劉鬆年跑了!不然,此時劉鬆年守在皇帝跟前是最合適的。

人都被帶到了政事堂前,打群架的人自知闖了大禍,心中惴惴。許久,沒聽到哭聲,再見竇朋等人出來了,都略放一放心。柴令遠打定了主意,一旦有問罪他的意思,必要拖對家幾個人一起下水!

哪知竇朋與王大夫簡單商議過後,又會同了大理寺的施季行、林讚二人,很快就下了結論:各降三級!

群毆的人還豎著耳朵等下一句,結果沒有聽到下一句“原職留用,以觀後效”。“級”和“職”有時候並不是完全一致的,像之前先帝朝第一次群毆,不少人就是降級了,但是還辦著原先的差使,權力沒有改變。後來又陸續升回去了一些,再經今上登基一事,隻要不是被魯王牽連的,差不多都恢複原狀了,部分人到現在還有了升遷。

這一次沒有“原職留用”,降就降了。

竇朋看著他們一個一個跟池塘錦鯉似的張圓了的嘴巴,心道:該!還等著留你們再打一架嗎?你們平時都幹什麽正事了嗎?

正好趁這個機會,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人都掃一掃,換點沒前科的上來。

處理完這件事,竇朋鄭重叮囑:“不得泄漏禁中情狀!以免天下不安!誰泄漏出去,我必辦了他!”

“是。”

竇朋接著又分派了些朝政事務,尤其是平定民亂的事,祝纓也領著給官軍供給的任務,認真聽完,便回到了戶部去辦事。

一到戶部,就見上下官員圍了上來,皇帝氣昏的消息還沒擴散開來,但是祝纓等人回來得比平常要晚,大家都猜是有什麽事了。

祝纓順勢開了個晨會:“都把心放到肚子裏,將手上的事做好。風,且刮不到咱們身上。”

“是。”

很快,施、鄭、冷都進了宮,也守在了皇帝的榻前。齊王等人反而被皇後安排到了偏殿休息,齊王在偏殿裏不停地踱步,顯得有些煩躁。

衛王走到了齊王的身邊:“莫慌。”

齊王叫了一聲“叔”,又說:“如何能夠不急呢?當日阿翁躺在那裏的時候,想必您也是急的,請您體諒我。我現在沒心情說話。”

衛王的眼中劃出一絲嫉妒,提到先帝就不得不說,先帝在世的時候,對兵權把得死緊,大家都沒摸過。連冷、鄭等人都在家享受多年,後來更是安排子孫任了文職,所以當時大家都沒有重視這一條,隻以為抹黑兄弟、結交大臣、討好父親就能得到太子之位。

要說還是魯王得寵,跟在先帝身邊的時日多了,竟讓他無師自通了要用禁軍。雖然最後是敗了,但他的路卻是最正確的。到得魯王事敗,衛王才猛然醒悟,再趁機遊說趙王重用宗室,實則打著趁機染指的主意。終究未能如願。

如今呢,自己這位哥哥,竟讓次子勞軍、巡邊,與軍隊有了接觸。

怎麽能夠不嫉妒?如果當年先帝給他這樣的機會……

衛王輕聲道:“你爹疼你,讓你與將軍們結交,不像我們,到先帝死,也沒有讓我們管過兵事。”

齊王愣住了,眨了眨眼。

兩人還要再說什麽,大殿那裏又傳來了哭聲——公主、王妃們也得到消息來了。

……

公主們哭了一場,因皇帝還昏迷著,哭了也聽不到,於是聲音漸歇。

穆皇後一邊拭淚一邊問安仁公主:“聽說你也病了,現在好些了麽?就奔波勞累。”

皇帝被氣昏,如果有什麽好處的話,就是安仁公主的病好了。

她這病,半是氣憤、半是羞惱,又夾雜著一絲絲的惶恐。皇帝一病倒,她的病瞬間輕了一半,當時就從病上爬了起來,與兒媳婦永平公主一同到了宮中。

穆皇後發問,安仁公主答道:“隻要還能動,就想來看看陛下。”

穆皇後感動得又哽咽了:“虧得還有你們。陛下一病,我這心裏……”

此時,床前侍疾的紅人已換了一批。先帝的時候,永平公主是必在的,現在則變成了太子、明義公主等人。

今時不同往日了,永平公主在心中歎息。她溫言安慰穆皇後:“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嫂嫂且放寬心。不要哥哥痊愈了,嫂嫂卻累病了,到時候哥哥豈不又要掛心?”

穆皇後道:“我寧願這病在自己身上。”

一群人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一場哭罷,穆皇後道:“不必都在這裏了,輪流侍疾吧。”又說安仁公主年紀大了,才又生病了,也請回家靜養。讓兒子、兒媳送送公主。

太子、太子妃二人先送永平公主與安仁公主出了大殿。

安仁公主要說話,永平公主先搶著問女兒女婿:“東宮大郎現在還在娘娘麵前撫養嗎?”

太子答了一聲:“是。”

永平公主撫著女兒帶著一點兒嬰兒肥的臉,少女的臉柔軟細潤、覆著一層極細的絨毛,摸上去心都要化了。永平公主心中一片溫柔慈愛。

永平公主道:“眼下陛下麵前離不開娘娘,大郎又小,沒人照顧可不行。萬一疏忽了,孩子受了虧,娘娘心裏豈不要過意不去?不如將他接回東宮,他的生母不是還在麽?由她照看些時日,大家都能放心。你們也能安心侍疾。”

太子微一思索,覺得永平公主說得對,便說:“您說的是,我這就去對阿娘講。不是您提醒,我竟想不到這些。”

“婦道人家應知應會的。”永平公主謙虛地說。又叮囑女兒幾句,方才離開。

太子與太子妃也不耽誤,轉身回去同穆皇後講了。穆皇後看著**的皇帝,再看看太子與太子妃,頗有一點躊躇。

駱姳道:“接回來吧,東宮住得下。您也太累了,本該是我的事。”

“好孩子,你們很周到,”穆皇後說,“辛苦你了。”

當天,駱姳派了藍德去穆皇後處,將東宮長子一應用器連同保姆、乳母都接到了東宮安置下來。

他的生母宮人滿眼期待,但是小孩子已經不記得她了,小手攥著保姆的衣襟,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個張開雙臂的女人。氣氛傷感又尷尬。

保姆哄了一陣兒,小孩子才收了哭相。宮人收回來手臂,站直了身體:“隨我來吧。”

東宮愈發的熱鬧了,三個孩子,大的也才能跑能跳,小的隻知道吃和睡,中間那個正在一時沒人看著就要哭時候。

如此忙亂兩日,皇帝醒了!

……——

皇帝病著的時候,早朝已經取消了,有什麽事兒都寫個公文給政事堂,又或者私下勾兌了。前番,黜了好些人,吏部還未及將空缺填滿,姚臻忙下令:“且住一住,等陛下旨意。”

他帶著一份名單,擠到了皇帝的病榻前。

皇帝已經能夠坐起來了,但精神並不好,說話也顯出一股子的虛弱來:“降三級?都該、都該……”

竇朋就怕他說出一句都該砍了,忙說:“以先帝時的舊例,是降級……”

“領頭的、都黜了嗎?”皇帝問。

竇朋道:“沒有陛下旨意,不敢擅專,臣這就去辦。”

皇帝嘀咕一聲:“都、該黜了。”

竇朋裝作沒聽到。

皇帝又問:“戰況、如何?”

竇朋道:“大軍已在路上了,一切盡在掌握。昨日報,周邊州縣已知悉情狀,各自防禦。”

皇帝道:“要快,不能蔓延。”

“是。”

皇帝說了這一陣,氣息有些跟不上,閉上眼睛專心喘氣。

穆皇後撫著他的胸口為他順氣,道:“你才醒,歇一歇吧,緩一緩再說。”

皇帝擺了擺手,群臣退下。皇帝對穆皇後道:“你也辛苦啦,歇去吧。”

“我不累。”

“去吧,看看宮裏。”

穆皇後才告辭而去。

待穆皇後走後,皇帝又睜開了眼:“杜世恩!”

“在。”

“這兩天,他們、都做了什麽?”

杜世恩不敢有所隱瞞,一一說給皇帝,皇帝聽了,閉著眼睛,好一陣兒才說:“也還罷了。”

他終於放心了,又複沉沉睡去。

此後,他的身體愈發不如之前了,朝會也變成了五日一次,平常日子他也不上朝。本次事件竇朋處置得宜,皇帝日日都要見他,聽取他對政事的匯報。

陳萌、祝纓、姚臻等人,連同皇帝信任的李侍中、時悉、穆成周也經常得以麵聖。在這其中,又夾了齊王、衛王等宗室。

衛王趁機進言:“陛下,大臣各為私利,恐不能為陛下盡心。一旦有事,他們各有主意,誤事不說,恐怕另有肚腸。還是自家人更可靠。譬如禁軍……”

皇帝睜開了眼睛:“禁軍。”

“陛下的安全比什麽都重要。”

皇帝沉吟良久,死死盯著衛王,說:“也是大臣,勸諫先帝。”

“啊?”

大臣也曾一心,請先帝立他為太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