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第439章 歸來

雞還沒開始叫,祝纓的手指動了動,長久以來的習慣讓她醒得很早。她睜開了眼睛,略緩一緩,將手輕輕地從張仙姑身邊抽開,揭開被子,下地赤腳站在了床前。

窗紙透過來一點淡淡的光,外麵掛的燈籠早燃滅了。

祝纓抻了個懶腰,回頭看看**,張仙姑和花姐睡得正香。光線很暗,並不能將二人看得很仔細,但是悠長而平穩的呼吸,聽起來沒來由的一陣安逸。

她走到窗邊,輕輕地打開窗戶,外麵更亮了一點,隱約能夠將福祿縣城看個大半。已經有人家起床了,零星亮了幾盞燈。河邊停泊的船頭也亮起了燈。漸漸的,有了犬吠聲、雞叫聲,燈越來越多,天也漸漸亮了。

然後,燈又陸續滅了,一絲天光從東方透了過來——天亮了。

張仙姑在睡夢中抽搐了一下,反手摸了摸,隻摸到了花姐,登時心頭一慌。花姐也驚醒,懵了一下,想起來了:“小祝?”

祝纓聞聲轉過頭去:“醒了?”

張仙姑挺著的腰往後一沉:“你也不多睡會兒?”

祝纓道:“看看景兒,好些日子沒看過了,看著房子比以前也好些了。”

張仙姑抓起衣服披上,邊穿邊說:“可不,這些年日子好了不少,過年能穿件新衣裳了。”

花姐穿好了衣服,一邊用手攏頭發一邊說:“洗漱?”走到桌邊,又順手把燈給點上了,給屋裏貢獻了多一絲的亮光。橘色的燈光將三人的眉眼都映得柔和了幾分。

屋裏說話的聲音也驚動了外麵的人,祝銀扣了扣門,笑問:“大人,起了麽?我們拿熱水進來了。”

祝纓道:“來吧。”過去開了門。

幾個人魚貫而入,又點了幾盞燈,屋裏更亮了,很快,陪著張仙姑的蔣寡婦也來過來了,笑嘻嘻地說:“我來給老夫人梳頭吧。”

她的頭上也已經能看地看到明顯的白發了,隻是比張仙姑還是要年輕一些。張仙姑一向不太愛使喚傭人,但年紀漸長之後,還是不得不需要一些人幫忙。她往妝台前坐下,道:“攏起來就得啦,昨天是才見老三,得打扮得好看點兒。見都見過了,攏起來就成了!”

花姐一笑,先洗臉,等張仙姑梳完了頭,又自己梳了頭。她的發型也很簡單,樣子上又有點山中特色,拿塊帕子纏了一圈,再別上幾根簪子。

祝纓樂了:“你們倆都差合著隻糊弄我一天啊?”

張仙姑笑道:“對啊!哎,你怎麽光腳站地上?哎喲!可真是……怎麽變得這麽不會過日子了?”

祝纓搖了搖頭,飛快把衣服穿好,往腰間掛好了各種零碎,伸手找花姐拿梳子。花姐扯過她的手,將她按在了妝鏡前:“你坐好,別動。”她給祝纓把頭發挽起,頸後碎發編成了兩綹小辮兒也盤了上去,紮緊,再將一頂小金冠端端正正別在了祝纓的頭上。

張仙姑一手襪子一手手絹兒,彎下腰來,蔣寡婦和祝銀不敢讓她動手,都說:“我來,我來。”

祝文接過了手絹兒,祝纓道:“你們這樣不得勁兒,我這就好,一會兒自己弄。”

花姐將簪子扶好,道:“好了。”

那邊祝纓也接過了襪子,祝銀道:“大人,我看那邊他們也起來了,我去拿飯,您在哪兒吃?”

祝纓道:“就在這兒吧。各自用飯,吃完了咱們就走,山路不好走,到阿蘇家中間還得歇一夜呢,得早點兒動身。”

“哎,我去告訴他們。”

很快,洗漱完了,飯也端來了,福祿縣供的早飯很精致,比京城的祝府也不算差了。各色小菜,肉食、熏魚之類都有,又有糕點,粥、湯等等,旁邊的桌子上放著一大盆水果,等著飯後上。

很精致,碗都比祝相公府裏的碗小兩圈。祝纓摸摸碗沿,吹了吹,一口吸溜掉半碗雞湯,提起筷子一抄,碗裏的麵條被她一筷子卷走大半塞進了嘴裏。那一邊,張仙姑的肉粥才吃了兩勺,花姐的米糕才咬了一口。

祝纓早飯吃了四個肉包子、兩碗雞湯麵,往一嘴裏塞了一盤切好的煮羊肉,伸手摸了串鮮龍眼,慢慢地剝著吃。這時候,張仙姑也吃完了兩碗粥、一個鹹蛋,花姐也咽下最後一口甜粥,漱口、擦嘴。

蔣寡婦這才把燈都吹熄了——天已經很亮了。

張仙姑道:“咱們明天見你蘇家大嫂子,後天、大後天回家,裁幾身兒衣裳吧。”

祝纓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趕路隨手換的,我有新衣,才帶了些來,過了秋天再添置吧,夠空了。”

張仙姑道:“都好好兒的回來了,還穿男人衣裳,不合適。”

祝纓道:“害,衣裳是給人穿的,怎麽舒服怎麽來,怎麽方便怎麽來。什麽男人衣裳女人衣裳?我穿了就是我的衣裳。我說合適,就合適。”

張仙姑還是有些遺憾,祝纓對著自己身上比劃,道:“不過回家得把現在的衣裳改一改。這兒,掐個腰,還有這兒這個,收一收,穿著不得勁兒。”

張仙姑繞著她轉,將幾處都記下了,說:“那也行。”

花姐道:“好啦,這些我都記著,回去再理會。該動身了。”

……——

早飯過後,徐知府還是跟著祝纓等人走,他這一夜睡得也不安穩,此時頭點得像小雞吃米。一行人出了清風樓,又見許多士紳百姓圍著。

祝纓與他們招呼,她離開十年了,一些老人已經過世了,一些孩子長大了。祝纓不時與他們交談,一路聊出了縣城,說:“我回來了,以後見麵也容易了,別跟了,該怎麽過活還怎麽過活吧。”

一些人回去了,另一些人依舊跟著。

跟隨的人越來越少人,路過趙蘇家時,祝纓道:“你們一家難得團聚,先在家裏安頓?”

趙蘇回頭看了看車隊,道:“我送您回去,再回來也不遲。”

趙娘子依舊是個有什麽說什麽的性子:“阿妹莫管他,叫他去!”趙蘇分出自己的行李給父母放家裏,留下妻兒,自己則押送著祝纓的東西,跟著去阿蘇家。

好容易到了州界,徐知府終於放心了,拱手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別,一路平安。”

祝纓也笑道:“借您吉言了,安頓下來,我會去拜訪您的。”

徐知府心頭一緊,硬著頭皮說:“恭候大駕。”

祝纓微微一笑,與蘇鳴鸞等人往山裏進發。

進山的界碑還是祝纓在的時候立的,下半截長了些青苔,蘇鳴鸞笑道:“接下來的路,咱們可以放心地走啦!”

蘇喆笑得特別大聲!

一行人在中間一個小寨裏歇息了一晚,吃過晚飯,花姐就說:“你與幹娘住一屋吧,卻才一個學生來說,遇著難治的病人了,我得去看看。不定什麽時候回來,也不定要搗鼓些什麽,我單住一間就得。”

這裏花姐比祝纓還熟,祝纓也放心,笑道:“好。”

她也不馬上就睡,而與山雀嶽父等人一處說話。山雀嶽父等三人年紀也大了,精神不濟,卻都願意與祝纓多說兩句。路果、喜金是訴說藝甘洞主的無禮:“過幾天就來人罵一回,還派人到我的寨子裏抓逃奴!嘿!咱們哪裏來的奴隸?我告訴他,我們家可沒奴隸了!他又沒與咱們訂那石頭上的盟,到了我家,就是我的農夫了!”

山雀嶽父還加了一句:“他們還記著當年索寧家的仇呢。當年的事兒,咱們都有份兒,他要報仇,咱們都不能手軟。”

郎錕鋙道:“這一次我一定要親自會一會他!”

祝纓又問了藝甘家如今的狀況,喜金道:“他的兒女,與西卡、吉瑪好。吉瑪家有鐵,他就把女兒嫁了過去。西卡家有金,他就讓兒子娶了人家的女兒。”

山雀嶽父道:“誰也不是怕他們這個,他們有鐵,打出來刀並不很好,可是朝廷,雖然認了我們是縣令,也收我們的糧食和布,卻不肯多給我們鐵。”

祝纓認真地聽著,說:“打仗是要死人的……”

“我們才不怕!”郎錕鋙說。

祝纓道:“不是怕不怕,是自己人盡量少死一點。一家子戰死一個,這家的日子就難過了。敵人死得多了,那麽一大片的土地,沒人去打獵、種田豈不浪費?待我尋個法子。”

路果道:“反正,我家丫頭就跟著您了。”

喜金道:“我那小子,也給您了。”

“好,我來安排。”祝纓說。

夜深了,山雀嶽父熬不了夜,開始打哈欠,眾人散去。

第二天傍晚,一行人趕到了阿蘇家的寨子,蘇飛虎親自在寨前迎接,蘇晟高興地喊了一聲:“阿爸!”

蘇飛虎笑笑,笑容又很快地隱了下去,他看看妹妹,猶豫地將目光定在了蘇喆身上:“這是小妹?”

蘇喆乖乖上前叫了一聲“舅”。

蘇飛虎忽然激動了起來:“好,回來就好,剛好能見上你阿婆!”

說完這些,才他看著祝纓,更猶豫了。蘇鳴鸞給他介紹:“姥如今回來了,還做我們的頭領,帶著咱們。”

蘇飛虎也借著蘇鳴鸞的稱呼拜了祝纓,祝纓問道:“阿嫂怎麽樣了?”

蘇飛虎道:“上了年紀了……”他分得了自己一個大寨,要不是母親眼看不行了,也不會守在這裏。

花姐道:“我再去看一看。”

蘇飛虎急忙說:“哎!你那兩個學生一直在看著,我看她們年輕,還得是你給瞧。”

祝纓道:“同去。”

老太太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蘇鳴鸞低聲說:“她病重,不敢告訴她您的事兒,怕擔心。”

祝纓點點頭:“我明白了。”

蘇鳴鸞先請祝纓去見老太太,祝纓到了床前一看,果然是臉色灰敗,一股死氣,她俯下身來,叫一聲:“阿嫂。”

老太太的眼睛睜得老大,祝纓道:“你看誰來了?”

蘇鳴鸞又把蘇喆推上前,老太太眼睛亮了一亮,吃力地動了動胳膊,蘇喆忙握住了她的手,祝纓又對蘇晟使了個眼色,蘇晟也上前了,老太太一手一個,看也看不夠,最終卻看到了祝纓的身上。

祝纓道:“我回來有事,放心,他們我會照看的。”

老太太輕輕地舒了一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蘇喆嚇了一跳,伸手去試她的鼻息,被老太太噴了一指頭的潮氣——原來隻是累了想休息。

蘇喆的表情變得精彩極了。

花姐道:“都散開吧,我來,你們去休息吧。”

蘇鳴鸞也開始安排,女兒回來了,她就打算給帶在身邊了,屋子也安排好了。阿蘇家的大屋經過了翻新、擴建,大了不少,布局還是照著原來的習慣。祝纓住的客房也擴建了,不過還在原來的方位,其餘人也有住處。

蘇鳴鸞親自把祝纓和張仙姑往送往客房,站在客房門前,她忽然渾身尷尬了起來。房子變了一點,但這個地方,容易讓她想起來自己想給人家生個孩子什麽的。

張仙姑還怕別人怪自己女兒瞞著身份的事兒,口氣帶點兒試探地問:“這是怎麽了?”

蘇鳴鸞忙說:“想起了一些事兒,那一年,姥到這裏,告訴我,要自己當家。”

張仙姑道:“對啊,你阿爸也是這麽說的呢。”

蘇鳴鸞笑著搖了搖頭:“您先歇息吧。”

祝纓知道她有話要說,又反過來送她出去,張仙姑很自然地留在屋裏,巴著門框張望。

蘇鳴鸞低聲道:“原來您也是女郎。”

祝纓道:“我當然是女人,我不是女人,怎麽會知道女人也能做這許多的事?接下來,我們還會做更多的事。”

蘇鳴鸞認真地點了點頭:“小妹,我得留下來,她離開太久,不能與寨子裏生份了。”

“應該的,對藝甘家,盡量過幾個月,秋收之後再大戰。那時候,她也略熟了家裏,可以帶兵出去了。戰爭,是最快的樹立威信的方式。在北地,我不能讓她衝在前麵。回家了,她得拚命站穩,延續下去。”

蘇鳴鸞道:“讓她也去?也好!地方,恐怕不容我阿蘇家再多分了,兵我出、糧我也帶,東西,我想多分一些寨子裏不產的。”

“可以。”

蘇鳴鸞道:“還有鹽的事情,我都與姑姑還有項三她們商議過,產量還能再高一點兒。隻是您不在這裏,我們……”

“好,我來籌劃。”

蘇鳴鸞最後說:“別業裏,舊時的老管事有些跟不上了。您……”

“所以要盡量到秋收後。”

蘇鳴鸞笑道:“聽您的。”

……

兩人很快聊完,各自安歇。

次日,祝纓再次啟程,花姐看過了老太太,就是老病,隻能靜養,沒別的招。蘇鳴鸞還是帶著女兒去別業,一路順便給她再介紹一下自家的縣。蘇飛虎留守,讓蘇晟跟著姑姑一起去別業。

一行人行至中途,前麵一隊人來,一個熟悉聲音問:“前麵是誰?”

趙蘇道:“項二麽?是我!我陪同義父回來了!”

項樂一聽祝纓來了,也衝了過來,跟著的項漁叫了一聲:“二叔。”

項樂先見祝纓,一眼看過去,跟在京城沒多大變化,實在想象不出她是個女人。他先行禮,蘇喆道:“您是例行的巡邏,還是來接姥的。”

項樂頓了一頓,項漁給他小聲解釋改了稱呼的事兒。項樂道:“是來接大人的。”他家省事兒,跟祝纓沒親戚。

祝纓道:“咱們回去再說。”

“是。您請。”

項漁湊了上來,將事情小聲對他講了,項樂道:“縣令?”

“大家夥兒已經推舉大人做梧州刺史了。”

項樂緊繃許久的心鬆了一些:“不愧是大人!”

趙蘇的神經卻緊繃了起來,他看到了,項樂帶的人一聲不吭,隻跟著項樂向祝纓行禮。

又往前走,是祝青君挎弓佩刀,率眾而來,她帶領的女兵多一些,個個臉上都帶著好奇、歡迎的表情望向祝纓。趙蘇也略放心了一下,見禮畢,祝青君做前引。

到了別業門前,又有小江、項安等人率眾迎接。

張仙姑拉著祝纓的手說:“咱家到了!”

祝纓上前一步說道:“我回來了!”

小江她們都有一種既驚訝又奇異,最後不知怎麽的笑出來了的模樣。

項安道:“恭喜大人,平安歸來!”

祝纓道:“辛苦你們啦。”

小江問花姐:“事情竟是真的?”花姐點點頭,小江道:“難怪……”

“呃?”

小江笑笑,與花姐咬耳朵:“挺好的,早該想到的。換個人,十有八、九早為你我安排婚姻了。我竟沒往這上頭想,竟做了二十年的瞎子,白白提心吊膽。”

一旁一個藍衣的女子替花姐扶著張仙姑,張仙姑道:“這是……”

祝纓道:“巫仁。算術很好。”

巫仁驚訝地道:“大人還記得我?”

“被我記得不是什麽好事,得幹活兒。”

巫仁笑道:“好!”

她們的身後,也有些穿得略體麵的人,也有些粗布衣衫。

趙蘇的眼睛又微微眯了起來。

這裏的人,對花姐和張仙姑更熟悉一些,對祝纓更敬畏一點,他們會叫:“大人。”但叫一聲“大人”之後,要叫兩聲“老夫人”“大娘子”。不能說不認祝纓,卻總有點生疏,笑得也不及對張仙姑等人親切。

趙蘇很警惕,再仔細觀察“別業家丁”。他拋棄了京中的一切,可不是為了讓祝纓回來反被“自己人”質疑的。他對別業不甚了解,這幾天與蘇鳴鸞聊過了才略知道別業也不過十年多一點的時間。而祝纓離開這裏也十年了,十年的時間,誰管的,就跟誰親近。

項家代祝纓經營了不短的時間,趙蘇有些擔心。

除了項家,既能設縣,人口也得有個上千戶甚至更多——具體看過了“祝縣”的籍簿,親自摸查一下才能確定真實數目。

這許多的人,必然會生出一些小團體,譬如“鄉紳”之類,一個縣,得有六曹,都是有實權的人物。朝廷大臣能夠架空皇帝,一個縣的官吏,也能這麽幹。祝纓不是那個傻皇帝能比的,但也不能不先有所防備。

寧願枉做小人,不要被人坑了。

這是趙蘇的原則,他決定了,一會兒問一問祝青君。

祝纓一行人進到別業的主宅裏,又是一番熱鬧。祝大腿不好,躺倒了,但侯五等人還在。侯五一雙眼睛瞪得像銅鈴,真不敢相信祝纓是個女的!祝纓道:“這裏就是你的家,安心養老,不會讓你沒下場的。”

侯五仍然覺得不可思議:“這、這……唉!行。”

趙蘇更不放心了,他還得跟侯五談談。

花姐給各人安排了住處,祝銀笑道:“這下好了,咱們能幫著大人收拾屋子了。”

項安正拉著胡師姐的手,扭頭說:“你想不收拾也行,我找人到大人屋裏去,你舍得?”

祝銀將袖子一卷:“什麽舍得不舍得的,我聽不懂,我得幹活兒了。”

趙蘇對祝青君使了眼色,祝青君會意,趁祝纓等人去探望祝大的機會,走到趙蘇麵前。

趙蘇也不廢話,開口便問:“我知姥一向有成算,但還要問一句,這個別業裏的人,可靠麽?”

祝青君笑道:“這個你倒可以放心,他們都受大人的恩惠。是大人給了他們身份,從侯五叔起,訓練他們每天都要說幾遍,今天的一切都是大人給的,命是大人給的,飯是大人給的,房子是大人給的,家,是大人給的,要忠誠。”

這是個別莊,大家都靠祝纓吃飯,有什麽問題嗎?

趙蘇問道:“身份,也不介意嗎?”就蘇鳴鸞,頭人的女兒,想當頭兒還費勁呢。

祝青君道:“您還記得,以前跟著大人的時候讀什麽書嗎?我隻知道,識字之後第一篇,就是陳涉。咱們這兒出來的人,禮儀看著像樣,禮法從來沒有全的,經史都不是成本順序讀的。”

趙蘇恍然!

他也一直覺得有點奇怪,但隻當是祝纓不是明經進士,所以揀“實用”的教。現在想想,她分明是有意為之。二十年了,這裏的人雖然會說兩句,但是對女子任事的態度極其寬容。非但男女之間,夷夏之間也是如此。

祝青君道:“所以啊,不用太提心的。”

那廂,祝纓也探望完了父親,蘇鳴鸞等人也各自去客房安置,祝纓對花姐道:“我先什麽都不動,你來,我去房裏歇著了。對了,幫我找兩套布衣來吧。”

她在京城,衣服早換了幾輪,都是綾羅綢緞的。

花姐道:“好。”

……——

祝纓回到房裏,一眼望去,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覺,祝銀道:“大人,咱們的行李都搬來了,杜大姐在書房放書,您的衣服在這兒,那邊是鄭家、陳家退回來的箱子,您看怎麽安排?別業有庫房,入了庫的東西再取又麻煩,您先挑著要留下的,我把剩下的入庫。”

祝纓道:“我看看。”

她挑了一些要分贈給各家頭人,又取出一些綢緞、一套銀壺杯,準備給藝甘家。又挑出一些,要給這些日子在別業裏管事的人。

揀出往父母、花姐等人房裏用的,也留下。

都分派完了,剩的還有不少。祝纓讓把金珠寶貝先入庫,祝銀強行要祝纓房裏也留下一些。然後指著一個箱子說:“這些字畫,這裏也隻有您這兒配掛了。”

祝纓道:“我瞧瞧。”

一些名家的字畫,鄭、陳都沒收,她也懶得掛。不過字畫需要好好的保存,她說:“也留到我這兒吧,庫房恐怕沒保管過這樣的。”她是暴發戶,哪有這經驗?

一樣一樣清點,最後發現一個長匣子,上麵沒有標簽,好像也不是她的東西。她將匣子打開,是一麵卷軸。抖開了一看,上麵四個大字——時維鷹揚。落款卻是嶽妙君。

祝纓指著北牆正中,道:“掛那邊牆上吧,字兒比我的好。”

祝銀也看了過去,道:“確實好看。”

收拾完,天也黑了,杜大姐跑過來請祝纓去吃飯,又繞著祝纓轉了一大圈,祝纓道:“我頭上又沒長角。”

杜大姐道:“我們可擔心死了!”

祝纓道:“知道知道,以後都不用提心了。”

杜大姐狐疑地看著她,看得祝纓喉嚨發癢:“幹嘛?”

“一家人好好的,可別再分開了。老夫人天天盼著您回來!我們大娘子,也忙得不得休息哩,老夫人年紀您是知道的,您想想,大娘子今年也快五十了,別人家,都是有兒媳婦伺候,孫子也長大了,她還在忙哩……”

“好。”

“哎,吃飯吧!今天有客人,要做得多,是廚下她們做飯。您在京城十年,南方菜怕也吃不慣了。我親自下廚給您做了京城好吃的,您一路過來,得好好補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