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第494章 心機

雖然準備遷居,祝纓的大本營還是在祝縣山城,這是裏也是整個梧州最繁華的地方,其奢侈享樂不及山外大城,但百姓安樂卻不遜於他處。

這三年,祝縣的日子過得比以前苦多了,壯丁不停地被征發,不斷地有人死去,連征收的賦稅都增加了。現在一切都好了,戰征停止了,她還打贏了!即使還戴著孝,人們的臉上也露出了欣喜的表情——總算不會再苦下去了。

之前陸續有人家收到了撫恤、得到了獎賞,大家都相信,接下來是兌獎的時候了。趙蘇再抽人準備典禮的時候,也沒有聽到什麽怨言。

以趙蘇的想法,這典禮得辦得盛大,一是戰事拖了這麽久,大家都過得苦兮兮的,需要熱鬧熱鬧,二是這場戰爭它意義重大,直到此時,才算是奠定了祝纓、包括趙蘇等在在西南立足的根基,值得一場慶祝。

隻可惜祝煉、路丹青需要及早赴京,為祝纓將此事敲定,時間上不允許,趙蘇隻得遺憾地將許多事項給削減了。好在秋收已畢,從上到下都閑著,趙蘇能夠調動的人頗多,祝纓還未進城,就看到道路已經打掃得幹幹淨淨了,從山城出來的路也拓寬了一些。

離城二十裏,有項漁出來迎候,離城十裏,刺史府如項樂等又等候在路邊,到了城門前,趙蘇與蘇鳴鸞、郎錕鋙等人又恭候。進城之後,山城百姓也是夾道相迎,沿路的人們都穿上了最好的衣服,戴了自己最好的首飾,大人孩子都揮手歡笑,祝纓等人也不斷向兩旁的人群揮手致意。

府門前,張仙姑正在門前等候,左邊一個花姐、右邊一個趙蘇的妻子祁娘子,一同攙著她,府裏的其他人都圍擁在張仙姑的周圍。

張仙姑看到女兒騎著高頭大馬,眼眶忍不住濕了,心裏念叨著:可算回來了!

花姐看完祝纓看青君,又看到青葉、青雪等人,見她們都好好地回來了,臉上的笑容變得真實了。小江也看到了自己的女兒,兩個人也像模像樣地朝人群揮手,下巴也揚起來了,小江鼻子一皺,咕噥一聲,又笑了起來。

項安在人群裏看到了巫仁,心中略有遺憾,她因在梧州襄助趙蘇,未能一同西進,至今未曾親見西州情形。祝銀等人則是純粹的歡悅,祝纓出門在外,她們有不少事免不得與趙蘇打交道,趙蘇做事雖然尚可,但是她們還是覺得與祝纓相處更舒服。

人們無不高興。

祝纓看到張仙姑,想起來趙蘇說她腿不好,驅馬加快了速度,到了府前,張仙姑先往前走了兩步,祝纓跳下馬來:“娘,我回來了。”

“哎~”張仙姑雙手攥住了祝纓的右腕。

不等祝纓與花姐等人寒暄,身後一群人便齊齊拜見,祝纓道:“好,都好,進去慢慢聊吧。”她看到了金羽兄弟與林風也在,對他們點一點頭。

兵馬歸營,祝青君等人先去安排,趙蘇等人擁簇著祝纓回府。圍觀的人群見她們的身影沒入門中也漸漸散去,走著走著,熱鬧的心情忽地散去,想到自家死去的親人、這三年過日子也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心頭縈繞著淡淡的惆悵。

祝纓回府,先去臥房換了衣服,衣服是張仙姑和花姐準備的。她平日都穿得很簡單,這一套衣服卻是精致華美的紫袍,配上玉帶金簪,身姿挺拔,除了臉頰上的一道長痕透出了些“故事”,整個人又是個看著頗為親切的清秀樣子了。

待她到了前廳,祝青君等人也回來了,整個梧州幾乎所有的“精英”都聚在了這裏,外五縣的縣令們除了路果,也都到了。路丹青踢了踢大哥的小腿,低聲問:“阿爸呢?”

“病在家裏了。”

“那你現在跟姥說。”

路老大了妹妹的建議,搶先說了路果病倒在家:“去了老朋友的葬禮,回來路上就說心口難過,到家就病了。”老朋友當然指的是喜金。金羽兄弟聽了,臉上也黯淡了。氣氛變差了一點

祝纓問道:“看過病了嗎?”

“是,在吃藥,大巫也祈禱過了。”

接下來才是開會。

趙蘇匯報,稱場地等都已準備好,隻得祝纓下令。話音一落,廳內有幾個人不由自主地動了動身體,要向朝廷申請敕封,梧州就得自己先準備一套任命,包括給準備身新官服之類,這些都要經過一些人的手,無法完全保密。不少人已經知道些小道消息了,都盼著這一天。

祝纓道:“今天都累了,歇一天,明天吧。對了,有一件事,既然仗打完了,稅不能再加征了。減至什一,徭役也恢複如前,現在就去宣布。”

趙蘇笑道:“那正好,大家都沾沾喜氣,也能安撫一下人心,讓大夥兒有些耐心等著接下來的好事兒。”

當下派出一隊衙役,敲著鑼出去沿街吆喝,又點了十個書吏,去抄寫告示,四處張貼,務必要將下麵的各村寨都通知到。

當晚,祝纓沒有在刺史府裏慶祝,而是去了軍營,給營中帶去了酒食,在那裏吃過了晚飯,因天色已晚,就在營中安歇,次日清晨才動身回城。

次日就是“大典”。

祝纓也似模似樣地先去廟裏拜一拜,再派人給祝大墳上上炷香。接著,宣布了給自己這一片新地盤取個新名,叫做“安南”,自稱安南節度使,下設五州。其餘都照著之前與趙蘇、祝青君等人商議的名單一一任命。

郎錕鋙聽了之後,發出一聲疑問:“姥,那您呢?”

趙蘇領了梧州刺史,祝纓呢?隻有一個“節度使”?那是個什麽玩藝兒?幹嘛的?還管不管得著梧州?分成五州,祝煉也能成刺史了,剩下的三個州呢?外五縣的縣令頭人不得參與西征,但是別人家都有子弟參與,郎錕鋙家沒有合適的人,因而消息不通。

趙蘇便代為解釋。

這個“安南”一片,劃作六州也可,但祝纓將其中一州劃得略大些,稱為“西州”,自領西州刺史。

祝纓道:“這三州我先權領,看誰能理政安民,再升他領職。”

一句話,說得好些人心潮澎湃。

接下來是武將,因為武將的安排比文官更加複雜——他們涉及到了軍功。軍功的賞賜,主要是土地。整個安南的土地名義上全是祝纓的,分給你,你可以耕種,自己種不過來也可以轉租,但是不能隨便買賣。然而,收益卻是十打十的。

此外,又有金帛之類壓驚。在正在營建的西州城內,各人還有房子。

普通的土兵也各按軍功,分有田宅。祝纓先前便有遷徙的計劃,如今祝縣田地不夠分了,正好,也可以遷一部分人與自己一同去西州充實西州的人口。西州離西番更近一些,想要防禦西番,必須有一定的人口。單憑普生頭人他們留下的人口,還是不太夠。

整套安排下來,出力的人人得到了回報,其中或有不滿足者,但也有升職的希望,都收起那點殷切的心思,一同歡慶起來!

……

外麵鑼鼓喧天,祝煉的房裏,張仙姑又幫著他收拾行李:“哎喲,這才回來,又要你上京啊?”

祝煉笑道:“我辦完差就回來啦,到時候咱們就都在安南好好過日子。”

張仙姑道:“莫哄我,我聽他們說了,我與你姑姑她們去西州,你不在西州哩。唉,真是長大了,都做刺史了。你才到家的時候,才這麽高哩。”

說著,比了個高度。

祝煉也感慨許多,故意岔開了話題,對祝纓道:“老師,安南已在手裏,朝廷答不答應也都於事無礙。不過,您既有這般的聲勢,顧同他們或許會來道賀。”

梧州與吉遠府極近,又素有貿易往來,雖然沒有通知。過不多久,吉遠府就能聽到風聲。

祝纓道:“他們,我自有安排。”

“會來與我們共事麽?他們……似乎……”

“脾性不合?”

“呃……上京之後,會館中難免有熟人,我該怎麽回答他們?”

“等。我的敕書下來了,自然會再舉薦他們複出。”隻不過安南是不會給他們留位子了。

祝煉道:“那我明白了,路上如果路過了他們,我也這般說。”

祝纓又補了金銀等禮物,給皇帝的賦稅可以賴掉,小禮物就不能省了。她特意準備了一匣子的金子:“這些,送去給鄭夫人賞人。”

“是。”

張仙姑道:“那幫我也帶點兒給你金大嫂子。”

“你們說,我再看看丹青去。”

祝煉與路丹青此行雖未押解糧草,攜帶的東西委實不少,好在各地的秋賦已經啟程,他們現在上路並不擁堵。無論水路、陸路都很通暢,趕在十二月到了京城,此時京城已經下了兩場雪了。

兩人到了驛站,先不去戶部,而是往相府等處投帖。陳萌、鄭熹的府邸都是他們要去的,祝煉與路丹青商議:“鄭相公最好講究,若不先到他家,他必有芥蒂。但陳相公委實厚道,不好欺負老實人,咱們分頭行事。”

祝煉去見鄭熹,路丹青去見陳萌。

祝煉這兒,整個鄭府都顯得不緊不慢的,他也能插上隊,被引到書房外等候。卻不像陳萌家,路丹青報了祝纓的名號,就被陳萌給叫到了書房:“今年梧州秋賦沒來,她又怎麽了?”

路丹青道:“這裏有信,您看過就知道了。這件事兒,還須請相公相助。”

陳萌匆匆拆了信,掃了兩眼,眼前一黑:“啥?擅開邊釁?”

“是開疆拓土,”路丹青糾正道,“姥之前不是對您說過的麽?先前王相公與您的父親陳老相公在世的時候,姥就講過計劃的呀!咱們說話,算數的。”

陳萌倒吸一口冷氣:“她動手了?”

“信上寫了,已經幹成了,所以花了些積蓄,今年的錢糧,朝廷總不能再管我們要了。”

陳萌深呼吸:“去過鄭七家了嗎?”

“祝使君,哦,就是阿煉大哥,他親自去了?”

“使君?祝煉?”

“信上寫了。”路丹青有點疑惑,這個丞相這是怎麽了,信上寫的都沒記住,他到底看沒看啊?不是寫了姥讓祝煉做刺史的嗎?

陳萌定了定神,將信仔細看了一遍,心說:我真是欠了你的了!你這是要割據啊!什麽官員都是你任命的,你還當節度使!你要氣死陛下嗎?

“你隨我去鄭家!”

“好。”

一行人到了鄭府,鄭熹才與祝煉見上麵。鄭熹也問了同樣的問題:“她又要幹什麽了?”

祝煉還是禮貌地說:“已經做完了。您知道老師的,沒有把握、沒有結果的事兒,她不拿到您麵前來,她一向是最讓人放心的。”

鄭熹肚裏罵了句髒話,把信看完之後,又在嘴上罵了句髒話,問道:“去過陳大家了嗎?”

“讓丹青去送了拜帖。”

“你且莫要奏本麵聖,我與陳大商量過再說。”鄭熹很快冷靜了下來,這不算壞事,得促成。

陸超來報:“相公,陳相公求見。”

“快請!”

兩個幸運的人湊到了一起,很快有了結論:“要促成!”

祝煉與路丹青大喜,雙雙拜下:“多謝相公成全,大恩不言謝,我們老師從不讓人失望!”

鄭熹的表情卻不輕鬆,交待道:“先不要高興得太早!奏本拿來,我們看一下。”

陳萌也說:“你或許要被宣去奏對,知道怎麽回答麽?”

祝煉道:“這原是一項耗時三十年的計劃,老師為之付出了整個青春,如今,我來複命。”

鄭熹道:“有點意思了,還不夠,會有人刁難你的。要將安南說得地瘠人貧,西番凶惡,需要有人鎮守。要兵馬錢糧……”

祝煉將要領一一記住,陳萌又指點他們,再在京中打點一下關係:“長公主們的府裏可以走動,皇子母家之類,萬不可輕易結交。”

“是。”

都商量好了,兩人才告退,鄭熹道:“不夠操心的。”

陳萌卻說:“邵書新差使辦得漂亮,你隻用操一份心,有兩份果子,不錯。”

“切~”

次日,二人將奏本轉呈,果不其然,皇帝看完大吃一驚:“什麽?她不是去梧州隱居養老了嗎?怎麽還幹這個事了?”

陳萌便出列,講述了那個“鉗製西番”的計劃,再次將亡父搬出來背書。皇帝皺眉道:“也不知真假。”

鄭熹道:“必是真的。她一向不虛言詐語。即使是假也無妨,朝廷本也收不了梧州什麽租賦,她所要的,不過是個虛銜,朝廷除了一紙冊封,也不需要拿出額外的東西來給她。讓她守在那裏,挺好。”

皇帝隱隱有些不悅:“既是開疆拓土,豈能不服朝廷?”

陳萌道:“她這不請示陛下了麽?就是心裏還有朝廷的。”

皇帝總覺得哪裏不對,道:“此事需要慎重,容後再議。”

鄭、陳二人早有預料,這樣一件大事,皇帝對梧州兩眼一抹黑,不問點兒具體的情況,也不可能幾句話就定下來的。兩人拱手稱是。

皇帝卻在兩人走後,命人宣了冼敬進殿,兩人說了好一陣兒。三日後,祝煉接到了宣召,命他麵聖。

祝煉早經兩個丞相培訓過了,以為萬無一失,不想皇帝隻略了問了幾個問題“梧州有多少人口呀?”“路上走了多久呀?”之類,便說:“怪不得祝纓要薦你,你果然做得梧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