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動手
此時天色已晚,鄭熹卻不敢耽擱。看皇帝這個樣子,他要是敢說一句“明天早上起來再去辦”,估計這位舅舅當場就能親自下手抽他。
他接了皇帝的任務,也就像祝纓跟他說話那樣討人手、要條件:“陛下,隻憑大理寺的人手,審訊或許夠的,拿人就不太夠了。不如還像先前那樣,調禁軍一部、京兆府協同?”
龔案開始的時候,也是這麽辦的。這樣的大案,先封了主犯家拿人是最基本的起手式。接下來粗粗審訊之後,緊接著的就是抄家。一家兩家、三家五家的還行,再多一點大理寺就忙不過來了。到時候隱匿財物還在其次,萬一自裁了、將家人送走、銷毀證據就會給將來審案帶來不小的麻煩。
一開始的時候要快、要搶時間,趁他們沒注意的時候直撲過去。
頂好是京兆、禁軍連同大理寺的人,先把人手湊齊再同時行動,先把要犯、重要證據拿了來,然而再細細地辦。這是國事,就不太適合再用鄭侯府的私衛以及高陽王府的護衛了。
皇帝聽他的布置也比較妥當,說:“準了!由你主辦。”
鄭熹便請一紙手書,皇帝也寫了個條子給他。邊寫邊罵:“龔案早就交到你手上了,不過循著線索辦案,還要囉嗦!”
鄭熹道:“他們是國家重臣,守衛京畿、禁中,怎麽能因為我辦一個案子就白能調動他們了?此風不可開。”
皇帝又罵了他兩句不夠果斷之類的話,卻把條子寫得很認真。鄭熹捧了條子退了出去。
雖然是欽定的主辦,鄭熹還是很謹慎的,並不咄咄逼人,更不輕狂傲慢。他回到大理寺,先派人去把王雲鶴與禁軍今夜當值的大將軍請來,與他們先碰個頭。葉大將軍值宿宮中,王雲鶴則要到得慢一點。
等他二人的功夫,鄭熹問祝纓:“封門、抄家,會嗎?”
祝纓道:“聽過一點,沒幹過。”
鄭熹道:“知道怎麽幹嗎?”
祝纓道:“先封門,不管別人,中路直入,先拿要犯。再封他的書房、賬房,搜臥室和書房,拿證據。派人看守府門,許進不許出。等候處置。”
鄭熹道:“還要把男丁女眷分兩處看管,不許人騷擾。不許他們與外麵交通消息。”
祝纓跟鄭熹學了學抄家要領,葉大將軍和王雲鶴也到了。
時已深夜,王雲鶴是從被窩裏被揪出來的,把個老頭折騰得夠嗆。鄭熹將皇帝的手書拿給他們看,兩人都吃了一驚:“還有這等事?”繼而很快發怒,葉大將軍罵:“逆子賊臣!陛下待他們不薄,他們居然妄圖動搖國本!”王雲鶴也冷著臉說:“如此無君無父!”
兩人罵了幾句,由葉大將軍對鄭熹說:“龔案原就由你主理,如今又是你查出來的,當然還是你來主持。你隻管說,要怎麽辦!”
王雲鶴道:“京兆諸官、吏、各處差役盡可調用。”
鄭熹忙說:“不敢。”
葉大將軍道:“都這個時辰了,再不動手,難道要明天等他們上朝了在陛下麵前挨個兒逮人麽?!”
鄭熹道:“既如此,還請抽些人手給我。他們的誓書我拿到了,在這裏,大的一共四家,小的十家。這幾個因先前龔劼案已然被流放了,如今一共還剩下七家,今夜就辦他們。”
其中官職高些的,鄭熹就知道他們的住處,官職低微一點的,王雲鶴竟是心中有數,點了其中幾個人的名字,說:“這些我知道,就在某坊。”葉大將軍又問要多少人。
很快議定,十家,分十隊,三家各出人手,王雲鶴點京兆熟悉路徑的差役往各處領路,禁軍人多是抄家封門的主力。大理寺要派人押隊,因為大理寺的官員更知道要抓什麽人、抄什麽證據。抓到人之後,官員一類押大理寺獄,其他的有關連的人犯放京兆獄,女眷、奴婢等先關在家裏,等審判之後再決定其歸處。
分派定了,聚人。大理寺的人最方便,祝纓也有幸被點為其中一隊的押隊,與禁軍一個值夜的校尉鮑校尉一起,領一隊人馬,並京兆一個班頭帶幾個衙役。再看時,蘇匡等人也各有分派。
鄭熹看中祝纓,派給她的人就比較重要,也是一位將軍,地位不低,與鄭侯曾有點淵源,鄭熹見了得管人家叫一聲“世叔”。
領了命的大理寺官員個個摩拳擦掌,葉大將軍卻說:“這麽分著也忒麻煩了!不如還如去年那樣,哦,你們不知道,去年是咱們三家各分幾處……”
鄭熹低聲道:“今年比去年不同,陛下動了真怒,查抄要快、準!”去年是舊案,二十年前的事了,皇帝已經是穩穩地贏了的,再往回去倒後賬,他還能寬容一點點。現在是當著他的麵,要算計他的身後,火氣是不小的。
王雲鶴則非常鄭重地說:“去了不許騷擾女眷!不許驚動四鄰!不許縱火!不許劫掠!”他連說了四個不許,聽得下麵就要出動的人心中一凜。
鄭熹也跟著說:“正是,雖是犯官,未定罪時他們的家眷還要以禮相待!”
王雲鶴又說:“你們是要去拿人犯、查證據、贓物的,切不可見財帛而心動,耽誤了正事!”
葉大將軍不大耐煩了說:“快去吧!我們就在這裏等著!”
鄭熹又問王雲鶴還有沒有別的話說,王雲鶴道:“是大理主持。”
鄭熹就下令:“速速辦去!”又請王雲鶴等人在大理寺的大堂裏坐著等消息,葉大將軍愈發不耐,道:“這要等到什麽時候?”
鄭熹苦道:“世叔要是累了,我這兒還有鋪蓋,我這幾天都住這兒呢。”葉大將軍沒好氣地說:“我是宿衛的人,能沒住的地方嗎?!”
王雲鶴看了他一眼,悠悠地說:“朝廷又要有一場風暴啦,不知陛下會點哪些人填這些空缺呢?”
葉大將軍不吵吵了,開始沉思。鄭熹命人上了宵夜、清茶,三人一邊吃一邊等,等著抄家拿人的結果。
……
卻說,祝纓帶著幾個大理寺的小吏,也騎著馬,與鮑校尉、京兆的一個李班頭一起,張仙姑那個“大兄弟”沒能跟祝纓一隊。祝纓騎馬,小吏們隻能與禁軍士卒一樣的小跑著跟隨,他們還要背著大理寺的封條等物。
這位將軍家祝纓也知道個大概的位置,雖然京城權貴眾多,此人也是數得上號的,但是此人的家祝纓是從來沒去過的。李班頭很熟京城地麵,騎馬在前麵帶隊,很快就到了門前。
鮑校尉帶著點怒氣,喝道:“動手!”
他的人手最多,手下禁軍承攬著主力的任務。祝纓看他這麽生氣,還以為他是因為半夜被叫起來不能睡覺所致,勸道:“咱們早些辦完,也好收隊回去。是不是分兩隊,把後門也看住?”
鮑校尉看了她一眼,一抬手:“分!去!”
士卒們動了起來。
李班頭看祝纓有點眼熟,還沒想起來她是誰,不是仍然湊上去小聲說:“這位大人……”
“嗯?”
李班頭更加低聲下氣:“眼下雖不是定了罪的逆賊抄家,然而……”
一般而言,抄家是個肥差!現在雖不是已經宣判了的抄家之罪,眼看這家也是保不下了,遲早得抄!隻是到時候由誰來抄就不一定了,肯定有大理寺,卻未必還請禁軍幫忙,即使請了,是不鮑校尉也還不一定。
而現在,雖不是抄家也與抄家差不多了,原本也是個趁機揩油的好時節!
然而王雲鶴一句話,鮑校尉就不大敢動手了,難怪他有怨氣。
大理寺的小吏也趁機上前,道:“不叫他們沾點好處,怕他們壞咱們的事。何況……鄭大人費了這些力氣辦這個案子,總不能叫他老人家也吃涼水。”
他們兩個都眼巴巴地看著祝纓,那邊鮑校尉也投過來一瞥,祝纓心裏罵著上峰鄭熹也回望了他一眼。鮑校尉冷著臉跳下馬來,大步進門,喝道:“把門給我這住了!一個也不許走脫了!”裏麵已經響起了叫罵聲、哭喊聲。
此處府邸不同別處,主人是將軍,家仆也有不少有些功夫底子,好險與禁軍沒打起來。祝纓趁亂的時候大步走到鮑校尉身邊,說:“這樣可不行啊。”
鮑校尉三十來歲了,年紀是祝纓兩倍還多一點點,他不是很瞧得起祝纓,說:“放心,兄弟們知道怎麽幹!”又吆喝著不許調戲婦女,不許私藏金銀。
然而無論是他還是祝纓都知道,哪怕是貼封條的時候私拿這府裏幾樣東西,也是很難查出來的。即使他們不拿,也會有人塞錢過來打聽消息。鮑校尉本身就不是很想管,祝纓即使要管,她的人手不夠也無法看住這許多人。
大理寺與京兆的人眼巴巴地看著她,祝纓罵道:“出息!去!把封條貼了!”
大理寺的人還罷了,大理寺主審此案,以後機會還多,京兆的人隻能叫一聲晦氣。
祝纓命大理寺的人跟著上去貼封條。
鮑校尉忍著氣,態度極差卻不得不幹事,心道:這要不是欽定的逆案,我非……
他還沒有腹誹完,裏麵那位任將軍已然出來了。他隻披了鬥篷就在初冬的寒風中趿著鞋大步走了過來,往眾人麵前一杵,指著鮑校尉的鼻子就罵:“小畜類,到你爺這兒撒野來了!”
鮑校尉回嘴就罵:“老賊!你已壞事,還敢罵我?”
祝纓看這個任將軍,須發半白、體格健壯、聲如洪鍾,一瞪鮑校尉,鮑校尉第二句就罵得小聲了一些。任將軍的目光掃到祝纓身上,祝纓也緊張了一下,不由感覺到了一點“目如電”,心裏倒是覺得:比鄭侯差一些。
漸沒那麽緊張了。
她上前道:“奉命!”
“什麽命?鄭侯麽?”
祝纓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哦,自己腰間有柄金刀,沒想到這東西竟然能被認出來。
她說:“您與龔逆的誓書陛下已經知道了。請。咱們各自體麵一下吧,您的府邸,我們隻封、不動,您的家眷暫居家中。請。”
任將軍聽到“誓書”臉色一變,鮑校尉果然是個“知道該怎麽幹”的,果斷下令:“拿下!別叫他自裁了!”
因與任將軍起了這麽點衝突,鮑校尉再幹活的時候下手就很利索。封庫、拿人、連任將軍在家的兒孫也拿走。祝纓與他站在一處監督,他也不大理會祝纓。祝纓另有自己要找的東西,她查抄了一些往來書信、賬目之類。賬本兒她依舊是看不大懂的,但都抄了來。
直到差不多的時候,祝纓道:“校尉隨我來。”
“嗯?”
祝纓做了個請的手勢,鮑校尉隻得怏怏地過去了。祝纓將他帶到了正房,慢慢搜一下,打開一個小匣子,裏麵都是些金銀錠,祝纓道:“忙得這麽晚了,宵夜也是該吃一些的。皇帝不差餓兵。”拿起一塊小金鋌用力將上麵的一點印記劃花,又放回匣中,將匣子一合,遞給了鮑校尉。
鮑校尉吃驚地道:“你怎麽知道這裏有這東西?”
祝纓沒有回答他,隻說:“鄭大人初掌大理,龔案這麽大仔細些總是沒錯的。這樣的人家,什麽東西都有印記、能找得著,叫人發現了就不好了。金銀好,剪了、重鑄了,痕跡就沒了——隻別在賬上就行。”
鮑校尉道:“你小子,行啊!”說完又覺失言,道,“莫怪莫怪。”
祝纓道:“我都兩天沒合眼了,也不耐煩得很。這個案子上頭盯得緊,不敢有疏忽。還請您讓兄弟們把私藏的拿出來吧,萬一哪一樣別有來曆,拿回去叫人識破了,到時候大家都沒趣兒不是?”
鮑校尉指著匣子問道:“那這些?”
祝纓輕笑一聲:“庫都封了,私房嘛!真要抄了家,他們也拿不走。你拿了金銀去,鎔了花,誰也找不著。珠玉寶貝就不一樣了,別看與金銀放在同一間屋子裏,內造的、誰孝敬的,萬一還是個證物,我是去找問誰那兒找呢,還是不找?縱我不找,旁人就不找了麽?”
鮑校尉看著這個青綠小官稚嫩的臉龐,又想起任將軍瞥的那一眼金刀,心道:他怕不是真的有些來曆?
本來也不是抄家的活,財發不太大,祝纓又帶他抄了幾個“小金庫”,連同大理寺的小吏、京兆的衙差,都拿了點“宵夜錢”,也算是皆大歡喜了。
鮑校尉要管手下,也是很方便的,他將人一聚,命原地跳個五十下,震出了一地的零碎兒來。鮑校尉一邊破口大罵,一邊命人拿了個大托盤,把東西都收了,又勒令都交出,話裏有話地說:“老子什麽時候虧待你們了?你們給我丟這樣的臉?!都拿出來!”
天還沒亮,祝纓這裏就收隊了。
因派她去查的任將軍地位最高、最富,住得也離皇城最近,她與鮑校尉下手又快,回得也早。早朝還沒開始,她就向鄭熹等人匯報了:“人已拿到,正在階下。查出書信若幹。任府已然貼了封條,女眷們暫居府內,又,安排了看守。或兩日或三日,送進米麵菜蔬進去,防著餓死人。”
鄭熹非常滿意,葉大將軍也很滿意,他已經收到了鮑校尉的暗示:有收獲的,不多,但也不少。
王雲鶴也比較滿意,因為賬目都在這裏了,祝纓也是個看不懂賬的人,如果有問題是一定能看得出來的。
接著,外出的人陸續歸來。葉大將軍帶著自己的人走了,王雲鶴也帶著自己的人回去點囚犯了,大理寺也忙碌了起來。
……——
鄭熹要上朝,吩咐了幾句:“人犯分開看押,不可令他們串供。一查抄之物俱登記造冊,各立檔立案,誰拿的、誰立檔,爾等且勿散去。”之類,就匆匆往朝上去。
他一走,餘下的人立刻癱在了椅子上,憑誰跑了一夜這麽緊張也都累得夠嗆。祝纓是忙了幾天幾夜了,也有點頂不住,喝了口茶,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人人又都很開心,這麽一樁大案下來,又是功勞了!再者,龔案到此也已經到頭了,大案一結,先把牢裏那尊神仙送走,省得放在那裏惡心人。又有,新抓來的這些個,又是一筆小收入了。
然後按著各人負責自己抓的那一攤子,一直忙到鄭熹下朝來,才算勉強理出個頭緒來。
祝纓管的是任將軍這一家,雖然是頭一回幹這個事,不過瞥一眼旁人是怎麽幹的,她也依樣畫葫蘆,又命人去準備吃食。
胡璉揉著肚子道:“小祝真是仔細,我還沒吃早飯呢!”
大家都是連夜砸門封家的,熬了一夜到現在都是又累又乏且餓,胡璉道:“哎,叫他們弄些吃的來!”各衙門都有自己的夥食,大理寺也是不例外的,夥食好壞單看各衙門自己收益的本事。大理寺,不窮,隻是一般不管官員的早飯,隻管午飯,混這兒吃早飯的大部分是囚犯和當值的官員。
眾人匆匆吃了早飯,鄭熹就來了。
連同裴清、冷雲,都很興奮,冷雲藏不住話,笑道:“這下可好了!咱們總算能夠翻身了!龔劼本是接的以前的攤子,現在可不一樣啦!算咱們另有發現!”
裴清的臉上也現出一絲笑影來:“正是。”
鄭熹道:“知道大家都辛苦了,辦成此案,我為諸位請功!”
大理寺諸人一齊歡呼,祝纓的眼睛也亮晶晶的!她想升職!升職能多拿正經的俸祿,能更快地攢錢買一所屬於自己的房子!還能讓家裏更寬裕些!爹娘的舊衣都給換掉!家裏夥食也能好些,再不好一盤肉餡兒做餅,給她包純肉的,爹娘的餅餡兒裏還要摻菜。
她還有些日子沒去看望花姐了,花姐帶出來的錢雖然沒花完,但如果想幹點別的,還是需要些錢的,她也想再幫襯一、二。
還有金良家,金大娘子是個熱心人,也得表示表示。
又有往來應酬,也不能裝死。
鄭熹左右看看裴冷二人,道:“那,開始?”
冷雲仗著與他還算熟,道:“我看你也累得不得了,犯人也是連夜拿來的,不如先歇一歇,午後再審。這樣的逆案,誓書都有了,細枝末節已經都不要緊了。”
鄭熹口上說著:“為君分憂怎麽可以回避辛勞呢?”心中已經取中了冷雲的意思,接著就說,“然而犯人既可惡又狡猾,不做萬全準備,他們是會熬刑、抗辯的。各下去準備一下,後半晌就開始問訊。”
準備,就是看材料、查證據,這裏麵可以偷懶的地方就多了。
所有人都舒了口氣。
鄭熹道:“辦完了案子,給你們放假。”
底下又是一陣歡呼。
冷雲還說:“那我也看看案卷去。”裴清也領了一份。祝纓收繳來的任家的那一份他們都沒有去動,顯是留給了鄭熹。
鄭熹也不拒絕,三人各分一處。鄭熹先不看證據,招了祝纓問話:“如何?”
祝纓便將昨晚的一切合盤托出,鄭熹笑罵:“就你機靈!”他可太明白了,比如他爹鄭侯出兵,出兵即發一筆大財,除了軍需、空餉之類,還有繳獲,這些都是些“慣例”與“約定俗成”,也就是祝纓什麽都不懂,但是居然做得挺合適。抄家這種事,也是有“約定俗成”的。
鄭熹有點滿意地說:“他還得孝敬老葉呢。你拿了什麽?”
“孝敬您?”
“呸!”
祝纓笑笑,捏了一小塊金子出來,掂了掂,足有五兩重:“給他們分了些宵夜錢,我也和光同塵了一下。隻是人家有孝敬上司的,我卻沒有,我隻拿了這些。”
鄭熹笑著搖頭:“我也不要你這麽小家子氣,你這樣很好,沒給我丟臉。”
兩人聊了一陣兒,鄭熹道:“你先眯一會兒,接下來有得忙嘍!”
祝纓問道:“晚上能回家麽?好幾天沒回去了,我怕我娘又擔心我被誰抓牢裏。”
鄭熹正色道:“誰能再對你這麽無禮?”
“那可保不齊呢,還得再拿點換洗衣裳,衣服都皺了,叫他們看了又有得說了。”
鄭熹道:“回去報個平安,歇一歇,宮門下鑰前回來,這兩天要加緊給陛下一個說法,以後再細細審。”
祝纓忙答應了:“哎!”
“找甘澤,叫他送你回家。”
“哎!”
……——
祝纓出了宮門,甘澤與陸超都等得著急,問:“怎麽樣?”
祝纓道:“有門兒,好事兒。不過甘大哥得先送我回家。”
陸超道:“你們去吧,我在這兒守著。”
甘澤就弄了輛車,將祝纓送回了祝纓家,祝纓道:“你先別走,我還得回去。”
家裏,張仙姑和祝大果然是開始猜疑:“不會又出事兒了吧?”
直到她回來,張仙姑拉著她的手,往她身上拍了好幾巴掌:“你還知道回來啊?去哪兒了?”
祝大在一邊說:“外頭傳說抄了好幾家,你……”
“就是我抄的。”
兩人本是百姓之心,畏懼官府,此時怔了好一陣兒才想起來“我家閨女已經做官了,能抓別人坐牢,不用怕別人抓咱們了!”都笑逐顏開。
張仙姑又讓甘澤進屋喝茶、吃點心,祝纓道:“娘,別忙了,我還得回去,案子還沒完呢!收拾幾件衣裳,天更冷了,鋪蓋有點薄,得再給我拿條被子。”
“哎哎!好好!那……”張仙姑看了甘澤一眼,說,“甘大郎,你先屋裏坐,我收拾去。老頭子,你陪陪甘大郎!老三啊,來,咱們合計合計,我得給你帶點吃的……”
祝纓一邊說:“那裏吃的是有的,餓不著,要衣裳。”一邊隨張仙姑去了房裏。
張仙姑有些慌張,一張打著包袱一邊說:“我算著你的日子,你那事兒快來了,這幾天慌得不行,就怕漏出來叫人看出來了。月經帶我給你多帶兩條,你時刻小心換著,還有草紙也給你多帶些……你……自己可要機靈點兒啊!”
祝纓笑笑:“放心。”
又拿出那錠金子給她:“呐,家用。娘和爹做兩身新棉衣,別穿舊的啦,被子也再弄兩條新的、要厚的……”
張仙姑不聽她說怎麽花錢,隻捏著金子問:“哪來的?”
祝纓道:“辦差得的,不拿不好。”
張仙姑道:“我給你收著,前兩天才講定的續了租,第二年了,人家不肯再多給折扣,又是一大注錢下去了。這個還得留著過年呢!”
“過年又有新的了。”
張仙姑不耐煩地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飛快給祝纓把包袱打好,老麽大一個,祝纓扛著就像是螞蟻拖饅頭渣。
甘澤看了都吃驚了:“這是要搬家嗎?別動,我來搬吧!你這身板兒……”
祝纓上車走了,張仙姑捏著個金錠呆呆地看著。半晌,歎了口氣,忽然把金子一攥,站了起來:“老頭子!快去買點好檀香,供一供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