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五十三章 雙雄初會

那倭女待徐鳳儀站穩腳跟,嬌叱一聲,一招“攔刀燕返”劈向徐鳳儀,出招不緊、不急、不忙,顯得從容不迫,一如與人對練切磋武功一般,不象和敵人生死互搏的樣子。徐鳳儀手忙腳亂揮刀還擊,“鏘”的一聲巨響,兩股巨力相撞,反作用力十分強大,雙方各自向後疾退。倭女早有準備,應變經驗十分豐富,擰腰側翻卸掉倭刀反彈力量,一招掃膛腿插入徐鳳儀的後腳跟。徐鳳儀正在不由自住後撤,被這倭女使腳一絆,頓時山崩地塌一般,仰天跌倒。由於他摔倒時又快、又急、又重,落地瞬間,壓得塵土四濺,連哪殘枝腐葉也象蝴蝶一樣紛紛揚揚飄了起來。

倭女笑靨如花,伸手捂眼,然後甩一甩手,作出抹汗的模樣,那意思很明顯,表示對徐鳳儀不堪一擊的身手感到羞慚汗顏,這個大明少年太差勁了,根本不配做她的對手。

徐鳳儀手腳並用,掙紮爬起來,看看那少年倭寇,英氣迫人,比那倭女更加強壯幾分。這場不對等格鬥不用繼續進行下去了,他輸定了。徐鳳儀想到自己大仇未報,居然這樣就完了,他垂頭喪氣,長歎了一聲,望著西北家鄉方向跪下叩了幾下頭,準備引刀自吻。

那少年倭寇已看出端倪,身子疾動,鬼魅般飄到徐鳳儀麵前,也沒見到他怎麽樣拔刀鞘刀,隻聽當的一聲,徐風儀的刀便被他用倭刀磕飛到數丈之外。接著他亳無惡意地對徐鳳儀笑道:“誰教你武功?你的武功根本不入流。”他眼見徐風儀跟人過招輸了,引刀自吻,確有幾分血性,心中好生佩服,便急忙出手製止徐鳳儀幹這傻事。

“你,你就是昨天戲弄我的怪人?”徐鳳儀從那少年倭寇的招數判斷出來,肯定這少年倭寇是昨天戲弄他的蒙麵怪人。

“書呆子,叫我王婆留吧!你的行為很恐怖啊,剛才你不問情由衝上來砍人,無端端給人施加恐怖,就象一隻吃人的猛獸般可恨、可惡、可怕。你這不分青紅皂白的仇恨行為令人發指!幸好你遇上我們幾個講原則有底線的人,若是遇上別的強盜,你必須為這種衝動魯莽的行為付出代價,這簡直是自尋死路。”

“我跟你們這些強盜有殺父之仇,我跟你們不共戴天,勢不兩立。”徐鳳儀臉紅了,眼晴也紅了。心裏憋了一肚子氣,顯得異常憤怒。

王婆留聞言不惱不怒,反而心平氣靜地微笑道:“不是我殺了你父親吧?冤有頭,債有主嘛。要殺人得認準目標,怎能不分青紅皂白,無差別格殺,這是什麽道理?這是孔老夫子教你這樣做嗎?太恐怖了。”

徐鳳儀無詞以對,他被仇恨蒙憋了心竅,經人提醒,才猛然發覺自己的行為如此荒謬,如此恐怖。

王婆留仰天一笑,又問徐鳳儀:“你是讀書人,應該知書識禮。我問你一句,假如有一隻老虎咬死了你的親人,你是否到山上把所有的禽獸──老虎、豹子、豺狼、熊羆全部殺掉?是這樣嗎?”

“嗯,這個──或者我不對,沒想到我的行為居然這樣恐怖。”徐鳳儀聞言搔頭撓耳,慚愧不安。他完全被王婆留說服了。人的愛恨很奇怪,有時愛屋及烏;有時恨天帶上地。黑狗犯罪,白狗遭殃,總是遷怒無辜。世間有些怨女被某個騙子騙了,連帶恨上天下所有男人,甚至認為天下沒有一個好人。心中帶著滿腔仇恨的人大多數是愚蠢的,也是不講道理的。徐鳳儀畢竟讀過幾天聖賢書,也曉得冤有頭債有主,曉得寬恕與大義。他的腦裝能急轉彎,隻須別人提醒一句,立即明白所為之非。

“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嗎?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指點你學幾招倭刀。”王婆留向徐鳳儀拋出橄欖枝,顯示出最大的善意。

徐鳳儀心想他師父劉雲峰也曾經結交日本商人,學習倭刀絕技,他也大可以仿效這樁武林故事。於是低頭抱拳道:“小可無知幼稚,剛才多有得罪,請三位前輩願諒我年少愚昧。在下願意跟三位前輩交個朋友。”

“這是日本九州來中土做貿易生意的正經商人柳生宗政和紫夜靜,他們也是日本劍術界的劍豪達人,劍法很高。”王婆留大大方方向徐鳳儀介紹道。

柳生宗政、紫夜靜兩人口稱多多指望,一齊俱倒,向徐鳳儀俯首鞠躬。徐鳳儀眼見這兩個倭寇如此客氣,也隻得以禮相待。

“徐朋友,我很高興能認識你,你還沒吃飯吧?我們剛好打了個獵物,大家一齊動手,生火把這獵物燒烤炙熟,填飽肚子再說。”

於是這幾個人協作分工,紫夜靜負責生火,柳生宗政尋找木柴,王婆留和徐鳳儀把花豹剝皮斬件,用刀插上,架在炭火上烤炙。一邊燒烤豹肉,一邊坐談論道。

柳生宗政望望王婆留,又看看徐鳳儀,笑吟吟問道:“徐朋友,我看得出來,你對我們抱著戒心,你看見我們心裏就憋不住窩火,無端端生氣。我很理解你為什麽痛恨我們,這是因為你太弱小緣故,自卑、自賤、自輕,看見別人比你強大,你就感到恐怖不安,是不是?”

徐鳳儀聽了柳生宗政這話,不禁又勃勃生氣,怒斥道:“你胡說八道!”

“嗬嗬,我胡說八道?我馬上證明我不是胡說八道!”柳生宗政指著坐在他身邊那條大獒黑罡風笑道:“比方說這條大狗,它很強大,也很自信,它不會無端端生氣,你信不信?”

徐鳳儀側頭端詳黑罡風片刻,眼見這條惡狗威風凜凜,目露凶光,恐怕誰招惹它都沒有好下場,他對柳生宗政的話表示十分懷疑。

柳生宗政忽然一巴掌打在黑罡風頭上,那狗嚇了一跳,立即閃在一邊。它雖然作出防禦攻擊的姿態,狗眼也露出茫然不解之色,好象對柳生宗政無緣無故打它感到不可思議。但它始終夾著尾巴,緊縮耳朵頭皮,並沒有對柳生宗政咆哮叫喚,或者發動攻擊。柳生宗政毫不介意拿起一塊豹肉啃了兩口,然後扔給黑罡風。那狗立即放下戒備,搖搖尾巴,叼著豹肉伏在地上猛啃起來。

“看見沒有?你對我們倭人防範甚嚴,甚至不如這條畜生更明白道理。”柳生宗政揚眉對徐鳳儀提點一下,繼續說道:“我聽說世界上有一種小到可以捧在手掌心的狗,但這種狗的脾氣很拗,咬主人的情況是最多的。相對而言,許多大型狗,例如西藏獒犬,很有力量,但很少會咬主人。為什麽小狗特別喜歡咬人呢?因為牠膽小,隻好用壞脾氣來保護自己。大狗因為體型大,比較安心,反而較為穩重。”

徐鳳儀說聲:“不好意思。”仔細尋思柳生宗政的話,覺得不無道理。藉由這個例子反觀自己的行為,**易怒攻擊別人其實反應出他內心的不安和恐懼。他確實害怕見到不喜歡的人,討厭聽到倭寇的名字,他恐懼倭寇超過他,可能會傷害他,因此他用瞋恨、攻擊,厭煩來保衛自己。徐鳳儀自覺要學會自愛,更要自信,自強和慈悲。自信,自強消滅自卑,嫉妒。而隻有慈悲和善意才是對治嗔恨和痛苦的良藥。在這個充滿仇恨的世界裏,更需要他學會寬容,善待他人。

王婆留也對徐鳳儀說:“我也有仇人,我對徐朋友的有這種行為和反應表示理解。我也希望這個世界上沒有戰爭、沒有殺戮、沒有仇恨。當然,這種願望很難實現。所以,我隻希望徐朋友下次動刀子之前,要找準目標,不要濫殺無辜。我對濫殺無辜的人非常反感,你可以恨強盜,連帶恨上強盜的兒孫就大可不必了。如果稻田中有一根雜草,你把雜草拔除就行了,沒必要連所有禾苗也割了吧?有一天你會明白,善良比聰明更難。”王婆留自小受到周全功、唐三等人的欺負,加上小櫻桃的死對他刺激很大。大明天朝不少所謂“正人君子”一直假以“正義”之名濫殺無辜,他們的“正義”難道真是無可置疑的正義嗎?王婆留對這種禍及強盜兒孫的所謂“正義”始終保留意見,保持質疑。

徐鳳儀對王婆留的身世並不了解,也體會不了王婆留這句憤世疾俗的話中所包含的苦澀與無奈。聞言無言以對,隻得含糊其詞,說聲領教,敷衍了之。

王婆留歎息一聲,望著徐鳳儀認真地說:“徐朋友,我希望你明白,好人壞人沒有國別、種族之分。對人抱有善意就是好人;對人抱有惡意就是壞人。假如你對人抱有惡意,你遲早會做蠢事、壞事,你自己標榜自己是好人根本沒有用!”

對人抱有善意就是好人;對人抱有惡意就是壞人?徐鳳儀覺得王婆留這句話很深奧,一時片刻也理解不了。他隻得盤開話題,麵向王婆留拱拱手,驚睜雙目問道:“你說指教我學兩招劍道,是不是真的?”

“我對你抱有善意,當然是真的,騙你幹什麽。”王婆留攤手聳肩,對徐鳳儀這種多疑心態表示不屑,看不慣。

“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徐鳳儀昨天追逐王婆留的時候,領教過王婆留神鬼莫測的身手,聽見王婆留答應教他武功,頓時大喜過望,納頭便拜。

王婆留大笑道:“你我年經相仿,我的本領也不是很高明,隻是以同輩的身份指點你學兩招劍道,也不是什麽大事?我不能做你的師父,咱們還是以兄弟相稱吧!”

徐鳳儀吃驚地搖搖頭,拜倒在地道:“聞道有先知,能者為師。隻要你教我武功,我願意做低伏小,拜你為師。況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請師父受禮勿辭!”

王婆留搖頭不許,再次扶起徐鳳儀,道:“你認我兄弟就教你武功,請徐兄勿固守俗禮,為難我了。”徐鳳儀確實是真心實意要拜王婆留為師,見王婆留不同意作他師父,心中反誠惶誠恐,不太踏實,很是害怕王婆留反悔不教他武功。

柳生宗政並不懂得這中土人情禮義以及拜師學藝的繁文縟節,看見王婆留與徐鳳儀為這種鳥事推推讓讓,有些不耐煩了,把手中的村正寶刀往地一頓,氣哼哼地對徐鳳儀喝道:“你真麻煩,婆婆媽媽幹什麽,人家一心一意教你武功。你同意就點頭,何必來這麽多花樣?學不學?不學一刀殺了你!”

王婆留與徐鳳儀麵麵相覷,各自吐吐舌頭。當時把手疊在一起,表示交心,認了兄弟。

吃完午飯,打道下山。幾個人邊說邊走,不一會功夫便到了靈鷲山下。走到官道十字路口,柳生宗政對王婆留拱手作別道:“山高水長,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王婆留不禁眼眶微紅,揚手道:“柳生兄,祝你一帆順風,歡迎你再來中土,希望大家有機會再次洽談生意!”柳生宗政叫聲好說,與紫夜靜攜手而行,逐漸遠去了。王婆留目視著柳生宗政逐漸在茫茫大山中消失不見為止,才滿懷惆悵的與徐鳳儀轉身踏上返回仙遊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