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五十五章 背後悶棍

隻見楊豹帶上一個麵目清瘦的漢子走入百尺樓福壽廳中,此人想必就是馬能才了。雙方假意噓寒問暖片刻,分賓坐下。楊三鞭揚眉吐氣,拍桌高呼道:“店小二,打酒來,上菜開飯。”

店小二聞言乒乒乓乓把杯盤酒肴安排妥當。徐鳳儀舉杯勸酒,酒過三巡,才按杯側頭對馬能才道:“聽說閣下有個店鋪出租,我們很有興趣,這仙遊街的店鋪我多少查訪了一下,以你馬氏貿易行的年租大概是一百五十兩銀子左右,我們如今決定租用你這家鋪麵,甚至可以多給一些銀子,你要價若幹,給我出個價吧!”

馬能才隻是喝酒吃菜,對徐鳳儀的話似乎充耳不聞,象飽飯弄箸的人一樣,把菜肴狼藉半天才慢騰騰地道:“你說什麽,請你再說一遍。”

楊三鞭勃然大怒,把馬鞭一抖,“啪噠”的一聲,把桌上的杯盤碗筷都打得跳動起來,再複一鞭蕩過馬能才的頭頂,鞭梢如刃,竟把馬能才的頭巾也抽成兩斷,弄得馬能才披頭散發,好象陰間枉死鬼現世一般狼狽。揚豹等識貨行家俱一齊喝彩:“楊三哥這一鞭可以追魂奪魄了,好厲害的鞭法呀!”

馬能才不慌不忙梳攏頭發,胡亂打了個發結盤在頭頂,冷笑道:“你打死我也沒有用,不是我不敢租借這店麵給你們,我怕你們是無福的人,消受不起這塊寶地,你們找死也罷,連累我陪你吃苦受罪,豈不是十分冤枉?”

徐鳳儀眼看馬能才陰陽怪調,似乎事出有因,連忙打拱作揖道:“老馬,你這話真是從何說起呢,定有高見,請指點迷津。”

馬能才忽然不奈煩起來,氣昂昂地道:“我現在以一兩銀子把店鋪租與各位,限期十日,十日之內,無論發生什麽事故,一切與馬家沒有幹係,如果各位好漢有福氣,消受得起這間鋪子,我再與諸位洽談簽訂文書。”

楊三鞭狂呼痛快,拍案叫絕,道:“一言九鼎,駟馬難追,不許反悔!”

劈裏啪啦一陣炮竹響過之後,青煙散盡處顯現出“劉家貿易行”的金字招牌。劉家貿易行在仙遊街大張旗鼓開張貿易,也算是一件令鄰近街坊在意關注的大事,雖然不敢說轟動整個仙遊城,但至少震撼半條仙遊東街。

楊三鞭擬定店鋪開張首日,請四鄰八舍到百尺樓吃頓便飯,大家籍此交誼示好,認識一下,以便日後洽談生意,溝通往來。他在劉家貿易行開張前夕便教楊豹等幾個好漢拿了請帖去左右請人,附近幾家店子鋪頭,如湖州絲綢行、關西堂金石堂、湘江中元堂、嶺南療理行、楚天雜貨攤的老板、行首、掌櫃、主持俱在受邀之列,但這些店子的主管負責人都推應酬繁忙,無暇赴會,竟是一點麵子也不給,讓楊三鞭頗感氣惱鬱悶,搔頭撓耳,茫無頭緒地道:“不是吧,怎會這樣?我得罪誰,我招惹誰,這是怎麽回事?咱們幹巴巴請他們吃個便飯也不賞臉,豈有此理!難道我請他們吃屎,難道我的飯菜有毒?”這種事情不太合理,簡直象在霧海雲山中搜尋神龍,確實叫人無法按照常理揣摩尋思。

劉家貿易行在仙遊東街掛牌不及半天,還沒接待顧客開市成交第一樁買賣,倒有十幾個乞丐擁到門前,分列在劉家貿易行門口兩側,卻似門神守護屋主一般滑稽。正經生意人見了這夥瘟神,自然避閃不及,誰還敢上門幫襯劉家貿易行?

楊三鞭早遣楊豹楊虎等人列陣門口迎賓,佩劍帶刀,威風凜凜,以此應付突然變故,可謂早有預防戒備。但這夥乞丐無視楊三鞭的武力示威,冒險犯難而來,應該是有恃無恐,正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些乞丐既然敢在大白天來劉家貿易行找茬,豈是省油的燈?肯定有人唆使他們這樣做,並替他們撐腰。

徐鳳儀早有準備,呼喚揚猛托出一盤用紅紙包裹起來的銅錢,每條銅錢約莫有三百文左右,招待這夥乞丐,每人打賞一條銅錢,這個作法也是江湖慣例規矩,叫做花錢消災。那些乞丐大模大樣地領了賞錢,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楊三鞭早已把馬鞭攥在手中,他已先禮後兵,若再動手打人也於理無虧了,對方蓄意搗亂,他也隻能見招拆招,向這些乞丐喝道:“誰叫你來搗亂,誰?叫他出來,讓我會會他!”

隻見這夥乞丐中一個丐頭模樣的人出來鬧事,這人左手牽著一隻獼猴,右手拿著一根三尺長短的碧綠竹竿,對楊三鞭叫道:“好生意呀,有錢大家賺嘛,一個人獨食會變成肥豬呀,這樣不好,讓我替你榨榨油。”其他乞丐同一時間在門外敲板叩碗,跺腳踢門,喧嘩起來。

楊三鞭被這丐頭的話氣得發昏,這店子開張至今,還沒成交一樁買賣,這瘋子竟揶揄他生意興隆,豈不是絕大的諷刺?忍無可忍,執鞭待發,望那丐頭吼道:“你是什麽人,好大膽子,不長眼晴,欺負到我蕩寇營的頭上來了,說,誰指使你來搗鬼?”

那丐頭笑吟吟道:“你想知道個中緣故嗎!告訴你也無妨。”楊三鞭等人聞言一怔,他們確實很想知道這個躲在幕後給他們下馬威的人是誰?也希望在那丐頭口中討點口氣,看看誰在愚弄他們。那知丐頭突然話鋒一轉,揚聲叫道:“是你娘叫我來,你娘欠我一屁股債沒有償還哩,快拿錢來。”

楊三鞭把馬鞭一揮,馬鞭如龍蛇扭動身軀奔襲出擊,徑向那丐頭的咽喉盤旋過去,若這一鞭鎖定那丐頭脖子,把這家夥拋上屋脊不在話下。那丐頭拿竹杖往馬鞭上端輕輕一敲,便化解了馬鞭的攻勢,因那馬鞭的力道是橫掃的,而丐頭的竹杖卻是自上而下出招,一攻一守形成一個十字交叉點,兩股力量衝撞剛好均衡,互相抵消。

楊三鞭與丐頭動手打起來的時候,門外那些乞丐也乘機作亂,跟楊豹楊虎等人糾纏在一起,讓楊三鞭等人內外不能兼顧,顧此失彼。

那丐頭一邊與楊三鞭周旋,一邊放出猴子,並吆喝道:“寶貝,爺替你招架著,你喜歡什麽就揀點什麽,不許手軟呀,能撈多少算多少。”那猴兒顯然是久經訓練的扒手小偷,他隨身背著個褡褳,此刻乘亂混水摸魚,在貨櫃裏頭上竄下跳,不停地把珍珠玉鐲往身上布袋裏亂塞,直至口袋裝不下為止。猴子得手之後,也不用主人口令,飛簷走壁,率先撤退溜之大吉。楊三鞭等人被眾乞丐糾纏得緊,分身無術,眼睜睜看著那猴兒搶劫財物,徒呼奈何。

楊三鞭奮起神威,一招二式同時使出,則揚鞭糾纏那丐頭左腿一刹那,伸出左手,箕張五指抓向那丐頭的胸膛,無論是鞭是爪奏效,都可以輕鬆拿下這個可惡的乞丐頭兒,若兩式同時得手,那丐頭便是插翅難逃了。那丐頭雙腳一縱,避重就輕,躲過楊三鞭的皮鞭攻擊,胸襟卻被揚三鞭抓了個正著。楊三鞭急攻得手,抓捏住那丐頭膻中脈門,本來以為十拿九穩擒住這個孽障,不禁縱聲大笑,棄鞭舉拳作勢欲擊那丐頭的臉龐,喝罵道:“我打死你這個畜生。”誰知那丐頭隨身佩帶的褡褳中竄一條黝黑的物事,如一股黑煙突然從火爐中怒噴而出,那氣氛確是有幾分詭異妖邪。那黑東西倏爾出擊,異軍突起,往楊三鞭手腕一啄,旋即把身子縮了回去,攻退之間,快如電光石火,讓人反應不及,防不勝防。

楊三鞭大叫一聲,隻得放開那丐頭,踉蹌後撤,滿臉恐慌地叫道:“蛇,鉻鐵頭蝰蛇。”這鉻鐵頭蝰蛇是當地一種十分厲害的毒蛇,人被這種毒蛇咬傷,從中毒到死亡,隻有短短一柱香的工夫。楊豹楊虎等人聽到楊三鞭被毒蛇咬傷的消息,一個個急怒攻心,不知所措。

那丐頭處心積慮蓄養毒蛇,攻敵無備,弄蛇弄到這個份上,也算這個行業中的高手了。那毒蛇好象成為他身子的一部分,隨他心意,進攻便進功,撤退便撤退,收放自如,確實讓人不寒而栗。這丐頭擺脫楊三鞭的掌握,一個筋鬥翻出門外,叫聲:“大家扯乎,快走快走。”其他乞丐聞言,如奉敕令,四散而退。

楊豹、楊虎等人追逐不及,隻好由這些乞丐去了。回頭幫忙楊三鞭療理的傷口,隻見楊三鞭左臂手腕腫得象發泡麵饃一般,紅裏帶黑,令人望而生畏,心中不免惶恐不安。

楊三鞭暴跳如雷,氣得把那乞丐團頭祖宗十八代也罵上三五遍了。徐鳳儀找來一條腰帶替楊三鞭把左臂綁緊箍束起來,以此阻止毒氣向上蔓延,防止毒氣侵入心經。

楊猛素來致敬重楊三鞭為人,此刻眼見二當家慘遭蛇噬,生命垂危,不假思索地奏上前來,抱著楊三鞭的手腕,替楊三鞭用力吮、吸毒液,楊三鞭卻要阻止,但己頭昏眼花,無力拒絕了,索性由他。楊猛邊吮邊唾,一連吐了十多口黑血,餘毒依然未盡。大家手足無措之際,楊猛突然大叫一聲,仰後便倒,雙手按住自己的咽喉亂搓亂\揉,似乎象有人勒住他的脖頸兒不讓他透氣一樣,身體抽搐片刻便氣絕身亡。

徐鳳儀嚇臉青唇白,身子顫巍巍地抖個不停,口齒不清地道:“快,快點,快請郎中來呀。”楊豹答應一聲,轉身出店找郎中去了。

不多時,嶺南療理行掌櫃劉富貴聞訊趕來急診,一看楊三鞭中毒的情形,拋袖回頭便走,好象躲避瘟疫一樣恐懼。徐鳳儀作急上前拉住劉富貴的衣襟,氣急敗壞地道:“你這人怎麽了?請你來救命呀,有救沒救,要錢多少,請說一句話嘛。怎麽丟下不管,甩手就走?”

劉富貴臉色嚴峻,搖頭道:“那是五湖幫長老周樂宇飼養的奇異毒蛇,這蛇外表雖然與尋常鉻鐵頭蝰蛇大同小異,但卻是用苗疆毒物喂養長成的,這蛇毒的外號喚作‘一點通靈’。一旦被這種毒蛇咬了,差不多跟閻王爺做定親戚,九死一生,幾乎無藥可醫。如今你隻有兩個選擇,要命還是要手臂,悉聽尊便。”

徐鳳儀聞言呆若木雞,用近乎絕望的口吻對劉富貴哀求道:“大夫,真的沒有其他辦法嗎?求求你了。”劉富貴沉默片刻,負手低頭走了,喃喃自語道:“這蛇太毒了,即使你把全部家當送給我,我也沒辦法。”言訖拱手說聲抱歉,轉頭走了。

徐鳳儀垂頭喪氣地回到店鋪,把這個糟糕情況轉述給揚豹等人。其實徐鳳儀不說,楊三鞭也曉得個大概,這條烈性漢子倒也飛揚勇決,當時吆呼道:“楊威,你拿砧板過來,替我砍了這條手臂算了。”楊威隻得照辦。壯士斷腕,這是多麽令人心痛的事啊!但權衡利弊,有時卻不得不幹這樣的傻事。

楊三鞭包紮緊傷臂,轉到店鋪內室躺下,憂心忡忡地對徐鳳儀道:“我在仙遊城混了這麽多年江湖,也算有些名堂,想不到在今天栽了個筋鬥,這筋鬥栽得也夠慘了。問題是到現在也不知道誰找我們麻煩,隻怕這件事情還沒完,不知道這事兒該怎樣收場呢?看得出這找我們麻煩的那個人不喜歡我們在這裏開張貿易,想把我們趕走。”

徐鳳儀也一付束手待斃的模樣,唉聲歎氣道:“據這嶺南療理行老板劉富貴說前來搗鬼的乞丐團頭喚作周樂宇,咱們什麽時候跟五湖幫結上梁子?”

楊三鞭咬牙切齒道:“什麽周樂宇,他是那山的猴子我也不知道,結什麽梁子?有朝一日讓我逮著這孽障,我一定把他碎屍萬段。”轉念疑竇叢生,又道:“我看今日這周樂宇率五湖幫來鬧事,不象是一般的生事搗亂,簡直是謀財害命,他們到底受誰的指使,莫非是馬能才這家夥暗中搞鬼不成?故意多生事端,讓我們知難而退,退租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