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凝血殘局
海賊與官軍的炮火你來我往,經過一兩個時辰對攻之後,海賊的炮台大多數都啞火了。海賊失去火藥庫,炮擊後繼無力。而官軍的炮彈源不源斷地落在海賊的陣地上,一邊倒壓著海賊打。
王忬站在船上觀察了一會兒烈表山的炮台,在確信這些炮台已無法發揮出戰鬥力後,他才讓大明官兵繼續加強對海賊的打擊,打到明晨拂曉時分,再發動登陸攻擊。王忬安排好這些事務,就和俞大猷、盧鏜、湯克寬等幾個軍官在自己的船艙中商議明天的作戰方案。
在轟隆隆的炮聲中,王忬看了看在座的軍官們,開口說道:“我相信大家都知道,我們贏定了,拿下烈表山隻是時間的問題,快則一兩天、最多三天,我們必須在最小傷亡的情況下,盡快拿下烈表山,給朝廷和老百姓一個交待!”
湯克寬疑惑地問王忬:“王都督,我們為什麽不趁著這視物不清的漆黑夜晚對海賊發動總攻?這樣我們的優勢就更加明顯呀。”
王忬搖頭笑著說道:“大家或許會對我這個安排感到奇怪,嗬嗬,我提醒大家一點,牛急跳牆,狗急跳窗。那些海賊的火繩槍尚有一定的威懾力,他們放過一槍嗎?沒有吧!除了火繩槍,還有海賊們鋒利的倭刀正等著我們這些士兵呢。大家都吃過倭刀的大虧,我想你們也不可能再次犯這種低級錯誤吧,為逞一時之勇,驅羊入虎口,徒曾無謂犧牲,良心何安呀?為了保險起見,還是步步為營再好。不急,待窮凶極惡的真倭子跑了,軟弱無能的假倭子自會投降。兩軍交戰,攻心為上,不戰而屈人之兵,是為上策。”眾將暗暗點頭,全都沒有異議。
俞大猷看了王忬一眼,會心一笑道:“王都督,明天的戰事就交給我吧,背黑鍋也好,殺人也好,由我來,我一定在明天把這些該死的真倭子宰個精光。”眾人立即明白俞大猷的意思,文官負責決策,武官執行打仗。主持戰爭的文官不可避免傷及無辜,哪就要承擔一些群眾指著脊梁骨辱罵。俞大猷這樣做是為王忬分擔風險和責任,如果了什麽亂子,王忬盡可把罪名推到俞大猷這些武將身上。
王忬心中升起一陣複雜的難以言傳的情感,同時眼眶中有點潤濕模糊。朱紈的教訓讓他做事瞻前顧後,不敢放開手腳辦事。打倭寇並不見得把倭寇打死就完了,一定要揣摩上麵的意思,上麵要特赦敵人,一定把敵人放了;上麵要生擒敵人,你就不能送一顆首級上去。有時抗倭前線的主將竭盡全力做事,但吃力不討好,動輒得咎,無論怎樣做都是錯。看見俞大猷主動承攬責任,王忬當然很感動,拈須搖頭說道:“我自己做的事自己負責,決不能讓兄弟來替我擔當!”
俞大猷向王忬哈哈一笑:“王都督,你還有很多事要做,這個罵名就由我來背吧,這樣,將來主持抗倭的時候也許會順利一點。”
王忬不再堅持,又吩咐俞大猷、盧鏜等人對倭寇家屬,特別是老弱婦孺手下留情。俞大猷等人拱手齊聲稱是,心中有點不以為然:“善待敵人家人,什麽意思?”王忬憂心忡忡的看著俞大猷他們幾個走出船倉去,他不知道明天那些海賊怎樣應付大明水師的總攻,這肯定是一場惡戰。
俞大猷、盧鏜等人他們才不會管舟山烈港內倭寇家屬的死活,身為主持攻城拔地的將軍,那有閑情逸致顧及這些小民百姓的感受,完成上麵派下來的任務就行了。在殘酷無情的戰場,任何人都有可能成為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屠夫,這形勢逼人所致,與個人道德修養無關。其實俞大猷他們還是沒有理解王忬的本意,王忬的本意其實是想勸俞大猷他們善待倭寇俘虜,作為大軍統帥命令部下執行善待俘虜的政策,當官兵被俘時也會獲得對手的善待,反之,將會遭到更加殘酷的報複。可惜俞大猷他們都沒有切實執行王忬善待俘虜的政策,而是采取洗劫的方式對待投降的商民,也使他們在日後抗倭戰場上遭到“倭寇”殘酷的報複
侵早時分,烈表山弄潮廳亂作一團,汪直把自己的九姨太沙雪真弓央和義女紗雪櫻花叫來,交給她們一項任務,就是把烈表山貯藏的貴重物品盡量多搬上船,金銀珠寶、古玩玉石、銅錫器皿這些東西一件不許留下。至於絲棉布匹、衣服鞋襪、茶葉糖酒貨物,能帶走多少算多少。哪些帶不了多少的粗重之物,如陶瓷家俱之類的東西,該砸的砸,該燒的燒。汪直果然不愧是個好貨的商人,到了火燒眉毛的當口,還對這些勞什子念念不忘。
那知他的九姨太沙雪真弓央和義女紗雪櫻花比汪直更加好貨,簡直對這些勞什子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回複汪直道:“老爺子,你請放心!我們就是不要命了,也要保護我們的身家財產安全。”
沙雪真弓央拍拍紗雪櫻花的肩膀戲謔了一句道:“乖侄女,你要錢還是要命呢?”
紗雪櫻花毫不猶豫地回複道:“當然是要錢,沒有錢還要命幹什麽?我想大明官兵他們攻下烈表山後也不會棄下一件金銀珠寶,我們一定要把值錢的東西收拾上船!請義父大人放心!我一個子兒也不會給大明官兵留下,一個子兒也不會給他們!”紗雪櫻花說到這裏的時候,真有點咬牙切齒,氣急敗壞的模樣。
沙雪真弓央抱了抱紗雪櫻花,在她臉上輕輕的親了一口,喃喃自語道:‘“嘿嘿,不錯啊!我們就這麽辦。一個子兒也不會給這些搶劫犯留下。”沙雪真弓央與紗雪櫻花也不顧前線的海賊與官兵打得昏天黑地,一下子就調動幾百個丁壯搬運貨物上船。
汪直歎了口氣,依依不舍地在燈火通明的烈表山弄潮廳轉來轉去,聽著一片鼎沸人聲,看著眼前亂糟糟的局麵,心中百感交集。明天巳牌光景他必撤出烈表山,柳生天原、狩野狂風、小白成和門多郎次郎他們反複向汪直表示,他們隻能撐到那個時候,過了那個時辰,再耽擱下去就不行了。
正在這時,一個二八芳齡的美女提著個小包袱,心不在焉的小跑到弄潮廳。看見汪直陰沉著臉愣在石階上,不由皺了皺眉頭,撲上前去搖搖汪直的左臂,撅嘴嬌聲怪氣嚷道:“爹,我房子裏的東西怎麽辦,搬又搬不動,扔了又怪可惜!你給我出個主意吧!”
汪直定神一看,見來人是自己的義女穂花明日香,這個令人討厭的家夥又來給他招惹麻煩了。穂花明日香是一個日本商人的女兒,有一半是中國的血統,她父親是穂花正太是倭人,母親方素素是大明人。汪直與穂花正太這個倭人有些生意來往,方素素救過汪直一命。兩家來往甚密,方素素便叫女兒認了汪直作義父。後來穂花正太與方素素販運貨物下西洋時遇上風暴失蹤了,這種失蹤意味著死亡,汪直便承擔起照顧故人之女的責任,對這穂花明日香分外縱容和溺愛。
“讓我看看你帶著什麽東西上路。”汪直皺著眉頭,耐著性子打開穂花明日香的小包袱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哈哈大笑說道:“你真行,我服了你,我擔心你有一天會餓死。”穂花明日香的小包袱帶著什麽東西?原來是兩套花衣,五盒胭脂,十個香囊,其餘是撲麵底粉、角梳、頭飾、繡花鞋之類女孩子梳洗打扮的物事。真是一種米養百種人,汪直兩個義女,紗雪櫻花要錢不要命;穂花明日香卻是要臭美不要命。
穂花明日香似乎很不耐煩,她橫了汪直一眼,說道:“我,我也不知道帶什麽好,想來想去,就決定帶這幾件東西好了。”言畢,她臉上現出一絲得意洋洋的神色,真是一朵不知死活的溫室小花。
汪直強忍怒火,望著穂花明日香愕然問道:“你父母給你留下的錢哩,有多少?”
“大慨有幾千兩吧,大重了,都加了幾把大銅鎖留在房中。”穂花明日香嘻嘻哈哈道。
嗯,十六歲的女孩子家懂得什麽?還以為加幾把銅鎖把門鎖起來就可以阻止官兵的洗劫呢!汪直也不惱,他才不跟這種無腦天仙計較。當時派遣一個親隨到穂花明日香家中去收拾銀兩,這錢絕不能留下便宜大明官兵。
眾海商們忙碌著把物資運上停泊在舟山烈島西側的三隻海船上,西港碼頭是汪直後備碼頭,汪直在這裏布下重兵,確保舟山烈港被官兵封鎖時從這裏轉移財物。這一夜,馬車、牛車、驢車和人力車,運貨的人流如螞蟻在小路上來來往往,那種繁忙的景象,還真像春節時采購年貨的時候一般喧鬧紛亂。
舟山烈島三萬多商民,大多數人都願意跟隨汪直撤退。商人、漁民、小販、牧師、修女……甚至說在街頭流浪的乞丐,都嚷著要跟汪直一起走,但汪直三隻海船,每隻海船載人五百,在滿載情況下至多隻能帶走一千五百多人。汪直隻好有選擇地安排追隨他的群眾上船,他的親朋好友、客戶合股人、鄉親鄰裏優先上船。
大部分群眾登不這三艘前去日本平戶的海船,近兩萬九千人成為棄子,成為了這次官匪交戰的犧牲品。
為了阻止官兵深入,確保徽州海商們及其財產安全撤出舟山烈島。汪直要求柳生天原、狩野狂風、小白成和門多郎次郎、四助四郎、稽天新\四郎、王婆留……他們堅守到最後一刻,為了不讓王婆留他們失去抵抗意誌,汪直還說他不會輕易放棄這個最重要的據點。如果守島失敗,他會按部就班撤退,並在海神島媽祖廟上等候他們集結,然後大家一起東渡日本,到九州平戶去安家。
汪直三艘海船剛剛駛出西港碼頭。總兵俞大猷、都統盧鏜、參將湯克寬、遊擊鄒繼芳他們奉令全麵出擊,四路大軍一齊下船搶灘上岸。
“官兵來啦,搶劫蝗蟲來了,怎麽辦?天啊!你可憐可憐我們,救救我們吧!”舟山烈島的商民哭天嚎地,叫苦連天。這是流血的經驗教訓總結,並不是他們對官兵抱有成見。
隻見烈表山下外海黑壓壓一片官船,大明水師的戰艦蜂擁而至,每艘戰艦上麵載幾百個士兵,正朝舟山烈港碼頭衝來。一時之間,整個舟山烈港開始沸騰起來,官兵們在各級軍官帶領下排成一個個方陣,開到開闊的地帶,擺出了一副決戰的姿態。布好戰陣,官軍群情激昂,自然也不忘喊幾聲口號,不外乎就是報效王上,努力殺敵啊之類的口號。
海賊在城中街道及港道裏設下障礙,用火繩槍阻擊官軍前進,官軍也不是說輕而易舉就拿下舟山烈港西洋街。
“殺!”總兵俞大猷用冷酷得近乎殘忍的口吻向官軍下令道。
殺!萬眾和應。
先殺海賊,還是平民?老太太撿軟柿子吃,還是啃硬骨頭?還用求神拜佛問神仙嗎?當然是拿平民開刀咯。為什麽殺平民,平民有罪該死嗎?論罪,舟山烈港的商民也犯不上死罪,但他們有錢,比內陸的居民有錢。有錢就該死了,官軍搶的正是錢,老子千辛萬苦來烈表山,不就為了搶幾個錢麽。
──你們這些附和倭寇的漢奸和刁民,看看我威武英勇的大明官軍怎樣收拾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