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十二章 俠義良心

海內易求無價寶,世間難得有情人。徐鳳儀為良知和公義作出不利於師門的事,使張映雪對徐鳳儀的處世為人態度以及道德上的自律與堅持,歎為觀止,佩服得五體投地。她對徐鳳儀舉杯道歉道:“徐兄弟,大姐不懂事,對你有些誤會,請你原諒我哦。”說著恭恭敬敬為徐鳳儀斟酒挾菜,以示尊重。

徐鳳儀搓手頓腳,心裏反而有一種象小孩子犯錯被大人責罵那種惴惴不安的感覺,不無感慨地說:“小事一樁,何足掛齒。天才曉得誰對誰錯哩,我也無法確信我做的事情一定是正確的。”

文安國給徐鳳儀敬了三杯,因徐鳳儀表明不擅喝酒,隻有半斤的酒量,他就代徐鳳儀喝了,拍拍徐鳳儀的肩頭豎起拇指盛讚道:“徐兄弟,你格守世間法,不從世間流,好樣的。別人恨倭寇,你也恨倭寇。那些村夫俗子恨倭寇是不通過腦子跟著感覺走不加選擇地去痛恨倭寇,而你這些能仁誌士通過反省有選擇地去痛恨倭寇。雖說都是痛恨倭寇,但結果不一樣。”

徐鳳儀毫不猶豫地點點頭,說:“我隻恨殺人放火,崇尚暴力的倭寇;對於安分守己與我國市民通商貿易倭商胡賈並不排斥。”

文安國承認徐鳳儀說得對,表示同意,並對徐鳳儀給他們提供張九的下落這件事大為讚賞,道:“我們這些海商,因失去土地不得不靠海吃飯,我們確實是與倭商胡賈有些貿易往來,但我們並沒有做任何對不起天地良心的事,不偷不搶不騙,公平地與倭商胡賈貿易往來,我不知道我們哪裏做錯了?為何動輒得咎,被朝廷斥為圖謀不軌?並教唆愚民把我們視為倭寇。我們本來是良民,指鹿為馬,把我們冤枉成倭寇有枉國法,於理有虧,良心何安呀?小夥子,多謝你向我們告知映雪父親的下落,你做得對,你這樣做非常難得,你對得起天地良心,我們都服你。”

徐鳳儀心裏沒有任何喜悅,有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今晚他肯定能安安穩穩睡個大覺,這一點他毫不懷疑。當然,他也有一點擔心,擔心自己吃裏扒外的事被他師父劉雲峰知道。於是他向張映雪懇求道:“不管你們用什麽方法去救張九先生,別在我師父麵前提我,別讓他老人家知道這消息是我透露給你們的。還有,我跟他不是很熟,謝謝!”徐鳳儀這一聲跟他師父不是很熟的話耐人尋味,意味著他跟他師父的理念不同,盡管在抗倭方麵可以找到共同點,但方法、論上分歧很大。徐鳳儀是不屑他師父劉雲峰黑白通吃的抗倭手段的,他要的是一種光明磊落的、堂堂正正的對抗倭寇的方法。徐鳳儀不僅對他師父劉雲峰用血腥手段斂財抗倭的方法質疑,後來也對浙江總督胡宗憲賄賂權臣獲得事權的抗倭方法質疑,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對於劉雲峰這些地主豪強的抗倭行為,即使他說是正義的,也改變不了他血腥掠奪商人小販的暴力行為。之所以形成這個悲劇的事件,筆者認為當時大明朝廷對這些地主豪強的抗倭義舉持觀望態度,缺少財政扶持,才促成這個悲劇發生。

既要馬跑得快,又不給馬吃草,這就是大明朝廷對這些地主豪強抗倭義舉所持的曖昧態度──你們自發抗倭,可以,但朝廷沒錢,你們看著辦吧!看著辦?你就看看劉雲峰他們怎麽辦吧!他就用強盜生存的潛規則生存,說白了就是搶劫老百姓自籌糧草。劉雲峰搶劫商人小販絕不是個孤例,稍後從廣西開赴浙江抗倭的“狼兵”與“土兵”也同樣凶惡擾民,把浙民視作隨便拔毛的羔羊,營中發不出軍餉的時候,就搶劫老百姓助餉。

這樣,你就不用分析你就可以得出結論,有些打著抗倭旗號的地主豪強不一定是真心抗倭。象唐三之流的奸商流氓,就是打著抗倭旗號斂財。分析這些偽君子、偽道士亂七八糟的人性,能說明什麽問題呢?隻能說明大明皇朝這個社會已經腐爛透頂了,打著抗倭旗號做個臉厚心黑的屠夫也能活得風光體麵,也能發財,也能升官;而無辜老百姓,則使挾著尾巴做人,還不知能不能經得起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惡主們的輪番折騰,真是混帳。

這些地主豪強抗倭組織,也有自己的行規,內部矛盾也是很殘酷,很流氓,黑吃黑的事經常發生。為了爭奪地盤,彼此之間爭得你死我活。還不是誰力量大,誰霸道就能占個好地方收保護費。稍弱的豪強就靠邊站吧,搞不過大的豪強就欺負老百姓。

劉雲峰的蕩寇營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劉雲峰也不見得是個壞人,但他這個地主豪強的抗倭角色決定他是個不符合道德、法律的東西,誰套上了這個角色的皮誰就是邪惡的,不會以個人意誌為轉移,想不邪惡,隻能讓個人意誌不受角色的控製,說白了,就是不強出頭籌建抗倭組織。該由國家政府辦的事就由國家政府去辦,私人不要瞎摻和。類似劉雲峰的蕩寇營的自辦民團組織,還有後世鎮壓太平天國起家的“曾剃頭”曾國藩的湘軍,都很能說明民勇起家充滿暴力血腥的原罪問題。

對於商人來說,做生意無非就是逐利,那裏有自由,那裏就有人流,那裏就有商機。而人氣是隨著自由跑的,仙遊城被倭寇占據,成為大明政府管不住的自由港口。逐利的商人就喜歡去那裏做生意,大家也隻能跟著商機的屁股後麵亦步亦趨,誰也不能抗拒這個潮流大勢,除非你是不想賺錢,又作別論。千做萬做,賠本生意不做,你不能怪商人往那裏跑,逮著這些商人就說他們是奸商、漢奸和倭寇。

大明官府擾民有術,治國無方。看人家倭寇占著仙遊這個小地方不足半年,愣地把仙遊城的商業搞得有聲有色。大明官府的麵子算是丟盡了,所以才惱羞成怒,堅決不允許倭寇待在那裏:你本事,不就顯得我無能嗎?不就顯得我占著茅坑不拉屎嗎?不逐你倭寇逐誰?這也是一些大明官員逐倭心態的真實寫照。因為倭寇太能幹,顯得大明官員象豬八戒照鏡子,左右不是人。

當初,張映雪的父親張九也是因為逐利而來到仙遊城開店的,他本來就是衝著這裏生意好做而來到這裏,絕沒有附和倭寇的意思,你不能說他在仙遊城混過。逮著他指鹿為馬,硬說他是倭寇吧?

文安國很欣賞徐鳳儀為人,他是真心跟這徐鳳儀交朋友,絕沒有與徐鳳儀虛應故事,喝喝酒敷衍了事。他拍拍徐鳳儀的肩頭,滿臉誠懇地大聲說道:“徐兄弟,請別用異樣的眼光來度量我們這些跟倭寇通商貿易的商人。請你相信我,我們不是敵人!希望徐兄體諒朋友的苦衷,勿計較朋友的小過。”文安國向徐鳳儀展示出他誠懇的溫情脈脈的一麵,表示出他對徐鳳儀抱有善意並萬分尊敬。

徐鳳儀想在仙遊站穩腳根並把生意做大,也離不開文安國這些行商坐賈的大力支持。他也拉著文安國的手,維恭幾句。當時推杯換盞,高談闊論,無非是說怎樣把生意做大,早日致富發大財之類的豪情壯誌。

酒足飯飽,張映雪的親戚朋友相繼告辭。文安國遞給徐鳳儀一紙文書,說道:“徐兄弟,我知道你有點本事,身手不錯,就給你指點一條發財的門路。我店裏有一批糧食要押運到潮州發賣,同時到嶺南去販運一批西洋貨物回來,我正好缺一個保鏢,你也來湊湊熱鬧吧,做我的保鏢,順便一路上打聽剛阿寶刀下落,假如找到這把寶刀,你賣刀還債也好,自家使用也好,都不吃虧,何樂不為?”

徐鳳儀盜墓沒有賺到錢,卻鬼使神差遇上一個關照他發財的大主顧。真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仙遊城果然商機無限,賺錢的機會多得是。徐鳳儀多管閑事不僅沒有帶來損失,反而得到同道的認可和關照,給他帶來發財的機會。當然,徐鳳儀不會認為這是一樁“肮髒”的交易,因為他並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可恥。徐鳳儀接過文安國遞給他的文書,略為瀏覽一下,文書寫的無非是說雇他作保鏢,銀子若幹的話。

文安國道:“從泉州到潮州這條海道,最近頗不寧靜,特別是潮州一帶,海賊固然多如牛毛,官兵也時常碰見,這兩種人對咱們這些商旅都不懷好意,我也沒有什麽招數應付這幫混蛋,一味橫衝直撞,不見得有個好結果。小弟想這批糧食幹係慶餘堂的興衰成敗,不敢托大。我想徐兄弟武功不錯,就冒味拜托徐兄替我走一趟鏢,看看能不能設法把這批糧食弄到潮州去。”

徐鳳儀點頭同意道:“小弟這幾日正好賦閑在家,了無生事,文大哥既看得起小弟,小弟也樂意效勞。”

文安國喜出望外:“這酬勞按文書約定給你三十石大米,一千二百兩銀子,兄弟若不嫌少,咱們明早便起駕上路。”兩人當時簽約畫押,談妥事體。徐鳳儀覺得這樁生意太值了,三十石大米夠他和他的夥記吃幾年了,一千二百兩銀子算是額外浮財了。

徐鳳儀把仙遊城劉家貿易行的事務委托給自己師兄楊三鞭照應,安排妥當,便了無牽掛隨文安國的海船糧隊南下赴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