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七十四章 三個倭子

那三個倭子一怔,他們說什麽都沒有想到,請他們吃飯的人原來是自己的敵人。大多數倭子的性格都是認真到非常刻板乃至死硬地步,他們認為徐鳳儀既然答應請他們吃飯,就得讓他們吃飯,絕不能不講信用,半途改變主意不讓他們吃飯。敵國仇寇也得遵守信用,戰爭也有它的規律和遊戲規則,比如承諾停火的時候,答應不攻擊對手就不能違約發起攻擊。

不錯,倭寇確是徐鳳儀的敵人。徐鳳儀在不曉得對方情況下,請倭寇吃了一頓飯。當他意識到情況不對,想製止時已來不及了。在徐鳳儀的潛意識裏,他其實也不至於認為凡是倭寇都是他的敵人。他在遇上王婆留後,就認為這種極端的想法是非常可笑而且愚蠢的。比方說一條狗咬了你,你就對所有的狗恨之入骨,要殺掉全天下的狗是不是?就象某些神經質的女人一樣,被一個男人傷害了,就產生極端的想法,認為天下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恨上所有男人。冤有頭債有主,仇恨也不能無的而發的,否則跟惡魔沒有什麽區別。

徐鳳儀當然不會瘋狂到跟所有倭人為敵的地步。這三個倭子都很年輕,都是二十多歲出頭的年輕人,跟徐鳳儀在東海遇上搶掠他家貨船和殺害他父親的凶手有很大的區別。徐鳳儀記得很清楚,當年在東海殺害他父親的凶手是一夥老倭寇。這夥海寇的語言風格和裝束打扮的怪僻模樣,徐鳳儀若再次遇上他們還何以分辯出來。徐鳳儀對這小麻葉、小野一郎和伊賀太郎等幾個倭子談不上有什麽仇恨,相反對這幾個倭子還有一分好感,畢竟是當日他們介入黃龍島爭端,他才有機會救出趙家村的婦孺並得到剛阿寶刀。要說有仇,小麻葉跟徐鳳儀有仇才對,原因是徐鳳儀當日橫插一杠,破壞他們占據黃龍島的好事。

麻葉、小野一郎和伊賀太郎他們各自飄開五尺,一起拔出了兵器。麻葉用鵝公似的嗓音陰沉沉的叫道:“小子,我上次失手栽在你手下,還沒跟你算賬。你現在還想招惹我們,找死呀?小子,看在你待人接物還對人抱有善意,我也不管你是什麽來路,就不為難你了,放你一馬。你早點滾開,我給你一條活路!別不知天高地厚糾纏不清,否則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即便是敵人,在一般情況下也是通情達理的,不會伸掌怒打笑臉人。麻葉感覺到徐鳳儀曾經對他們懷有善意,也不想糊裏糊塗跟徐鳳儀兵戎相見。

小野一郎也叱斥道:“小子,還不快滾?你自己心甘情願請偶們吃飯,不會還想收錢吧?嗬嗬!帶著個漂亮娘們還不知好歹,不知進退,想給我們送大禮是不是?嗬嗬!”

劉倚玉雖然不是慣走江湖,可一見這三人,也感到這三個倭子身上發出的淩厲殺氣。這三個倭子都不是等閑之輩,看得出他們武功很強,心裏不免有幾分恐怖,幾分驚惶。這這三個倭子不好惹,她與徐鳳儀聯手齊上不見得有必勝的把握。

徐鳳儀緊緊盯著小麻葉的臉以及他手中的倭刀,再看那小野一郎和伊賀太郎他們,除了隨身的武器之外,兩手空空,什麽行李也沒攜帶。這三個倭子身穿漢服,又蒙上麵巾來到徽州,想幹什麽呢?莫非前來探路?打算搶劫徽州?徐鳳儀雙眼突然射出一絲寒芒,驚疑不定地對小麻葉喝道:“你來這徽州績溪想幹什麽?我猜各位是前來探路,企圖搶劫徽州吧?”

那小麻葉聞言一怔,隻見他裂嘴洋洋得意的哈哈大笑道:“臭小子,你的想象力倒挺豐富,連我們到這裏想幹什麽,你算到了?草,你的見識倒是不少。你管我們到徽州想幹什麽,我們找你娘行不行,我們到你家客廳拉屎行不行。你以為你是誰,管這麽多?喲,這位漂亮的姑娘你好嗎,哥來草你了,嗬嗬!”麻葉被徐鳳儀激怒了,毫不留情問候他身邊的女性。

劉倚玉的劍立即鏘的一聲電閃出招,如箭射向小麻葉。徐鳳儀的剛阿寶刀也如蒼龍卷起一道銀白色的巨浪,以摧枯拉朽之勢,壓向這三個倭子身上。

小野一郎眼見馬上就有一場大戰,興奮地挽了劍花,大叫道:“動手了,那真是太好了。臭小子,讓你知道老子的厲害,那是你先動手呀,別怪我不跟你講道理。你動手就不用活了,你想怎麽死法?老子今日發個慈悲,依從你的意思,讓你選個死法。要一刀斷頭,斷腿,還是腰斬,你選吧!你要是說得慢了,可不要怪老夫心狠手辣,替你作主了。”

這時,那伊賀太郎也冷笑一聲,衝了過來,向劉倚玉發難,揮刀朝她的腰帶割去。那伊賀太郎的劍招並不見是怎樣狠辣,但下手輕簿。劉倚玉的褲腰若被這惡棍挑斷,裙子非滑落在地不可,那她這個漂亮的大姑娘便會出糗走光了。倭人武士殺中土男人絕不留情,但對女人卻網開一麵,一般不會直接取女人的性命。倭人認為中土男人是廢物,直接殺掉即可,女人卻是一件寶貨,留下賺錢並享用。小麻葉也是抖手一刀,招式老辣,人刀合一,竟是一記淩厲的“碎裂撩陰刀”,直指劉倚玉的裙子。兩人都好象看不慣女人穿裙子一樣,一定要割下,剁碎。

可那劉倚玉卻不知死活,瘋了一般把招數使老向前衝去。這可把向徐鳳儀嚇壞了,心想:“遭了,要出大事,倚玉雖是悍勇,臨陣應戰經驗畢竟有限。她這潑婦風格的戰鬥作風,確實是勇氣可嘉,隻是太魯莽危險了。她又是我師父的女兒,這次出門也不知道有沒有征得她父親同意,要是她有什麽閃失,我可是交不了差了。”思及於此,徐鳳儀知道他今日不能戀戰。他趕在劉倚玉出手之前,往前一探,左手一抄,不知道怎麽就把那劉倚玉的腰給攬住了,

小麻葉、小野一郎和伊賀太郎這三個倭子都是練家子,可沒有一個人看清楚是怎麽回事?徐鳳儀救人的身法快得匪夷所思。他們心中一驚,連忙收招停止攻擊。這三個倭子不怕劉倚玉飛蛾撲火般向他們衝過來,但對徐鳳儀手中的剛阿寶刀多少還是有點忌憚,始終跟徐鳳儀保持一個刀距。

劉倚玉可是不領徐鳳儀的情,怒氣衝衝道:“你扯我後腿幹嗎,跟我一起殺倭子呀!”言訖,掙脫徐鳳儀的掌握,不顧一切再向前衝。徐鳳儀大驚失色,暴喝一聲,反手一抓,探向劉倚玉的腰際,又抓住劉倚玉的腰帶把她扯了回來。

“好野的丫頭,偶喜歡!”那伊賀太郎卻在這時倏爾閃身出來,上前一步,一招“毒爪抓雛雞”,橫空插上一手,想把劉倚玉擒拿過去。徐鳳儀見這伊賀太郎如此冒險勇進,殺心頓起,右手一刀,拋出一道弧光,在那伊賀太郎麵前閃耀掠過。隻聽得那倭子一聲慘叫,馬上滾在地上,作出緊急回避的動作,他伸出來企圖抓人的鬼爪已被徐鳳儀用刀劃傷了。

事情太快太突然了,小麻葉和小野一郎都沒有反應過來,都來不及救援。

小麻葉、小野一郎和伊賀太郎這三個倭子,若論刀法,都不在徐鳳儀之下。他們所以沒有大肆攻擊,不過是忌憚徐鳳儀手中的剛阿寶刀而已。

看見同伴受傷,小野一郎一聲怒吼,揮刀如行雲流水朝徐鳳儀攻過來。小野一郎的刀,象是神妙劍一派,是典型的雙手劍。雙手持刀,一刀劈過來,勢可開碑裂石,極是厲害的。刀法快似流星閃光,卷起的狂風足以讓人感到無比壓抑,呼吸不暢。好個徐鳳儀,與劉倚玉背靠牆壁,敵不動,我不動,敵若動,我先動。刀飛劍舞,有若風雷閃電。把小野一郎看似犀利的刀法遏製得縛手縛腳,施展不開。

小麻葉原也無意與徐鳳儀死磕,看見徐鳳儀轉攻為守,沒有要與他們拚命的意思。也領了份上,他喝令小野一郎停止進攻。這貨也弄得懂“得饒人處且饒人”的道理。他對徐鳳儀搖手道:“住手,我們三個,隻要真的跟你拚命,你也未必是我們的對手。不妨告訴你,我們到此接徐海的鄉鄰到湖州談生意而已,並非你想象那樣作探子搶劫徽州。夠了,看在你頓飯上,我們不跟你鬧了。我警告你,跟我們過不去,也許我們拿你沒轍,拿下你身邊這個漂亮的大姑娘卻不成問題。”

小麻葉表現出的進攻意圖也很明顯,他就是針對劉倚玉發起攻擊。徐鳳儀想想也是,他要保護劉倚玉,顧慮重重,就沒辦法放開手腳與小麻葉他們較量,冒險逞能會失手把劉倚玉搭進去的,那就麻煩了。他就橫刀在胸,隻守不不攻。

小麻葉說完把手一招,率先昂首闊步走了出去。緊接著小野一郎也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隻有那伊賀太郎吃了徐鳳儀的一刀,似乎是很不服氣,臨出門時回頭惡狠狠瞪了徐鳳儀一眼,喝道:“小子,你莫囂張,我遲早會報這一劍之仇,你等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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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徐鳳儀和劉倚玉從三和酒樓客棧出來,去找汪氏當鋪的掌櫃和夥記谘詢,把那張鬼符似的當票拿出來,向這些內行人請教。當鋪的掌櫃把徐鳳儀的當票反複對比驗看,確認那是汪直當鋪中錢財往來的當票。不過這間績溪汪氏當鋪的掌櫃表示他的店子無法兌現這張當票,他建議徐鳳儀到鎮江去碰碰運氣,哪裏有汪直親信經營的當鋪,應該可以直接兌現這張當票。

徐鳳儀無可奈何,又與劉倚玉匆匆搭上徽水到涇縣的船,轉道青弋江至蕪湖,沿著長江南下,經南京再到鎮江。

這天,船隻到達蕪湖。時當正午,而且風和日暖,天氣很好。那蕪湖可是江南富足之地哦,是早就名聲在外的魚米之鄉。

徐鳳儀對在績溪遇上小麻葉、小野一郎和伊賀太郎這三個倭子的事耿耿於懷,這三個倭子為什麽會在績溪出現?為何又去湖州呢?徐鳳儀他是認得湖州富商巨賈朱古原,知道朱古原是個獨當一麵抗倭領軍人物,得罪了不少倭子。這三個倭子是不是到湖州找朱古原麻煩呢?徐鳳儀不得不多了個心眼,他覺得自己到鎮江兌現那張當票錢財後,順流而下到湖州一趟,知會朱古原一聲,讓他作好防備。

徐鳳儀和劉倚玉一路說著話,不一會兒就到了一個鎮上。找個路人一打聽,才知眼前這個鎮叫南沙鎮。南沙鎮要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但因城鎮建在那平原上,看起來到處都是房屋,城鎮就顯得分外遼闊空曠。房屋多,人也自然多。當時南沙鎮,背靠宣城,東接的是蕪湖,西接裕溪口,水路交通非常發達。這南沙鎮又是出入長江的必經之路。南來北往的船隻和商販很多,自然是十分的熱鬧。

徐鳳儀看見路邊有個飯店,夾雜香蔥的煎魚香氣四溢,忍不住口水直流,便對劉倚玉說:“倚玉,我感覺很累,找個地方歇下,吃了飯再走吧!”

“要得啊!”劉倚玉嫣然一笑道:“我還想借你臂膀一用,睡一個時辰再趕路呢,嗬嗬!”

其實,這南沙鎮中心街道很短,也就是一條百多米的大街,有那麽近十家的飯店,好象生意都還不錯的。徐鳳儀和劉倚玉隨便找了一家,人少的飯店走了進去。隻見也就十多個人在那裏麵吃飯,多是江湖上的一些販夫走卒,也有幾個本地鄉紳。徐鳳儀和劉倚玉走進去的時候,不知道是劉倚玉漂亮、嬌媚、可人,還是徐鳳儀的灑脫、俊朗、大方?馬上就引起了吃客們的注意,他們停住了說話,都把眼光朝他們投射了過來。那店小兒更是滿臉堆著笑,迎上前來招呼,帶著他們來到一張八仙桌旁坐下,一邊抹桌子,一邊就問:“你們二位,隨便坐吧,要吃點什麽呢?”

“有什麽本地特色的河鮮?剛才在街上聞到的煎魚香氣很香呀,那是什麽魚?”徐鳳儀吞著唾沫向那店小兒問道。那店小兒見問:“那是黃花魚,聞起來很香,味道也不錯,就是價錢貴一點。嗯,你們是吃飯還喝酒呀?”

徐鳳儀一聽黃花魚價錢貴,就不想吃黃花魚了,向劉倚玉詢問道:“你喜歡吃什麽呢,你說呀?”

“我啊,什麽都行,當然吃魚啦,魚腥也得用酒送嘛。河蝦蒸豆鼓,黃鱔炒油墨菜,薑絲滑鯰………好,就點這幾樣菜。都是尋常河鮮,店小兒,價錢不會很貴吧?”劉倚玉就象個美食家,說起來頭頭是道,比店小兒還顯得專業。

徐鳳儀覺得劉倚玉又點這麽多菜,心中委實有點怪不自在,就勸說:“我們都不喝酒,該吃飯,多吃飯嘛。”

店小兒見劉倚玉是行家,當然不敢欺客,陪笑道:“不貴,你這頓飯二兩銀子還不到,放心吃好。”

劉倚玉就拍打桌子向店小兒催促說:“小二,快點啊!我肚子好餓哦!”

“好咧,馬上就來”那店小二答應一聲,便向廚房裏麵大聲喊道:“三號桌,黃鱔炒油墨菜………趕快炒哦!”

徐鳳儀見有不少客人正在打量他們,特別是在看劉倚玉,覺得這裏也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等吃完飯了,就得馬上離開。須爾,店小兒抱出一壇米酒,並把熱氣騰騰的河蝦蒸豆鼓、薑絲滑鯰端上台麵。劉倚玉笑哈哈問道:“喂,你們真能幹,怎做到這樣神速?佩服佩服!”

“這些常例菜,我們有備貨,隨點隨有,要多少有多少。”店小兒嗬嗬笑道。

“哦,好!上酒。”劉倚玉雙手捧碗,伸到店小二麵前。那店小二陪著笑,替她斟得滿溢。

徐鳳儀和劉倚玉正忙著品酒吃菜。這時,一個抱著二胡的花白胡子老人和一個非常清秀的小妹子走進來了,剛好先來到徐鳳儀的桌子前麵。老人向徐鳳儀打拱作揖道:“大爺,小老兒和孫女賣唱為生,給你們唱一曲好嗎?不好聽不要錢,要是好聽的話,請賞兩文,要不要嗎?”

“這,好吧!”徐鳳儀和劉倚玉他們也是孩子心性,喜歡聽歌唱戲這玩意兒,聽一下也無妨呀。況老人家掙這口飯吃也不容易,給人家一條生路嘛,反正用不了幾個錢。徐鳳儀稍皺眉頭,就同意了。

那老人道:“那我們就來一段小曲,望郎歌,怎麽樣?”於是老人就在一旁拉起了二胡,那妹子扯開嗓子唱了起來:

──正月望郎是新年,我郎哥哥哦來拜年,等的是那一天呀,等的是那一年喲嘿喂。二月望郎郎不來,當搭個望郎台,姐在那台上望哦,郎從對麵來喲嘿喂………妹子手舞足蹈唱著,甜美的歌聲,讓人陶醉。

一曲唱罷,掌聲四起,客人都蹺拇指稱讚:“唱得好,唱得真是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