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倭

第二十四章 最後晚餐(1)

王婆留身上的瘀傷對他來說根本無甚大礙,象他這種經過千錘百煉的身體,早把這種小傷小患視作等閑了。隻是他右臂手腕被利箭碰傷了骨頭,受箭傷的傷口頭一天疼痛感是非常厲害的。王婆留知道他的箭傷捱過這一晚隻要不發炎就沒事了,畢竟他天生異稟,創傷過一晝夜就可以徹底康複。但在康複過程中,手銬象個緊箍咒,牢牢壓迫著他紅腫的手腕,讓他感到痛楚難耐。如果這時楊虎他替他解開手銬,就可以緩解他的痛楚,否則他今晚可能被箭傷折磨,無法安穩睡覺了。

趙時茂在王婆留目光的誘導下,也注意到王婆留受箭傷的腫得老高的手腕,他頓時明白王婆留意思,但他也作不了主,一時也不知該怎麽辦。畢竟王婆留還是他們的囚犯,他自覺無法替王婆留開釋,認為王婆留戴著手銬是理所當然的事。趙時茂隻能替王婆留用藥酒清洗了一下箭傷,再貼上金瘡藥就算完事了。

無論楊虎、陳龍這些錦衣衛也好,幽冥五子也好,都對王婆留感到忌憚並提防著。錦衣衛和牛鼻子們這種態度讓王婆留感到憤慨和受傷,他對楊虎、陳龍抱有的一絲好感在這時候徹底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種感到被人利用的羞辱感。

趙時茂走後,王婆留被愈加劇痛的箭傷折磨得坐臥不安。王婆留曾聽老海盜說受了刀傷箭傷痛楚難耐的時候,如果找一點東西吃著,就可以轉移注意力了。王婆留想起趙貞送他哪一籮筐水果正放在船艙角落裏,就忍著痛楚把哪筐水果拖到床沿,抓起一個雪梨往胸衣略蹭幾下,就連皮帶核嚼起來。吃兩個水果,果覺手腕的痛楚感大大感輕。王婆留吃水果的時候,不免挑挑揀揀,大的留著,先吃小的;生澀的留著,先吃熟的;新鮮完整的留著,先吃腐壞的。

王婆留找出一個壞了半邊爛蘋果,用左手拇指摳掉腐爛的果肉,準備把剩下的半個蘋果吃掉。即使是爛蘋果,王婆留也是舍不得扔掉,畢竟他義妹趙貞送他的東西,就算蘋果爛透了,隻要還剩下一點果肉可吃,他都將毫不猶豫地把半爛的果子吃掉。王婆留摳著爛果肉,忽覺摳到一個轉動的內核。哪是什麽東西呢?王婆留心念一動,尋思趙貞也許在這個蘋果動過手腳,捎信兒給他。摳出爛果肉,果見蘋果內藏著一個蠟丸。王婆留單手取出蠟丸,用牙齒咬開一看,見裏麵藏著一張花箋,寫滿蠅頭小楷。王婆留在燈下展開花箋一看,認得是趙貞的字跡,內雲:

“哥,我到天堂那邊去了,勿念。你設法擺脫錦衣衛的控製,不要再回京師自投牢籠了!永別了,來生再見!”

“妹妹,趙貞!你真傻!為什麽啊?你再等等哥就來救你了………”王婆留看到趙貞給他的留字後禁不住喉嚨哽咽,淚眼模糊。他明白趙貞說到天堂那邊去是什麽意思,那就代表他兄妹永遠陰陽相隔了。趙貞為了成全王婆留遠走高飛,不惜自斷,以讓王婆留擺脫嘉靖皇帝的控製。王婆留體會到趙貞的絕望的情緒,體會到趙貞的屈辱與無奈,體會到趙貞的果敢勇決成全他的決心,以及對他的真愛。

“天,為什麽屬於我的東西,總被別人無情奪去?天,為什麽啊?”王婆留隻能捶胸問天了。蒼天無語,隻聽見大海波濤怒吼咆哮。王婆留暫短潛伏的反抗野性也被怒吼的波濤喚醒了,他不再沉溺在迷惘裏看不透了,所有苦難和不幸都是楊虎、陳龍這些錦衣衛帶給他的,他絕不能跟這班吃人不吐骨的畜牲和解。王婆留覺得他無法原諒楊虎、陳龍這些罪孽深重的劊子手和幫凶,他發誓讓這些人付出代價。“我要報仇,我要殺人………”王婆留心中默默念叨著這句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他看見趙貞留給他的紙條未端寫著:毒藥,藏在核桃裏!

王婆留把哪一籮筐水果傾倒在**,仔細搜揀每一個核桃,查了一盞工夫,終於找到藏核桃裏的毒藥。

第二天晚上,王婆留跟著那個淳厚的老夥夫趕到廚房做飯的時候,楊虎、陳龍這些錦衣衛還暗叫蹊蹺,他們之間也規定錦衣衛們要輪留做飯,不過還沒有人自覺承攬這種他們認為是低賤的並不屑幹的活兒。那個做飯的老夥夫一直忙不過來,整天嚷著要楊虎給他添加一個人手幫忙做飯,但楊虎、陳龍隻當是耳邊風,根本不理會這老夥夫叫苦喊累。現在王婆留不請自來幫廚,楊虎、陳龍他們當然求之不得。

王婆留的身影始終站在離鹵水盤不遠的地方,畏縮著肩頭,他那雙眼中透出極度渴望自由的急切願望。他的渾身上下都顯得有些不自在,好象有點做賊心虛的模樣。唯獨他那雙用來尋找光明的眼睛,透出堅定不可動搖的信念!當整個大海陷入一片黑暗,天地萬物俱化為漆黑的時候,王婆留就會徹底獲得自由了,隻要他邁一步,把毒藥投入鹵水盤中就可以了。唯有麵前老夥夫蘇二眼中一點若有若無的警惕性,讓他感到少許震懾積擔憂,一直不得其便下手投毒。

廚房建在海船尾部,一陣風從船尾吹來,讓王婆留感覺到背後好象有一雙眼在盯著他看,以致他不時扭頭回看一下。當然,這一切都是王婆留的感覺。感覺而已,但他確實是感到有一種被人監視強烈的感覺。

老夥夫蘇二皺皺眉頭,很不耐煩地再次提醒王婆留道:“唉!小後生,什麽風把你也給吹到這廚房來了?來到廚房就好好幹活嘛,你東張西望幹什麽?想偷吃雞腿不成?你要吃雞腿就出聲,我給你留著。還有這盤鹵水,你千萬別把他當成髒水倒掉,這可是我花了一番工夫調製而成呀,你若倒掉,我決不饒你。”蘇二不管王婆留聽不聽,嘮嘮叨叨的說。鹵水就是廚師們用鹽水、醬油、辣叔以及八角之類調味品混合而成的**,看起來很髒,卻是廚師們炒菜時必不可少的調味品。這鹵水是廚師們快速炒菜的必需品,少了鹵水炒菜就費時了。初入廚房的幫工不懂行,常常把鹵水當成洗碗髒水倒掉,因此蘇二不得不再三提醒王婆留別幹這樣的傻事。

王婆留很隨和的笑笑,就在離鹵水盤最近的一處地方坐下,一邊替蘇二看火,一邊尋找機會下手。

一個錦衣衛走近廚房門口,罵罵咧咧道:“老蘇,你們兩人搞什麽鬼,兩個人炒菜比一個人還慢,豈有此理。先切兩斤金華火腿片上來,再來一盤浸筍幹。其他菜也要快點炒上來,兄弟們餓得肚子發癟,等不及了。”

“這是?……這些大老爺們……真難侍候呀,我忙得不可開交,他們還嫌我動作慢哩?王兄弟,快!給大老爺們上菜,快!”老蘇伸手對王婆留做了一個揮手的手勢,示意他趕緊辦事。王婆留對於蘇二這個不容置疑的指令感到有些驚愕,他還以為蘇二會親自把菜端上去呢,這樣留下他一個人獨自留在廚房裏就容易投毒了。不料蘇二卻把他當作下人役使起來,確實是讓王婆留大出意料之外。不過他反應也很快,馬上明白他不可避免要幹這些事的,就痛快答應一聲。流水般把金華火腿片和海魚煨筍幹給錦衣衛們端了上去。

“王朋友,你能屈能伸,能上能下,不愧是男子漢大丈夫!替皇上抓到人魚之後,我們絕不會虧待你的,上麵有賞,財寶不會少你一份的,你好好跟著我辦事吧!”王婆留聽著楊虎對他說話,答應一聲,順從得就像是一條狗一樣。不知怎麽的,楊虎覺得他就像在喚一條狗一樣。他看著王婆留那稍顯單薄的衣衫和手腕箭傷上隱隱的青紫傷痕,再加上那恭敬順從的眼神,楊虎隱隱覺得自己應該幫助這個可憐的青年。至少讓這個青年在他手下過幾天好日子。

陳龍也奇檉王婆留突然變得就象一條狗一樣順從,他很難把眼前的王婆留跟幾個月前那個連敗無數武林高手的小惡倭聯係起來?他不由得仔細得看了看這個看上去精神有些萎靡不振的年青人,心中也不免疑問:是命運改變這個小惡倭,還是這個小惡倭不得不臣服於把他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無上強權?

“嗯,我……我……沒有什麽事我就下去了,各位慢慢用吧,有事叫我一聲,我立即過來伺候。”王婆留被楊虎、陳龍他們打量得頭皮發麻,身體越發顯得局促不安,他本就不太善於言辭,現在又擔心對手看出破綻,反而更不會說話了,甚至蒼白的臉上也泛起微微的潮紅,隻是下意識的將臉龐低垂看地,不敢這些錦衣衛照麵。現在對王婆留來說,什麽自尊、骨氣,一切都是多餘,他現在唯一做的事就向楊虎、陳龍他們示弱,換取這些人的信任,再尋找機會實施自己的投毒計劃就行了。

等到王婆留退出去之後,陳龍還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眼睛的樣子,歎息道:“嘖!嘖!這小倭子真是變色龍托生的?變得真快呀,看來小倭子委曲求全的本事相當高呀,我輩萬萬不及了。嗬嗬!”他要不是親眼看見王婆留在他麵前表現出一付誠惶誠恐的龜孫子模樣,還真以為自己看錯人了。不過陳龍決不至於震驚,他們認為在自己強硬的鐵腕控製之下,世間所有英雄都得屈服。不服他們的人隻能算是不識時務的傻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