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

第一千九十一章 漫長一日(3)

武攸宜久在軍中,一聽鼓聲就知道是聚將鼓,武攸宜心中暗凜:“此為京師重地,又是在正月裏,此時此刻,武懿宗突然擊鼓聚將,他想幹什麽?”聯想到武三思和武懿宗對自己的軟禁,武攸宜心中倏然生起一種不祥的感覺。

武懿宗擊鼓聚將,各營將佐聞聽鼓聲不敢怠慢,紛紛披掛起來,急馳帥帳。一時間,眾將領紛紛趕到,唱名報進,須臾功夫,眾將便雲集帳下,帥帳內一片殺氣騰騰。

這些將領中有些是武懿宗的心腹,事先已經得他麵授機宜,是以十分鎮定,有些是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免心中驚疑,隻是帥帳之中無人敢喧嘩,也不敢交頭接耳,隻得肅立待命。

後帳裏,果真擺下了一桌酒席,武三思咂摸了口酒,對武攸宜感慨地道:“這人呐,一輩子都在往前走,可往前去隻有一條路麽?不是!你每走一步,都有無數個岔路口,走啊選啊,選啊走啊,可是不管選對選錯,都是無法回頭的。”

武攸宜不明其意,如今已經被人控製,他也隻好沉下心來聽著。

武三思籲然道:“小時候,咱們武家也算是地方上的一個大戶,那時候我最想的,就是長大以後能謀個一官半職,或者在地方上成為舉足輕重的一位士紳。後來,姑母入了宮,可她隻是個才人,我也沒有什麽想法。”

“再後來,姑母做了皇後,我這時才從父親那兒知道,姑母其實跟咱們這些親戚並不和睦。我也就沒想著能成為皇親國戚,借著姑母的勢力攀龍附鳳威風鄉裏,可那時我也沒想過姑母會那麽狠啊······”

武三思沉默下來,武攸宜還是不說話,不過他也想到了武家那段時間所遭遇的一切,冰冷的臉色慢慢緩和下來·輕輕地歎了口氣。

武三思沉默半晌,又道:“被姑母發配嶺南的日子,苦啊。父親整日提心吊膽,我也是衣不蔽體、食不裹腹·那時我就想著,隻要能吃飽飯、穿上一件完整的衣服,那個做皇後的姑母一輩子都不要再想起我們來,那就是最好的結局。”

“可是沒多久,父親就死了,都說他是水土不服,染疫而死。嗬嗬……”

武三思抬頭看向武攸宜·眼睛有些發紅:“我沒想過報仇,真的,即便是到了今天。不管怎麽說·是姑母把我們從地獄裏又救回來,而且給了我們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我武三思有今天全拜姑母所賜,武家能有今天也是拜姑母所賜!

姑母重用武家人,不是因為血緣之親,而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她想稱帝,她再也找不到比武家人更可靠的支持者了,她需要我們·可我們想過好日子,更要依賴她。所以,我跟姑母不親·可我不想害她。”

武則天的父親是武士,武三思的父親武元慶就是武士的兒子,而武攸宜是武士的哥哥武士讓的孫子,他的父親與武元慶是隔房兄弟。關係較遠,所以當年不曾受過武則天的迫害,武三思的痛,他沒有感同身受的感覺。

因此,聽了武三思的話,武攸宜不為所動,隻是冷冷地道:“是麽?那你現在所做的一切·又算什麽?”

武三思沉聲道:“算什麽?我都快七十歲的人了,你說我還能幹什麽?我隻想為兒孫保留一份富貴榮華·不想他們再像我少年時一樣,過那饑寒交迫、隨時待死的日子!”

武三思向武攸宜一指,厲聲道:“你也有兒孫,難道你不想為他們早做安排?姑母已經老了,她老糊塗了!她做了一輩子孤家寡人,臨到老了,她親近兒孫,我認了!親近咱武家人,我高興!可她拿著兩個外姓小輩當親人,那算什麽事兒?”

武攸宜沉聲道:“你妄言了!”

武三思大怒,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在帳中急急繞行:“張易之和張昌宗那兩個小輩,不是貪圖她賜予的榮華富貴,會以少年之軀甘心侍奉她這個皓首老婦?她縱有百般不是,我們武李兩家做兒女的、做侄兒的,頂多是不讓她當家,還能把她這個長輩怎麽樣?

可她竟如此信重兩個外人,你說她不是老糊塗了是什麽?我武家掌軍、李氏秉政,共同扶保她一手創立的大周江山,這本是她一手製定的國策,如今她性命垂危之際,卻放縱二張把持宮廷!

皇室子女、皇親國戚乃至六部九卿,諸位相公,全都不得相見,內外隔絕,二張可以為所欲為!她不是一家主婦,一家主婦如此信重外人,即便那二張炮製出一份假遺囑,我們還有國法可依,還可以告上公堂。

可她是一國之君啊,還有誰能來維護正法、主持公道?二張一旦大膽妄為,釀出巨變,她一手締造的帝國將會怎麽樣?我武三思全家滿門又會怎樣?你!”武三思回首一指,冷笑道:“攸宜,你以為那時你能獨善其身麽?”

武攸宜一動不動隻是手中的酒水微微蕩起一片漣漪……!

眾將畢集,武懿宗全副披掛,手扶利劍昂然於帥案之後,眾將齊齊抱拳,甲胄鏗鏘:“參見大帥!”

“免!”

武懿宗把手一揮,沉聲道:“本帥得到警訊,左千牛衛營中蠢動,似有異變,因此命你等立即出兵,圍住左牛千衛軍營駐地,防範警戒,禁止左千牛衛有任何舉動,如有抗命出營者,立即格殺,彈壓全營!”

此言一出,不明底細的將領們頓時一陣**,當下就有一位將領質疑道:“大帥,我金吾衛與千牛衛皆為禁軍,如今出兵,對千牛衛以敵人相待,似乎不妥,不知大帥可有陛下虎符及政事堂的調令?”

武懿宗嗔目大喝,道:“糊塗!左千牛衛是誰的人馬,你又不是不知道。實話對你說了吧,陛下已經為人所製,內外隔絕,不得相見,哪還有虎符可以傳出禁宮?我等身為天子禁衛此時正該扶正卻邪、還我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正說著,後帳處嘩地一聲掀開帳簾,武三思和武攸宜並肩出現在那兒。武三思微笑著看著帳中眾將,側首對武攸宜道:“你看如何?軍心可用啊……”

“請!”

武三思向武攸宜肅手相請二人又折回後帳。

一邊走,武三思一邊道:“攸宜,為兄不勉強你參與我們的行動,何況,如果為兄真的失敗,隻要還能保住你,也算是為我武家留下一脈香火我隻要求你待在這軍營裏直到事情有了結局。我會把你和你的侍衛關在一起,他們可以證明,你並不是我們的同黨為兄這一片苦心,你還要多多體諒……”

帥帳中,武懿宗道:“此番,就是羽林衛武攸宜大將軍發現了二張陰謀,這才一麵調兵拱衛京城,一麵急往梁王處告變。

梁王與羽林大將軍同來本帥軍中調兵,宮城有羽林衛拱衛,我們就負責盯住牛千衛,避免他們攻城驚擾聖上,震驚中外,誰有異議?”

眾將都認得梁王武三思和羽林衛大將軍武攸宜見此情景,再無異議,何況武懿宗瞪起眼睛手已攥住劍柄,縱然還稍有疑慮的,這時也不敢多言了。武懿宗一見眾將沉默不語,立即抓起一支金批令箭,喝道:“鄭郎將,聽令!立即率你本部人馬,接管武庫分發武器……”

武懿宗和武三思事先早已商量明白,此時調兵遣將一條條命令發出去,倒也是井井有條,一應將官紛紛領命出營,片刻功夫,外麵便人喊馬嘶,金吾衛出動了。

武懿宗眼珠一轉,又招手喚過一個心腹,壓低聲音道:“速派機敏些的斥候,去探一探玄武門的動靜,記住,多派幾個人,有什麽消息,隨時來報!”

因為是冬天,天黑的早,再加上風雪彌漫,天色陰沉,所以很早天就黑了,不過,宵禁的時間依舊是嚴格等到則天門上的漏刻“晝刻”已盡,這才開始擂響“閉門鼓”,鼓響六百槌,九城關閉,執金吾上街巡戈,嚴禁行人出入。

其實這樣的夜晚根本不必等執金吾上街,寒風肆虐,大雪隆冬的,這種天氣誰會出來?可這時,偏有一個人影匆匆行走在崇仁坊的十字大街上。

這個時候除了巡夜的人還能行走在街上,隻有朝廷信使、婚喪吉凶以及疾病買藥請醫的急事,持有相關證明才行。當然,特權者雖然也可在宵禁後出門,但那是潛規則,畢竟不合法。

眼前這個人就是出門買藥的,他叫楚才,是相府的人。蘇味道蘇相府上的人,蘇味道近來有些寒熱,還誘發了哮喘,相府本來有藥,隻是恰好有一味藥不夠了,這才使人去藥房抓藥。

身為相府家丁,楚才並不擔心有人攔路,他袖著雙手,縮著脖子,提著藥包,低頭急急而行,一路有人攔住問話時,這才出示身份,眼看著府門在望,楚才加快了腳步,但是前方道路旁突然竄出兩個人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楚才隻道又是巡夜的,便不耐煩地道:“我是相府派出······”

他話猶未了,後腦便挨了重重一擊,登時兩眼一直,昏厥在地,

一個黑影把手一擺,沉聲道:“拖走!”

楚才被人倒拖著腳,迅速拖離了大路,他的小指還勾著藥包,在雪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音。蘇味道府邸左右影影綽綽地冒出幾道人影,稍一停頓,又迅速掩於暗夜之中。

與此同時,楊再思、韋承慶、韋嗣立、崔神慶、房融等二張一黨的重要大臣府邸左右,都有一些神秘的人影悄然活動的,他們的府邸已經被封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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