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凶手離開的路線上,我們找到了七八滴連續的滴落狀血跡,非常新鮮,但是離樓房很遠。
“為什麽血跡這麽孤立?”趙法醫問。
“我覺得吧,”我說,“可能是凶手離開樓道的時候,捂住了自己的傷口,走到這裏的時候,捂住傷口的手鬆開了,所以傷口會繼續往下滴血。不要滿足,要繼續找。”
果然,用同樣的辦法,我們在楊風家的樓道裏發現了幾小滴血跡,這幾滴血跡在楊風留下的大滴大滴的血跡旁,雖然不起眼,但還是被我們發現了。
“這個也很可疑。”我說,“提取,趕緊做DNA。”
DNA檢驗很快開始進行,與此同時,我和趙法醫仍在堅持不懈地尋找可疑的血跡。夏季的烈日很快烤得我們汗如雨下,但我們一刻也沒停,一直找到下午時分,才惋惜地發現,的確再沒有其他可疑的血跡了。
但是之前找到的這幾滴血的DNA檢驗結果一出來,還是讓我們徹底興奮了。
這幾滴血不屬於任何一位死者,而是屬於一個陌生的男性。
“永哥,走!”我眉飛色舞地喊道,“我們馬上去專案組!”
在專案會上,我把之前通過現場勘查、屍體檢驗得出的幾點推斷逐一闡述,並且說明了理由。我信心滿滿地說完了全部的依據,並沒有迎來想象中雷動的掌聲,反而是一片冷場。
專案組成員一個個瞪著眼睛看著我,好像徹底被我的推理給繞暈了,似乎有些異議,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這詭異的氣氛直到DNA室的阮主任衝進了會議室才被打破。
阮主任眉飛色舞地說:“並上了!”
專案組成員的注意力全部被阮主任吸引了過去。許支隊急忙問道:“身份清楚嗎?”
這就是法醫的悲劇。法醫累死累活地幹一整天,絞盡腦汁地推斷,還不如DNA實驗室的一次串並。我經常說法醫是“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其他的刑事技術都是看到儀器出什麽結果,就下什麽鑒定結論。隻有法醫和痕檢兩個專業是要憑著經驗和主觀認識拚了命地推斷、推理、猜測。猜對了還好,一旦猜錯了,名聲可能就此臭了。很多領導在意的是DNA結果有沒有做出來,而對法醫辛辛苦苦在現場和屍體上提取DNA檢材的過程並不感興趣。
阮主任很自豪地說:“身份清楚,血是一個叫洪正正的二十二歲男子的。該男子是本地人,長期在外打工,去年因為打架鬥毆被處理過,恰巧也取過他的血液樣本。”
許支隊轉頭對我說:“秦科長,貌似你的推斷錯了。”
“嗯?”我仍沉浸在那種不公平的情緒當中,被許支隊這樣一說,更是憤然,“我哪條推斷錯了?”
“你剛才說凶手可能是家長。”許支隊眯著眼睛說,“現在看來,凶手才二十二歲,孩子不可能都上六年級了吧?”
偵查員中傳來一陣嬉笑。
我臉一陣紅一陣白,但是依舊穩住情緒,堅持道:“我說過,我認為本案作案人數應該是兩人,這個洪正正隻是其中一人,另一人不能排除是學生家長。”
許支隊嗬嗬一笑,並沒有接我的話,隻是輕聲地對偵查員們說:“先去把洪正正抓回來,就什麽都搞清楚了。”
我打斷了許支隊的話:“那,家長不查了?”
許支隊說:“查家長的那組人現在終止任務,去抓洪正正。把他抓回來,剩下的事都好辦。”
我沒有再辯駁,鬱悶地和散會的偵查員們一起走出了專案組會議室。
一下午的時間,我都坐在市局法醫室裏,反複看著電腦上“雲泰案”的照片,照片亂糟糟地塞在腦子裏,理不出任何頭緒。僅憑這幾組照片實在沒有什麽好的辦法去破案,更沒法去甄別犯罪嫌疑人,可能這也是該係列案件至今沒有破獲的原因吧。
次日淩晨,賓館的電話響起,是趙法醫打來告知我洪正正已經到案的消息,洪正正右手虎口處確實有傷。現在偵查部門正在對他進行突擊審訊。我蒙矓著雙眼,“哦”了一聲,就掛斷了電話繼續睡覺。
因為忘記定鬧鈴,一覺醒來居然已經上午十點了,我急忙洗漱完畢跑去了市局法醫室。
“你是不是早上給我打電話說洪正正抓到了?”我不敢確定淩晨接到的電話是真事兒還是夢境,於是問了趙法醫一句。
趙法醫笑著說:“年輕人就是好,睡眠好才是真的好!是啊,抓到了,不過,到現在一個字也不交代。”
“不交代就行了嗎?”我說,“我們有證據!”
話還沒有說完,我的表情就僵硬了。我仔細地想了想,說:“永哥,不對,我們沒證據。”
“怎麽說?”趙法醫一臉驚愕,問道,“樓道裏和逃離路線上都有他的血啊!”
我搖了搖頭說:“所謂的證據,要有排他性,必須能定死是他殺了人,而不是他到過現場附近。”
趙法醫說:“你是說我們現在可以肯定他到過現場的樓道,但是不能肯定他殺了人,是嗎?”
“是的,”我沮喪地說,“如果是現場房間內提取到他的血,或者在現場外樓道地麵提取到他和死者的混合血,都可以確定是他殺了死者。但是隻在現場外樓道提取到他一個人的血,就不能確定他殺了人。律師可以說是他到過現場樓道,鼻子流血了。”
“那不是強詞奪理嗎?”趙法醫說,“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情?調查反映洪正正和死者沒有任何來往關係,他不可能跑到離他家那麽遠的現場,還恰巧在現場樓道裏流了鼻血!最關鍵的是,洪正正的右手虎口確實有一處新鮮的刀傷,和我們推斷的完全相符,這還能賴得掉嗎?”
我聳聳肩膀,說:“律師可以說,洪正正既然和死者沒有來往,為什麽要殺他呢?”
趙法醫愣了半天,問道:“那怎麽辦?”
“現場重建。”我斬釘截鐵地說道。
和趙法醫回到了中心現場,我們開始模擬凶手和被害人當晚的動作。我讓趙法醫站在沙發和牆壁的夾角處,我站在他的對麵,模擬拿著刀捅他。
我說:“你看,我用這種姿勢拿刀捅你,導致自己的虎口受傷,受傷後我會繼續拿刀捅你,這時候我手上流出的血跡應該……”
我在自己虎口處滴了幾滴水,然後繼續揮動手臂模擬捅人的姿勢。手上的水滴因為慣性作用被甩落在地麵上。
我指著地上的水滴說:“好了,把水滴周圍的血跡都提取一份。我之前說過,凶手虎口受傷,那裏血管豐富,肯定有不少出血,這些血沒有被提取到,是因為現場的血跡太多了,提取到相對少得多的凶手的血就會很難。但用這種辦法,我就不信提不到他的血。”
“好辦法啊。”趙法醫說,“這可比大海撈針準確率高多了!”
我們提取了十六份血跡,急送DNA實驗室,然後回到專案組靜靜地等待。
時間緩緩地流逝著,我的心裏七上八下,究竟能不能一招製敵呢?
忐忑的心情很快被化解了,因為DNA實驗室傳來消息,真的在這十六份血跡中檢測出了洪正正的血。
“好!”許支隊拍桌子喊道,“這次不怕他不交代了。我要給DNA室記功!”
雖然許支隊把功勞給了DNA室,但是我和趙法醫並不感到委屈,因為我們追求的並不是那些虛名,我們追求的是那種無法抑製的成就感。我默默地回到了賓館,睡起了大覺,相信明天一早就會傳來洪正正認罪的喜訊。
果然,洪正正在鐵的證據麵前低頭認了罪,他承認自己持刀殺害了楊風夫婦,卻一直說不清殺人的動機,而且堅持凶手隻有他一個人。
許支隊不得已又把我請到了專案組會議室商討解決的辦法。
我問:“洪正正當晚穿的是什麽衣服?”
“黑色T恤。”偵查員說。
“那我們現在就要去找那個穿白色衣服的人。”我信心十足地說,“洪正正說不清楚殺人的動機,我覺得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動機。有動機的人,是他現在正在極力掩護的人。”
“看來你判斷兩人作案的可能性真的很大啊。”許支隊對我又恭敬有加了。
“那麽下麵,我們繼續從家長開始查起。”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