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個超真實罪案故事

第三章

我們千恩萬謝辭別了徐大夫,顧不上吃午飯,火速趕到了醫院。在病房裏,第二個幸存者正饒有興致地看著閉路電視。見我們一大群人浩浩****地進來,嚇得又哆嗦起來。

這回是薛隊親自出馬,為穩妥起見,他特地從醫院精神科借來一名大夫助陣,問道:“劉摯友,說說你當年學醫時的經曆吧。怎麽選擇的專業,又是怎麽來到玉川精神病院工作的?”

“你們不相信我?”他氣息雖弱,但擲地有聲。

“現在還不能完全相信。一個精神科的大夫,可不僅僅要掌握幾個藥品名稱和紮針的手法。如果你能告訴我平時你是怎麽工作的,我就相信你。”

“我……我每天早上給病人測體溫、量血壓,飯前安排他們吃藥,如果碰到有人犯病發狂,就給他們上約束帶……”

“除了這些呢?”

“除了這些……”他開始左顧右盼,眼珠子來回亂轉,“除了這些,我還給他們打針,帶他們放風……”

“那我問你,你們醫院的病人都來自哪裏?”

他眼珠轉得更厲害了,嘴卻像封了膠,半天不動。

“如果是公安局送來的病人,你們都需要走什麽程序?你怎麽和病人的原籍聯係?如果是救助站或福利院送來的病人,你們怎麽接收?如果是家屬送來的患者,又需要什麽手續?”薛隊像連珠炮一樣發問,我感覺對方挨不了多少槍了。

“我就是劉摯友!你們為什麽不相信我?你們這群笨警察、庸醫!”忽然他一改之前的虛弱無力,嗓門兒大得震天。實在無法想象一個中度燒傷的患者竟有如此旺盛的精力。

“我是劉摯友,我2000年大學畢業,我隻身一人來到玉川,在這間破醫院裏,成天跟那群精神病病人打交道,你們可不知道那幫人有多難伺候……”

醫院的精神科大夫後來對我們說:“這個人應該是典型的妄想症。他幻想自己是劉摯友不是一天兩天了。而且從對這個人的了解來看,他原來應該是學醫的。後來可能受了什麽刺激,精神不正常了,被送到那裏治療,碰到劉摯友,讓他產生了跟對方互換身份的妄想。這在精神疾病裏是很常見的。”

從病房裏出來,我們坐在走廊的長椅上亢奮地探討起來。兩個精神病病人現了身,案件似乎取得了相當大的進展。宋琦從外麵買來了盒飯,我們一邊吃一邊分析:“方濤”是假的,那麽剛才那個劉摯友也是假的。現在又有了一個問題:沈京到底何許人也?他為什麽突然冒出來做了偽證?難道說這起著火事件背後,真的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陰謀?

現在找不到沈京了。他就像是水裏的蛤蟆,冒了一下頭,咕嘰了兩聲,就縮回去了。這可不行,甭管他是故意搗亂還是有什麽別的目的,做偽證可是要負法律責任的。薛隊邊嚼著米飯邊部署:“繼續給我找那個沈京,必須找到這家夥。我老是覺得這起著火不是那麽簡單的事兒。”

蘇玉甫說:“隊長,第一個幸存者的病房就在隔壁,咱們過去看看嗎?”

薛隊扔了飯盒,說:“去看看,去看看。我還真有話想跟他聊聊。”

第一個幸存者還在輸液,見我們進來,很恭敬地跟薛隊打了招呼,並從容地稱呼我為“孫警官”。他的記性還不錯。

薛隊說:“劉摯友,你仔細想想,之前給你看的那張嚴重燒傷的患者的照片,也就是你說被救助站送到醫院的那個病人,還有沒有其他特征?他為什麽疑似精神病?”

這個劉摯友瞧著天花板想了一下,說:“您要是這麽問,我倒是想起一點兒……我跟他聊過,他以前好像是學醫的,在讀博士時壓力太大,落下了病根兒,從業後沒兩年就徹底發病了,然後就一直接受治療。好像是妄想症,在醫院他和我接觸最多,也願意跟我探討醫學常識,所以可能會把自己幻想成是病院的大夫吧。”

這麽一理似乎什麽都順理成章了。薛隊坐著半天沒言語,自顧自想著什麽,下意識要點煙,被護士製止了。護士滿臉怨氣,一邊給劉摯友拔針一邊說:“警察同誌,你們不會跟剛才在隔壁似的,又弄出那麽大動靜吧?病人需要休息,你們總這樣可不行!”

聽她這麽一說,薛隊立馬站了起來。護士以為薛隊怒了,正愣著,沒想到薛隊上前握著她的手說:“謝謝你,護士!”護士幹笑半天,擠出一句:“知……知錯就改就是好同誌。”

我們一夥人雲山霧罩地跟著薛隊出來,問什麽他都不說。他在走廊盡頭打了兩個電話,又對蘇玉甫耳語了幾句;蘇玉甫點著頭,對宋琦和廖潔說:“走吧,跟我回隊裏一趟!”

他們三個腳下生風地走了,剩下我和薛隊在走廊裏傻坐著。我問薛隊我幹什麽,薛隊說:“咱們在這兒等著就行。”

我說:“這案子不基本能結了嗎?很簡單的一起意外啊,哪個是正常人,哪個是精神病患者也一目了然了。咱們還在這兒等什麽?”

薛隊的牛脾氣又上來了:“讓你等著就等著,哪兒那麽多廢話!”然後他就不再理我,自顧自玩兒上手機了。那樣子整個兒一老小孩兒。

我小時候得過多動症,天生坐不住,在椅子上怎麽待著都不舒服。尤其是思想一空閑,嘴就更不老實了,問薛隊:“薛隊,原來李出陽是不是在咱們隊啊?”

薛隊姿勢沒變,眼珠子朝我滑過來:“是啊。怎麽了?你小子還認識他?”

“我同學我當然認識啊。你知道他為什麽辭職嗎?是犯錯誤了嗎?”

“我怎麽知道?雖說我是他的一級領導,但我管吃管喝,總不至於還管他拉屎撒尿吧?”他朝我冷笑道。

“瞧您這話說的,”我硬著頭皮跟他逗貧,“我這不就是好奇嘛,李出陽以前那麽優秀,在刑偵支隊都幹不下去了,我這跟他比還差著十萬八千裏呢,我擔心我以後會扛不住啊。”

薛隊把手機放下,眯著眼睛看我:“放心,你沒那扛不住的機會。”

這算什麽話,好像我多上不了台麵似的。想跟他頂嘴,他卻又低頭玩兒上了手機。什麽玩意兒,謝隊都沒他這麽不可一世。對麵的兩個小護士正在前台說笑,我樂顛顛地加入進去。別看我在業內不吃香,女人緣還是挺足的。

我在前台和兩個護士聊得熱火朝天,薛隊就坐在椅子上打呼嚕。中午剛過,宋琦、廖潔和蘇玉甫就滿頭大汗地回來了。他們三個到薛隊跟前跳著腳說:“嘿,你還真猜對了!”

“猜對什麽了?”我伸著脖子問,手裏還攥著一把從小護士那兒討來的瓜子。

他們從牛皮紙袋裏掏出兩張紙,好像是指紋卡一類的東西,分別拿給薛隊看。薛隊端詳了一會兒,說:“走吧,現在咱們就去會一會這個真正的劉摯友。”

劉摯友午睡剛醒,見我們又殺回來了,顯得很是意外。這回屋裏沒護士,薛隊也隨便起來。他把窗簾打開,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最靠近劉摯友的地方,說:“這樣我能看清楚你的表情。”

“你們還有事兒?”

“對。有事兒。我想問你,你們醫院有沒有給患者使用安定的資質?”

劉摯友好像明白了什麽,臉在紗布後抖動了一下,有點兒像冷笑:“你說進安定需要批文,確實。但如果我們這家私人醫院事事都按程序走,都正規化,也就不會著火了。”

“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薛隊笑笑,“你之前說你在藥房裏間睡覺,衣服都脫了,為什麽不摘掉手表?你平常就是戴著手表睡覺的嗎?”

他臉上的紗布又抖了一下:“我要掐時間和方醫生換班,經常怕錯過時間。”

“要是你,你怎麽辦?”薛隊看著宋琦。

“我會把表放在床頭櫃上,隨時都能看。睡覺還戴著手表,那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嗎?”宋琦聳聳肩膀。

“這是個人習慣不同!”劉摯友放開聲音。

“還有,案發現場的藥架子上發現了你的鞋印。你是取藥還是攀岩啊。藥到底放在第幾層?”

對方有汗水滲出了紗布。

薛隊把一遝紙扔在他麵前:“好了,陳三貴,別打著劉摯友的名號招搖撞騙了。前幾天你在地鐵站裏伺機作案,差點兒被收容,你怕人家把你送公安局,就故意裝瘋賣傻。一個月前友豐商場的盜竊案是你幹的吧?”

“什麽陳三貴?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麽!”

“行了吧,指紋都對上了。你的所有信息和前科記錄,包括你的掌紋指紋,公安網上登得齊全著呢。看看那幾張紙吧。”

“你們根本沒有給我印過指紋!印泥呢?印紙呢?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廖潔又從包裏取出一個塑料袋,裏麵是幾張照片:“記得我讓你辨認過這些照片嗎?相紙上就有你的指紋啊。看來你以前被取過指紋啊,這些你還挺懂!”

薛隊說:“別看你毀了容,別看你裝瘋賣傻,指紋總是變不了的。十億人裏都不見得有指紋重複的。怎麽著,還非得給你驗驗DNA?”

他一下臊眉耷眼了。

然後他說:“我是陳三貴。可著火確實跟我沒關係!”

我記得上學時老師講過,這是犯罪嫌疑人典型的回避心理。迄今為止沒人暗示他與著火有關,甚至沒人提過這是一起人為縱火案。他卻自己先抗拒起來。好比一個小孩兒偷吃了蘋果,媽媽問他蘋果怎麽不見了,他卻說“不是我吃的”,這當然是此地無銀了。

宋琦問:“那藥架子上你的鞋印是怎麽回事兒?別看著火了,但有些痕跡是燒不沒的。你入院時穿著和其他傷者不一樣的運動鞋,肯定是早就準備好了什麽行動。那兩個大鞋印子,靜電一吸附就躍然紙上了。別再狡辯了。”

陳三貴閉上眼睛。兩片眼皮被四周紗布襯得又黑又腫,像兩片幹癟的核桃殼。

薛隊說:“我來幫你理理,你看對不對,陳三貴。那晚確實是劉摯友和方濤值班。但以你在醫院裏那幾天的觀察,但逢方濤值夜,他都溜出去開小差,所以當那晚方濤又溜出去時,你趁著停電,就跑到藥房準備順著那個沒有護欄的窗戶逃出去。當時劉摯友在裏屋睡覺,你先偷穿了劉摯友的運動鞋,又看見劉摯友的手表放在桌上,就順手牽羊戴在了手上,然後爬上藥架子準備翻窗。不想藥架子失去平衡,一下把你拍翻在地,酒精濺到火苗上,瞬間就著了起來。裏間的劉摯友被驚醒,衝出來發現失火就大喊大叫地找方濤,被你用掃把打暈在了樓道裏。對不對?”

“找到方濤了?”他終於反問。

“暫時沒有,但這和給你定罪沒什麽關係。”謝隊笑笑。

陳三貴哭出聲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以前頂多是小偷小摸,我沒想殺他們。他們都是精神病病人,我和他們有什麽仇啊,賴就賴那破醫院哪兒哪兒都是鐵柵欄、電子門,我出不去啊……”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直接流露情緒。

“你涉嫌過失致人死亡,知道嗎?七條人命,你挫骨揚灰都賠不起!現在我就傳喚你!”薛隊氣得要抬手打他。

後來我問薛隊,他是怎麽忽然對看似無懈可擊的陳三貴起疑心的。薛隊說:“你還記得嗎,咱們第一次詢問他時,他隻是說第二個患者是救助站送來的,並沒有提到這個患者的特征和他把自己幻想成劉摯友的情節。但那天護士的話提醒了我,一定是咱們在對那個病人問話時,那個病人在屋裏的大喊大叫被隔壁的陳三貴聽到了,所以第二次咱們詢問陳三貴時,他自作聰明地改了口風,特地加上了他聽到的內容。”

我說:“高,實在是高。”

“這就叫高?這是破案的慣用思路,是你從來不動腦子!”

“我沒說您,我說陳三貴。”我衝口而出。

“你小子!”他一巴掌拍我後腦殼上。宋琦和蘇玉甫他們一陣哄笑。

第二天晴空萬裏,我們最後一次去了醫院的遺址進行掃尾工作。山穀開闊,豔陽高照,穀底裏沉著一片巨大的陰影,把裏麵本應鮮豔的野花野草變得暗淡無光。反倒是那座烏黑的小樓,頂部迎著陽光,成了山穀裏最鮮亮的一抹顏色。我拔了一束白花放在樓前,告慰那些亡魂。但願他們死後和生前一樣,糊裏糊塗,笑口常開。

廖潔歎了口氣:“唉,最後還是沒有一個家屬來認屍。看來有時候人活著,還不如死了呢。”

宋琦說:“那不一定。別看這些人死得慘,活著時候也沒家,但得了精神病,最起碼沒了正常人那麽多憂愁、壓力,成天傻吃傻喝、悠然自得。現在有哪個正常人能有這份福氣?”

我說:“是啊。人生苦短,甭管別人對自己怎麽樣,自己活好了才是真的。”

我們正聊著,薛隊在旁邊接了一個電話,眉毛高挑,格外興奮。

“是方濤找到了?”

“不是。剛才有個報案的,說有個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瘋子到銀行搗亂,被按住了。他說他叫沈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