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當我要回顧那些年遇到的那些變態命案的時候,腦子裏蹦出的第一個人就是自稱替上帝懲罰世人的“處刑人”,那是我剛剛參加清理工作時接觸的第一個案件,由於案發在湖南長沙金星區的一個別墅裏,後來這起案件又被稱為“金星別墅滅門案”。
我是在2000年以一個悉尼大學金融專業商業碩士畢業生的身份,投身到長沙公安廳刑警善後組的清理工作的,當時善後組算上我總共有四個人,我高子雲、我老爸高援朝、“浪裏白條”劉哥和“母二蟲”靜姐。至於他倆為啥得了個“水滸”的外號,我好久都沒有搞清楚。這裏麵,工齡最長的當然是我老爸,幹了三十幾年,人稱老爹。前麵說了,因為工作的特殊性,我們這個善後組時常會被借調到各地處理案件,然而不管借調到哪兒,我們四人的分工基本上是不變的:我、我老爸和“浪裏白條”劉哥主要負責具體的清理工作,“母二蟲”靜姐負責各種案頭工作和協調工作。
工作的具體流程是這樣子的:上頭將案發現場詳細情況通知老爹,為了敘述方便,我也按其他人的習慣稱我老爸為老爹。老爹將案子傳達給靜姐,請她做好記錄、報告等文字工作,並向上頭申請清理工作必需的裝備,然後我們去裝備室拿裝備,前往凶案現場做清理。清理工作的時間視情況而定,簡單的,兩三個小時就能搞定,複雜的,七八個小時都是再正常不過了,甚至忙好幾天的都有。清理完畢後,回來交工,並寫一份簡單的清理善後工作匯報,用來存檔。如果有需要跟辦案刑警協調的,比如發現可疑的,或者可能有用的證據時,就需要知會辦案負責人,通常是刑偵隊長。
在加入善後工作小組開展正式工作之前,老爹為了給我做心理建設,特意帶我去了太平間和殯儀館接受“屍文化”的熏陶。其實,從國外回來之前,我早有“預謀”要當“清潔工”。所以,一收到老李要退休,正好有個職位空缺這樣的內部消息後,我立馬就進行了上崗前的自我培訓。
首先,我從一大堆廣告郵件中,找出電影網站免費會員卡,然後從網上下載了大量試看電影,主要收集恐怖片。因為跟東方恐怖片不同,西方國家的所謂恐怖片大多是以渲染人體肢解和血淋淋的人體內髒展示為主。然後,我又用搜索引擎下載了大量醫學解剖圖片。這樣一來,我對屍體的各種形態,就有了比較直觀的認知。所以,老爹帶我參觀太平間的時候,我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絲毫沒有不良反應。盡管屍臭味確實令我腸胃稍稍不適了一下下。老爹瞟了我一眼,見我滿臉大義凜然,他露出了一絲不信任的目光。幾天下來,我很快覺得屍體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可怕,以為自己鋼鐵般的心腸算是鍛煉出來了,哪裏知道,等我真的到了金星別墅的凶案現場一看,當場就吐得一塌糊塗!
我記得下載過一部名叫《恐怖蠟像館》的電影,它的電影海報令人印象深刻。海報上描繪的是一個五官和肢體都扭曲變形、像蠟一樣正在融化的人。我之所以要說這張海報,是因為別墅裏的情況跟這個海報非常類似,不同的是海報上是一個人在融化,而別墅裏是好幾個人一起在融化,不,不是融化,是腐化,屍體像是被加熱的蠟人一樣在不斷地腐化著,死者臉上身上的肌肉組織扭曲著,絞纏著,早已分辨不出哪兒是哪兒了。隻有骨架還頑強地以各種形態在地上支撐著,我們在其間穿梭行走,讓我聯想起攻城遊戲裏的鹿丫杈。眼珠子這裏一顆那裏一顆隨地亂滾,化了眼皮的眼珠顯得格外圓,仿佛在不懷好意地瞪著你看。大量的屍水源源不斷地從屍體裏滲出來,在地上縱橫交錯,相互交融著,看上去要多觸目驚心就有多觸目驚心。
老爹和劉哥畢竟是老鳥,絲毫不以為意。他們雙手戴著專用手套,可是口罩卻耷拉在胸前,完全沒有想要使用的意思。雖然我前麵已經將胃裏的飯菜吐得很徹底了,也聽了劉哥的話,猛吸了幾口屍臭,讓自己的內髒係統進入工作狀態,但還是忍不住要偷偷戴上兩副口罩。即便如此,苦澀的膽汁還是時不時從胃裏順著食道往喉嚨上躥。我學著老爹和劉哥的樣子,故作鎮定地抄起來鐵鍬,對著近身的屍體就是一鏟子,那屍體像豆腐一樣,一鏟子下去就被鏟起了一坨肉,屍體裏囤積已久的蛆蟲像是找到了出口,當下爭先恐後地往外擁,它們翻騰著、表演著,生怕別人不知道它們的存在……我的嘔意又上來了,跑了出去又大吐了一頓,其實早就沒啥可吐的了。這麽來來回回幹吐了好幾次,終於稍微適應環境,慢慢跟上了老爹和劉哥的節奏。
內髒一旦消停下來,我的思想就開始亂轉了。心裏一陣嘀咕,這麽血腥的場景,到底是哪個瘋子的“傑作”?所以,一旦現場處理得差不多了,我就迫不及待地向老爹尋求答案。可是老爹似乎知道的也不多,隻是說現場的這些死人都是相互廝殺致死的,並且他們都是親屬!這就更引起了我的好奇。正好,這時候負責此案的長沙刑偵大隊長吳天佑吳大隊長,不知因為什麽事又回到了現場。我趕緊逮著機會上前套近乎,希望打探些內幕消息。這其實是很忌諱的,能不多問就不要多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上頭說怎麽幹就怎麽幹。我那時候年輕氣盛哪懂這些規矩。不隻那時,現在的我依然還是那麽愛問,有啥新鮮的、奇怪的、想不明白的都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隻不過問法更加圓滑了而已,也多虧保留了這個淳樸的習慣,不然的話,也就不知道這些離奇恐怖的故事了。
吳隊個頭不高,長著一張標準的公安臉。望著他,老讓我想起電影《黑社會》裏扮演大陸公安石廳長的尤勇。我遞上一支“大中華”,點上火。我本來不抽煙,但聽劉哥的話,時刻隨身帶著一包,一來是壓屍臭,二來必要的時候能當線香使,想不到有一次居然用上了。吳隊抽了一口,望望手裏的煙,又望望我,說了兩個字:“假煙。”我尷尬地笑笑,看他今天似乎心情不賴,我趕緊繼續我的問題。
我說:“吳隊,找到凶手了嗎?”話一出口,我立刻就後悔。這麽問實在太唐突,也太外行。我倒不是怕吳隊笑話我太嫩,而是怕這樣的問題會令吳隊難堪。畢竟,剛發現罪案現場,就立刻找到凶手,這概率幾乎跟抽中彩票差不多。
吳隊又抽了一口假中華,一點也沒有要扔掉的意思。他雖然不笑,但語氣裏明顯透出輕快。他說:“我們已經鎖定重大犯罪嫌疑人,正布網搜捕。”
我聽了不由大吃一驚,竟然真有這樣高的辦案效率!在那邊替屍袋紮口的劉哥,一聽這話,也忍不住跳了起來,忙跑過來旁聽。
再細問時,吳隊竟一個字也不說了。他拍拍我的肩膀問:“你們剛清理完犯罪現場,細節上恐怕比我還熟,你說說看,誰是凶手?”
我雖然不是警察學校畢業,但我看了網上能找到的幾乎所有流行罪案電影和電視劇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基本的斷案知識我還是有的。
我兩手重疊支撐在鏟柄上,向小學生回答老師提問一樣說道:“雖然這些受害者屍體都腐化了,但從衣著和骨架特征來看,死者是四女兩男,其中兩個是孩子,應該是李國寶和張婷的兒女。年紀大的這個婦女應該是李國寶的母親,那個死前還帶著圍裙的應該是他家保姆孫阿姨。”
我話還沒說話,劉哥上來衝我後腦勺就是一巴掌,說:“別瞎白話了,趕緊幹活去!也不怕讓吳隊笑掉大牙。什麽母親保姆的,這可不能信口開河。辦案是講證據的,是很嚴肅的事情,不是嘮嗑講故事!”
沒等我申辯,吳隊緩緩將劉哥推到一邊,雙眼炯炯有神地望著我問:“說說看,誰是凶手?”
我說:“這我說不好,就目前的情況看,應該盡快找到李國寶他爸來問個清楚。不知道他算不算犯罪嫌疑人之一?”
吳隊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他辦公室檔案櫃裏有各個時期他認為比較重要的案件資料,我要感興趣隨便看,就說是他批準的。說完,他衝老爹點點頭,轉身走了。
吳隊的舉動就好比給我頒發了一麵錦旗一樣令我興奮不已。他前腳剛跨出門檻,劉哥立刻就跳過來衝我一番詢問,問我吃錯了什麽藥,是不是鬼上身,怎麽就知道得這麽詳細。
我指了指桌上、牆上擺著掛著的李家各個時期的紀念照說:“這不都明擺著嘛。對照照片上的這些人的體形和衣著,不難判斷出這些屍體各自的身份。還有釘在記事板上的小孩畫的畫,‘寫的感謝信,孫阿姨是我第二個媽媽’等。我又從茶幾上拿起兩張機票,明顯是李國寶父母回老家的機票。既然李國寶父親沒回家,現在又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不管有沒有嫌疑,必定需要找回來問個究竟才合乎程序。”
劉哥聽完,也走過來,學著吳隊的樣子,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像煞有介事地說:“小夥子,我果然沒有看錯人。我更衣室裏的那些髒衣服,你隨便拿去洗洗,有人問的話,就說是我批準的。”
回到組裏,靜姐不知從哪裏得知了我的事跡,衝我一通誇。第一天上班就有這樣的表現,老爹感到很有麵子。他雖然嘴上不說,但晚上回家吃飯的時候,親自開了瓶啤酒遞給我,搞得我媽挺詫異。老爹平時可是反對我喝酒的。
有了吳隊的明確指示,刑偵隊隊長辦公室就成了我不用批準就可以隨意進出的地方。吳隊雖然按規定不能向我透露案情,但他研究過的資料,我能隨意瀏覽,無異給了我一個機會去跟上他的辦案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