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俺男人咋了?”女子一進會議室的門便問道。
我從飲水機裏接了一杯水放在她手裏,然後輕聲說道:“你坐下喝點兒水,我們先問你幾個問題。”
女子見到我如此熱心,臉色稍微變得好看了一些,雙手接過水杯,慢慢坐在了座位上。
明哥趁著這個工夫,趕忙開口問道:“你叫張美鳳是吧?”
“嗯!”女子機械地點了點頭。
“能不能說說你的家庭情況?”明哥換了一種問話的方式。
其實這是一種很有效的問話方式,如果上來就問張美鳳她丈夫的情況,那她肯定抓著這個問題不放,說一些“我丈夫怎麽了”“我要見我丈夫”之類的話,這樣得不到實質性的信息。如果改問她的家庭情況,便可以順便掌握死者的情況,這是一種不錯的聲東擊西的問話方式。
張美鳳顯然沒有理解明哥的意思,端起水杯咕咚喝了一大口,對著明哥說道:“俺家有一、二、三、四……”張美鳳一邊掰著手指頭,一邊抬頭看著房頂仔細地算了起來,當數到“六”的時候,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開口說道:“加我一共七個人,三個娃,我、我男人,我男人他爹媽。”
“你男人平時都幹啥?”明哥學起了張美鳳的腔調,為的是營造她熟悉的談話環境。
“開摩的啊!”張美鳳很自豪地說道。
“什麽樣子的摩的,你形容得好嗎?”明哥問道。
“就是一輛紅色的摩托車。”張美鳳絞盡腦汁形容道。
“車上有沒有什麽明顯的特征?”明哥仔細問道。
“啥叫明顯的特征?”張美鳳不解地問道。
“就是跟別的摩托車不一樣的地方。”我在一旁補充道。
“哦,那車上貼的貼畫算不算?”張美鳳試探性地問道。
“算,當然算,都貼到哪裏了?”我問道。
“哦,這都是俺家幾個娃幹的事,整個摩托車上貼得都是。”張美鳳笑嘻嘻地說道。
“你平時都在家裏幹啥?”
“我平時在家種田,我男人在外麵掙錢。”張美鳳搓著雙手回答道。
“掙的多嗎?”
“一晚上幾十塊呢。俺倆加一起一年也有個萬把塊錢,夠花。”張美鳳已經被明哥這些家長裏短的問題帶得有些入了戲,好像把她這次來的主要目的都給忘了。這也是明哥的高明之處。
“你丈夫平時在哪裏開摩的?”明哥看張美鳳心情已經完全放鬆下來,抓緊時間問道。
“哦,他平時都是在六合市的火車站‘趴台子’(等活兒的意思)。”張美鳳仔細地回憶起來。
“都是晚上去?”明哥小心地問道,因為這關係到嫌疑人什麽時間段上車的問題,所以張美鳳的回答至關重要。
“對,基本上都是晚上八點出門,第二天上午回家。”張美鳳認真地回答道。
“你丈夫這幾天不在家,你怎麽也不報警?”明哥突然問出了這麽一個問題。
“咳,一個大男人又丟不了,報啥警。”張美鳳嘴角掛著笑說道。她自己可能以為這是一個很好笑的笑話,或許我們會跟著她一起笑。當她說完,看見我們一圈人嚴肅的表情時,她的笑容僵住了,整個人開始變得不安起來。她顫顫巍巍地從椅子上起身,走到明哥麵前,雙手抓住明哥的手腕,瞪著眼睛緊張地問道:“俺男人怎麽了?俺男人怎麽了?”張美鳳的聲音越來越大,渾身上下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我站在明哥身邊,看著張美鳳擔憂的表情,雙手緊握,對犯罪嫌疑人的仇恨,此時充滿了我的內心。我現在終於體會到,父親當年為什麽能那麽“狠心”扔下我和母親,投身於自己的工作中;我也終於明白,為什麽這些年來母親對父親的做法,從來沒有一點兒怨言。
“不管有多大難度,一定要抓到凶手。”我在心裏默默地發誓。
“你男人被害了。”明哥還是說出了這一個讓人無法接受的現實。
“被害了?被害了?我男人被害了?”張美鳳一屁股癱坐在地上,眼睛無光地看著我們,嘴裏喃喃自語。
我慢慢地走到她跟前,從口袋裏掏出一包麵巾紙遞了過去。
“別碰我!”張美鳳一把將我手中的麵巾紙打掉,大聲衝我喊道。
“小龍,讓她安靜一會兒。你們都出去吧,我來開導開導她。”明哥對我們幾個說道。
這裏交給明哥絕對可以放心,於是我們應聲出門。
平時嬉皮笑臉的胖磊,此時也勾著頭,彎著腰,邁著沉重的步子慢慢地朝自己辦公室走去。
我憤怒地一拳砸在了走廊的牆麵上,麵對案件,我第一次感覺到那麽憤怒,也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身上的那份責任,一份對死者的承諾。
一直到下午六點,張美鳳的心情才算稍微平複了一些,在明哥的勸說下,她帶著三個孩子踏上了回家的路。就在三個孩子被葉茜抱上警車的那一刻,我注意到了一個細節,三個孩子身上全都換上了嶄新的外套,本來沾滿汙垢的小臉,此時在夕陽餘暉的照射下,顯得是那麽幹淨和純真。在警車發動的那一刻,三個小娃娃扒著車窗,對著車窗外的葉茜使勁地揮舞著小手。待警車從院中離去,我帶著感動的目光重新打量了一下低著頭朝我走來的葉茜。
“小龍,把人都喊過來開會。”明哥走到我身邊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
“嗯。”我輕輕地點了點頭。
幾分鍾後,我們五個人重新坐在了會議室內。明哥把帶有死者基本信息的A4紙分發到我們手裏,他點燃一支煙卷,抽了半根,張口對我們說道:“死者名叫徐剛,平時以開摩的為生,每天晚上八點都會在六合市西站接人拉客。剛才我又詢問了一下關於死者的情況。我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偵查方向。”
聽明哥這麽一說,本來都沉默不語的我們立馬來了精神。
“什麽偵查方向?”我第一個張口問道。
明哥吐出一口煙霧說道:“我通過張美鳳得知,徐剛每次出門都不會帶太多的錢,所以我換了一個思維,重新考慮了一下嫌疑人真正的作案動機。”
“作案動機不是劫財嗎?難道不是?”我緊張地問道。
“肯定有,但是這個案件,案發現場除了丟失了少量的財物外,還有一輛摩托車。”明哥對我解釋道。
“摩托車?”葉茜聽到這個名詞,好像明白了點兒什麽。
“對,我要說的就是這個摩托車。”明哥掐滅了煙卷回答道。
我們所有人都不知道明哥想表達什麽意思,他環視一周接著說道:“根據我的了解,死者開的這種摩的,一次收費也就兩到五元,如果嫌疑人是衝著錢去的,不會選擇摩的司機下手,因為他們身上的錢比起出租車司機要少得可憐。如果我是嫌疑人,在極需要錢的情況下,肯定是先拿出租車司機下手。所以我想,嫌疑人主要是衝著摩托車去的。摩托車作為交通工具,十分方便靈活,比起汽車來更容易偽裝。”
“嫌疑人衝著摩托車去的?”我還是想不出裏麵的玄機,問道。
明哥接著說道:“根據目前的調查情況,嫌疑人很有可能是從東邊的六合市乘坐摩托車一直來到了我們雲汐市。如果按照公裏數來算的話,摩的的收費至少也要50元,而從六合市坐火車到咱們這兒的價錢是八元,而且火車一天二十四小時每個時段都有,而坐汽車也隻需要15元,他為什麽不選擇這兩種交通工具?”
“明哥,你是說嫌疑人身上有事?”我瞬間明白了明哥的意思。
“對,你說得沒錯,這就是我的想法。根據調查,嫌疑人應該是在夜晚乘坐受害人摩托車的。在夜間汽車停運,如果乘坐火車的話,需要出示身份證件,嫌疑人可能知道自己身上犯了事,不敢乘坐這樣的交通工具。”
“從嫌疑人針對的目標是摩托車來看,他可能需要一輛車逃跑。所以我大膽猜測,有可能我們這個案件的嫌疑人在別的地方還有大案在身。咱們現在已經知道了死者的長相,而且他的摩托車也十分有特點,就是整個車子上都被他家小孩兒貼滿了貼畫,應該很好辨別。焦磊——”明哥說到這兒,對胖磊喊道。
“明哥你說。”胖磊拿起筆準備記錄。
“你聯係一下交警隊的同事,調取六合市到咱們這裏的省道監控,看看能不能找到死者的這輛摩托車,最好能有嫌疑人的清晰影像。”說完,明哥看了看手表,然後又說道,“你現在就去。”
胖磊合上筆記本,點了點頭,離開了辦公室。
“葉茜。”明哥轉過頭又說道。
“冷主任,你說。”葉茜打起了精神回答道。
“你現在就聯係刑警隊,梳理一下咱們省最近發生過什麽大的案件,要重點關注是左撇子的嫌疑人。用最快的時間給我答案。”明哥言語急促地說道。
“明白!”葉茜領命立刻起身朝辦公室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