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騙局
從娜奧米的角度來看,特裏同說的事情並無差錯。
他們兩個雖然是家族裏兩個不同派係的魔法師,但追根到底,其魔法或者說能力的本源是相同的。娜奧米也曾說過類似的話,受到她魔法影響的創造物是無法傷害到她的。特裏同也是如此認為的。
瑪格麗特找到屬於柏麗爾的屏幕,那裏空空如也,她打開正方體舞台外麵的進度條,將它拉到了最開始的地方。
進度條在瑪格麗特鬆開手的瞬間開始往前進,時間回到過去。
瑪格麗特看到舞台裏麵,代表著特裏同的小人從法陣上絕望地抱起那個嬰兒,他在房間裏麵踱步,沒想到自己的儀式會失敗。他並沒有成功篡奪所謂神明的力量,而是誤打誤撞將力量凝聚成了實體,化為了一個嬰兒的模樣。
瑪格麗特帶著盧卡斯走進舞台,他們站的地方漆黑一片,站在舞台上麵表演的人無法看到觀眾和幕後操作者的樣子。
燈光打在特裏同身上,如他之前承認的那樣,他用盡所有手段將嬰兒特有的力量移植到自己身上,可惜這並不是沒有限製的,終究還是有一部分力量留在了那個孩子身上。
他所在的世界相撞,儀式失敗的特裏同搶在毀滅世界之前趕往了其他世界,被他拋棄的嬰兒被丟在了戰場之上。【史蒂夫】將那個嬰兒抱起,生死存亡之際,他毫不猶豫地跟在特裏同身後走入了那條通道。
他的手臂護住那個嬰兒,本是可以將她帶往安全的地方的。
但是未來的特裏同已經在柏麗爾的書上改寫了她的命運,那個嬰兒在命運的漩渦下從【史蒂夫】的手中滑落,按照書中寫的那樣死在了這裏。
……本該是這樣的。
盧卡斯搶先瑪格麗特一步接中了這個時間點還是嬰兒的柏麗爾,他毛茸茸的背部成為了孩子最溫暖的的床墊。瑪格麗特將嬰兒時期的自己從盧卡斯的背部抱起來,她站在了舞台之上,卻沒有燈光映照出她的身影。
她和盧卡斯猶如舞台的幽靈,沒被任何人發現,舞台上的演員觸摸不到他們,舞台下的觀眾也看不到他們。
無法被任何人察覺到的幽靈抱著那個嬰兒走在命運的進度條上,她看到了來到新世界迷茫
的【史蒂夫】,也將這個“嶄新”的世界收入眼底。
她穿梭在人群之中,從他們人生的舞台上路過。黑頭發的孩子舔著手中的冰淇淋,眼睛卻瞥到了一旁的氣球,她伸出手,向身旁的父母指著自己新看上的東西;剛放學的學生談論著昨晚的電視劇,嘰嘰喳喳地像樹梢的鳥;穿著西裝的女人急急忙忙從車上下來,拿出手機聯係朋友,告訴他們自己快到了……
瑪格麗特走過氣球前方,穿過那群學生中間,又和那個女人擦肩而過。她每走一步,就闖入一個新的舞台,周圍舞台的邊緣漸漸融合在一起,組成了一個看不見盡頭的巨大舞台。
她最後在佛羅裏達州的一家孤兒院前停了下來。
一陣風吹來,一塊布落在了瑪格麗特身上,她把嬰兒放在了孤兒院麵前。盧卡斯用他濕潤的鼻頭拱了拱地上的嬰兒,那個孩子很安靜,伸出手在空中胡亂抓著,並沒有發出尖銳的哭聲。
瑪格麗特像變魔術一樣取出一張紙條,她將紙條塞到了那個孩子的懷中,這樣當孤兒院裏麵的人發現這個孩子的時候就能知道她的名字了。
“好孩子。”她冰冷的機械手指擦過那個孩子溫熱的臉頰,屬於人類幼兒的手攀上她的手指,五根手指收緊也隻能握住瑪格麗特的一根指頭。瑪格麗特毫不留情地將手收了回來,那隻柯基犬雖然有些留戀,但也站在了自己長大以後的主人旁邊。
“這是一筆交易,”瑪格麗特說,“我從自以為是的簒奪者手中庇護你,而你將在不遠的未來成為我,柏麗爾。”
那個嬰兒並未聽懂瑪格麗特在說什麽,夾在布料中間的那張紙條上寫著她的名字——“柏麗爾·埃爾皮斯”。
瑪格麗特退至舞台下麵。
最初發現那個嬰兒的是孤兒院的工作人員,他們將她抱到了溫暖的室內,按照留在嬰兒身上的紙條給她取了名字。那個嬰兒在孤兒院長大,她的身體不再如最初般羸弱,漸漸強壯起來,她學會了打鬥、學會了觀察……學會了寫作。
她交到了朋友,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收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然後拿著行李箱來到了紐約。從大學畢業之後,她和身邊的大多數人一樣選擇了工作。
瑪格麗特看著她的個頭越來越高,看著那進度條
穩步向前推進著,然後到了那天。舞台上柏麗爾熬夜工作昏迷在了家中,瑪格麗特輕點她前方的那台電視機,那個女人的靈魂跟著她的手指來到了電視機那裏。
穿過電視機,瑪格麗特將她的靈魂指引到了另一個世界的舞台。
她微笑著看著舞台裏麵靈魂狀態的柏麗爾的小人,將對方醒過來焦慮的模樣收入眼底,她都快忘記自己原來還有這種樣子了。瑪格麗特沒等多久,她看著狹小的窗戶外麵的太陽升了又落,落了又升,當第一粒雪花從哥譚的天空落下的時候,瑪格麗特知道一切又將開始。
她看著她在舞台上寫下一個又一個劇本,看著從柏麗爾劇本上誕生的那些人,她們陪伴在她的周圍,跟隨著她前往故事的下一幕。
隻是在最後一幕的時候,瑪格麗特和舞台上的特裏同一起動了手。
特裏同從柏麗爾最開始的故事的動手,他希望自己的計劃不出一點差錯,所以決定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而瑪格麗特選擇抹除了書店那個時間點的柏麗爾的存在,這副軀殼被人類創作出來,因此始終受製於特裏同,再使用下去也沒有任何益處了。
特裏同誤以為化成灰的柏麗爾是因為他成功改變了她的命運,將她從幼時扼殺,卻不想那是瑪格麗特下的殺手。
她的靈魂並不依附於軀殼而活,這是瑪格麗特在很久之前就明白的道理。那個時候她脫離了DC世界自己的軀殼,在哥譚的垃圾場上創造了瑪格麗特,並將靈魂附在了她上麵。
瑪格麗特不再看向舞台,故事的開始和結尾已經串聯在了一起,柏麗爾這邊已經不需要瑪格麗特操心了。
倒是特裏同那邊還需要收個尾,瑪格麗特可沒忘記她的保證。
她取出特裏同的舞台,在那個男人露出“一切盡在掌握”的微笑之後走了進去。瑪格麗特推開書店的門,舞台上方的燈光照在了她的身上,原本以為自己勝券在握的男人在看到她的時候僵住了身體。
“你……”特裏同的臉上首次出現了驚訝的神色,他一手抬著書一手拿著木質的沙漏,以戰鬥的姿態對準出現在書店內部的電視機人,他說,“幻術?還是……”
“不是幻術,也不是你以為的任何後手,”瑪格麗特欣然承認道,她的電視機麵龐上出
現了一個正方體的模型,模型裏麵放著一個小人,“我出現在這裏,隻是因為你從一開始就輸了,特裏同。”
盧卡斯和他的上司貝拉曾對她說過的話、埃爾皮斯家族信仰的神明為了所謂的權柄正在進行的儀式與特裏同一直以來堅持的東西、她特別改寫的神的尊稱……早在那個時候,瑪格麗特內心做出了決定。
在和特裏同的對話中,察覺到對方雖然吸取了自己的力量,但也並沒有像自己一樣擁有上帝視角這件事也在瑪格麗特的意料之中。
特裏同臉上寫滿不可置信:“不可能出差錯的,我已經將你的過去徹底抹除了,你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自以為操縱命運的人,最後往往都會被命運所玩弄,”瑪格麗特說,“我以為埃爾皮斯家族的人早該在那個故事裏麵得到了教訓,現在看來,人類果然喜歡重蹈覆轍。”
趁她說話的時間,特裏同又開始在書上寫下什麽足夠他逆轉局勢的話。他原先想在柏麗爾的那本書上修改,但那本書分明記錄著柏麗爾已經死去,與他現在看到的情況相悖。他又寫下足以讓眼前的電視機人徹底死去的字跡,但沒有一件事發生。
無論是裂開的大地突然冒出來的岩漿還是特裏同想要靠巧合召喚過來的達克賽德都沒有出現在這裏,豆大的汗珠滴在他手中的書上,特裏同猛地看向瑪格麗特的位置,穿著黑色大衣的機械人的屏幕腦袋上正播放著簡易的動畫。
藍色的線條勾勒出圖像,屏幕上,那個正方體裏的布局逐漸清晰,那是一家書店,而在裏麵焦頭爛額的小人此時此刻的動作與特裏同一模一樣。他們同時看向瑪格麗特那裏,藍色的2D小人和特裏同對上眼,讓他不寒而顫。
能從到今天的這一步,特裏同並非蠢材,應該說,他已經逐漸凋敝的埃爾皮斯家族裏麵難得一見的天才了。瑪格麗特腦袋上正播放著的動畫意味著什麽,他不會不懂。
就像他之前和柏麗爾玩的遊戲裏麵使用的方法,自以為在和命運戰鬥的人們其實是站在舞台上的演員,他們生活在四四方方的盒子裏麵,每一個動作和表情都是為了讓這幕戲劇更精彩而存在的。
而他甚至比那些演員還可憐,背過劇本的演員起碼知道自己是在演戲,而特裏同卻誤以為那些真的
是自己的人生。
瑪格麗特見到他顫抖不停,便笑了起來。她的機械音笑聲沒有任何感情變化,在此刻更顯得十分諷刺。瑪格麗特拍了拍手,書店忽地震動了一下,所有書都從架子上滾落下來,稀裏嘩啦,還有幾本砸中了沉浸在自我情緒中的特裏同的腦袋。
特裏同手中的書落在地上,他抬頭望天,那天花板早已消失,隻能看到頭頂有一個巨大的瑪格麗特的臉。他的身軀在瑪格麗特的陰影下是如此的渺小,甚至不超過她的一個指節。
但她仍在注視著他。
特裏同臉上全是冷汗,他喉嚨裏麵擠不出一句話來,頭頂上盯著他的巨大瑪格麗特站在房間之外,站在世界之外,站在這個舞台之外。她是能夠俯視著四方體裏麵螞蟻所有活動的存在,是為他們創作故事的編劇,是埃爾皮斯家族一直以來都追隨著的那個——神明。
“這太可笑了,”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害怕得發不出聲,但當事實放在麵前的時候,特裏同卻隻想笑,他像看一個笑話一樣看著自己空空****的掌心說道,“這根本不可能,如果你是……祂的話,你又為什麽會插手舞台上的事情?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針對我嗎?”
“不是針對你,”瑪格麗特說,“隻是你恰好被選中了,就像最初埃爾皮斯家族的祖先被選中一樣。”
特裏同低下頭,他所有的手段在這一刻都是班門弄斧,但他仍不甘心,他說:“我從很早以前就知道,在你這種存在麵前,我們都是螞蟻。我恐懼這其中的差距,害怕終有一天你會對我們動手,又慶幸你對於人類沒有什麽惡意。”
瑪格麗特說:“你說對了一件事,我對於人類並沒有惡意,你會對故事裏麵的角色抱有真切的惡意嗎,特裏同?小說、電影、戲劇……這些東西正是因為勾起了情緒而獲得讚譽,人類的生活越是精彩,我就越感愉悅。但要說到惡意如此濃重的情緒,我就無法產生了。”
“那你為什麽要這樣做?”特裏同怒吼道,他雙眼赤紅,用筆指著瑪格麗特,“為什麽要玩弄我的命運?”
“因為你恰好被選中了。”瑪格麗特的回答不變。祂隻是想要在埃爾皮斯家族中選一個有野心也有實力舉行儀式的人,不是特裏同,後麵也會有無數的特裏同出來。
特裏同咬緊牙關:“一切故事的源頭,不可知命運的掌控者,無窮盡空間的旅人……”
瑪格麗特提示道:“你說錯了,特裏同·埃爾皮斯。”
祂強調道:“是‘一切故事的源頭與終局,不可知命運的掌控者,無窮盡時空的旅人’。”
神明的尊名不可能總是改變,它每次變化都意味著神明所掌握的權柄發生了變化。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聽到過神諭的特裏同一直以來吟詠的是家族內部從中世紀就流傳下來的尊名,他沒想到這個尊名已經發生了變化。
電光火石之間,特裏同品味出了其中的變化,他恍惚地說出口:“是循環與時間,是循環與時間,是循環與時間哈哈哈哈!”
“這場儀式,這場儀式從最開始就是一場騙局,我以為我能夠靠儀式擁有你的力量,結果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完成你掌控新權柄的儀式!”
瑪格麗特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她看著仿佛完全變了一個人的特裏同,問道:“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特裏同?”
沒有一個人能夠平靜地接受自己數十年來所堅持的東西都是騙局,也沒有人能接受自己的命運是被操縱的,瑪格麗特平靜地注視著已經接近崩潰的特裏同,但人類的故事就是因此才精彩。
在千苦萬難前仍不放棄的人和曆經風桑仍能保持初心的人總能吸引祂的注視,無論結局如何,坐在觀眾席上的祂都會稱讚這場表演。
特裏同挺直背部,他喃喃自語道:“不,我不會認輸的!我絕不會成為你手中的棋子!”
他還沒有放棄反抗的想法,瑪格麗特對此心情不錯,但是每個角色都應該有自己的終局,要是一個角色總在舞台上蹦來蹦去的話,就不利於欣賞表演了。
瑪格麗特打了一個響指。
那聲響指似乎是從特裏同的頭頂傳來的,特裏同再次抬起頭,上方巨大猶如能將他的視線吞沒的屏幕讓他產生了想要嘔吐的感覺,越盯著巨大瑪格麗特的臉看,他就越覺得自己很渺小。他的身軀好似在那股無處不在的注視下不斷縮小,最終變成那個正方體裏麵手腳僵硬的小人。
不是錯覺,特裏同低下頭,他的腳折疊在了腿上,手指向外翻,一根根骨頭往外向裏折疊,能清晰地聽見骨頭斷裂的
哢嚓聲,但他一點痛苦都沒感到,隻是感到眩暈,那種在人群之中覺得自己是一隻一腳就可以被踩死的螞蟻所感到的眩暈與痛苦爬在他身上。
他的身軀一寸寸折疊起來,越來越單薄,像一張薄薄的紙張,折疊到最後,他的臉也開始折起來。他從鼻骨那裏向內疊起,嘴巴親吻著自己的眼睛,左耳正對著自己的右耳,後麵越疊越小,他的嘴巴竟也能隔著幾層皮對上了自己的腳了。
瑪格麗特將特裏同折疊成的“書”拿在手中,正當祂準備將其收起來的時候,祂看到特裏同露在書皮外麵的左眼流下了淚水,那半張人類嘴巴還有一半在書皮下麵,此刻正一張一合地問道:“我的……故事怎麽樣?”
每個埃爾皮斯在小的時候都會閱讀神明與祂虔誠的教徒的故事,在故事的最後,他們的父母或者老師會告訴孩子:“你的人生必須足夠精彩,這樣我們的神明才會注視到你。能被神明注視,是對我們最棒的認可。”
“很不錯。”
祂如此評價道,公正的,不含任何虛假的欺瞞。
在滾燙的淚水流到祂手指的前一秒,瑪格麗特輕輕一揮,手中的書變成了一個2D的文檔圖像,飛到了祂的手機中。與此同時,手機文件裏麵,出現了一個名叫“特裏同·埃爾皮斯”的文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