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熱血驟涼
眾姐妹喝到半醉便各自散去休息,漫香又一腦袋鑽進了櫃台,忙著計算這幾日店裏的損失。
孟得鹿也沒有半點睡意,今晚,她本想旁敲側擊地打探一下漫香認罪又翻供的理由,但漫香剛才那一番動情的表演不知是實話還是早有預謀,把她準備好的問題都提前解答了。
漫香無意中抬起頭來,看到孟得鹿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目光中透出幾分往日從未見過的殺伐之意,嚇了一跳,“怎麽了?”
孟得鹿忙低頭掩飾,從腰間取下那隻金鑲玉的小算盤遞給漫香,“這個,還給娘。”
漫香利落地把小算盤別回腰間,“這幾日你累壞了,快去歇著吧……”
“娘認得慶雪嗎?”
孟得鹿趁著漫香看賬本看得認真,突然發問,她決定了,要甩掉一切虛晃的招數,單刀直入!
漫香倒沒什麽特別的反應,隻抬起頭來認真地回想著,“我年輕的時候認識一名叫慶雪的舞伎,後來她離開長安,去了西陽鎮經營舞坊,你問這個做什麽?”
“她……是我娘!”
漫香恍然大悟,鎖了錢櫃,向孟得鹿招了招手,“你跟我上來。”
漫香進了房間,在妝奩盒中翻找了半天才摸出一張半舊的紙遞給孟得鹿,那是一張購店契約,上麵卻沒有雙方簽字。
“幾個月前,慶雪托人捎信,告訴我她要把舞坊賣了,我得了消息想去收購她的店麵,但價格沒談攏。”
孟得鹿仔細地看了一眼,那價格的確低得離譜,很符合漫香的作風。
“西陽鎮遠在百裏之外,娘為什麽要購買那裏的舞坊?”
“我當然不會去西陽鎮了,那時候嬋夕還在,我和她商量著,要是能用最低的價格把那店買下來,就讓她留在那裏經營,過上兩三個月,等生意紅火起來再趁著高價賣了,一進一出,白賺一大筆,沒想到這才隔了多久,嬋夕沒了,你娘也沒了……哎,真是人事無常,世事難料啊……”
漫香的話沒有絲毫漏洞,孟得鹿悻悻地放下契約退出了房間,她的心緒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亂過,雜七雜八的念頭像流星一樣劃過,卻沒有一顆能真正點亮她腦海中的一片晦暗。
“難道義母在見過漫香之後還短暫地見過別人?”
“難道我不顧生死趕來長安複仇卻隻是一場誤會?”
“難道……”
漫香的身影還映在小窗上,忙忙碌碌,孟得鹿望著,心底突然覺得蕉芸軒又活了,仿佛
有了漫香在,這裏才不僅僅是一家舞坊,而是有了一種“家”的味道……
“難道,我僅僅是為了想知道真相,才不惜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救出漫香?……”
孟得鹿又從後門悄悄地溜出了店,摸出那枚紅穗銅板交給丐六子,約蔣沉在鍾鼓樓相會。
等了許久,蔣沉才一身酒氣晃晃悠悠地上了鍾鼓樓。
不用想也知道,今天孟得鹿在公堂上這麽一鬧,錢進岱一定很生氣,而他的怒火也隻有一個發泄口——那就是長安城第一倒黴蛋,不良帥蔣沉。
孟得鹿也不知說些什麽才能安慰到他,隻小心翼翼地問:“你……還好吧?”
蔣沉冷笑一聲,“哼,辛辛苦苦幹三年,一夜回到千日前,大不了,再熬三年唄……”孟得鹿又把漫香回到店中的言行向蔣沉學了個詳細,蔣沉卻隻哼哼哈哈,漫不經心地應
付著。
“漫香的案子讓你為難了,這一次,算我欠你的,來日我一定幫你多破奇案,如果我們
能一舉搗毀‘熾鳳樞’,功勞也都算在你的頭上,到那時你一定能立功脫籍!”
蔣沉打了個酒嗝,懶懶地拖著長音道:“無所謂……我現在已經看開了,什麽良籍賤籍,
混過一日算一日罷了……”
孟得鹿知道他說的是喪氣話,便耐著性子繼續道:“今天在公堂上,漫香說自己是在絕
望之下才認下殺人罪名的,我絕不相信,我認識的漫香從不絕望!她這樣說,不過是不想讓錢縣令順著‘替真凶頂罪’這條線索追查下去,她從始至終都在保護那個把她推出去頂罪的人!但……這也說明她的確不是‘熾鳳樞’的人,否則,‘熾鳳樞’便會直接授意她下毒殺害阿娜依了。
見蔣沉沒回答,她又隻能接著自說自話,“我被漫香引來長安,卷進‘熾鳳樞’的旋渦裏,發現了義母和熾鳳樞’的關係,更目睹了‘熾鳳樞’的種種惡行,這一步一步,看似是走了歧路,但又像踏上了一條通向更大的真相的正途,也許,這是天意早有安排吧,眼下,我一定要盯緊漫香,希望能早日引出她身後那個‘熾鳳樞’成員……”
“‘熾鳳樞’!‘熾鳳樞’!別再跟我提‘熾鳳樞’這三個字了,行嗎?”
蔣沉一聲怒吼,雙眼血紅,青筋暴突,活像一頭瘋豹子!
孟得鹿連退兩步,望著眼前完全陌生的蔣沉,她從未像此刻這樣恐懼過……
“你……是在怪我嗎?怪我不該多事?不該替漫香洗冤?”
蔣沉喘著粗氣,自嘲冷笑,“我雖然就是個倒黴的不良人,可也知道真相大過天的道理,又哪敢怪你?不光你,徐禦史秉持公道,錢縣令知錯能改,就連阿白都露了大臉,你們個個都值得我蔣沉敬佩,我隻是想不明白為什麽……為什麽所有人逞英雄的後果都讓我一個人背啊!”
“可你和他們都不一樣!你也曾經身受冤獄,更會同情受到冤枉的百姓,如果你也無視真相,糊塗斷案,豈不是也變成了自己最痛恨的人?”
“可漫香有你、你們平康坊甚至全長安城的女人替她伸冤,她得了該得的公道,可我呢,
誰能還給我我該得的公道啊?為什麽所有人都打傘就我一個人淋雨啊?什麽他媽的‘熾鳳樞’,跟老子有什麽關係啊?老子不查了!老子就想踏踏實實把一百個案子破了脫籍走人,可怎麽就這麽得難!”
“‘講不服’!那天我身上穿著你的吏服,遇到鬼市上的人刁難,可還是咬牙強撐著,就是因為我知道你一心守護長安,不願意給你丟臉抹黑,如今,難道你也要眼睜睜地看著長安城在邪道的手中毀於一旦嗎?”
“長安是我一個人的長安嗎?長安城這麽多人出了事就讓我一個人管啊?我空有一腔熱血,可最後得到了什麽?當初,到底是誰把我引到這條路上來的啊!”
蔣沉一個踉蹌不穩,孟得鹿急忙上前來扶,卻被他一把甩開!
“我不是什麽天生的大英雄,肩膀太窄扛不動那麽大的責任,我是真的累了,求你放過我,就讓我走吧……”
蔣沉扔下孟得鹿,逃似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