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一案雙凶
無論外麵的世界家破人亡還是啼饑號寒,平康坊的一方天地卻是永遠隻有溫香軟玉,裘馬聲色。
自從幫瑉娘設計了“秋意濃”以來,每個清晨孟得鹿都要早起半個時辰幫她化妝,但她從不厭其煩。
這日清晨,她剛在梁間燕子的呢喃聲中睜開眼睛,瑉娘已經興奮地推門跑了進來,趴在床頭向她展示著自己的新麵孔!
“得鹿姐,你看看,我有什麽不一樣了?”
孟得鹿睡眼惺忪,隻看到瑉娘的臉上已經繪好了“秋意濃”,卻看不出和往常有什麽不同。
瑉娘把孟得鹿的手從被窩中抓出來,在自己臉上使勁地搓著,“得鹿姐,你使勁搓,這個不會掉的!”
孟得鹿這才覺出異樣,盯著瑉娘的臉仔細看,才發現那楓葉圖案下藏著密密麻麻的針孔。
她一激靈從**爬起來,追問:“瑉娘,這是誰幹的?”
瑉娘喜滋滋地回答:“鬼市上有位刺青高手,我請他把‘秋意濃’永遠地刺在了臉上,以後就再也不用麻煩你了!”
看著那數以萬計的針孔,孟得鹿無法想象瑉娘到底承受了什麽樣的痛苦,隻用溫暖的手指撫過她的臉龐,心疼地問,“瑉娘,很疼吧……”
瑉娘的眼圈紅了,不知是想起了刺青時錐心刺骨的疼痛,還是被孟得鹿的關懷感動,委屈巴巴地點了點頭,又補充道,“還很貴,花光了我所有的積蓄……”
孟得鹿輕輕歎氣,“瑉娘,這……值得嗎……”
瑉娘瞪大雙眼,認真回答:“值得啊!太值得了!得鹿姐,你不懂,你,你們,蕉芸軒裏所有的人都不懂!因為你們生來就是漂亮的,就像仙鶴,隻要苦心修煉就能變成鳳凰,可我不一樣,我生來隻是隻土雞,要先往自己身上插很多漂亮的羽毛才能假扮成仙鶴,再經過脫胎換骨的修煉才能變成鳳凰,同樣的一條路,我走得比你們難太多了!從前,你手繪的‘秋意濃’雖然能讓我白天活在美麗的幻象裏,可是每當晚上卸妝之後,我就更加沒法接受自己醜陋的真麵目,我再也不想過那種下一場大雨就會被打回原形的日子了,得鹿姐,你們被打回原形還是仙鶴,我要是被打回原形,就隻能再做土雞了!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我也和你們一樣擁有了永不會褪色的美貌,以後,我的人生也會完全不同了!”
看著瑉娘興奮的樣子,孟得鹿湧到嘴邊的千言萬語最終還是咽回到了肚裏……
瑉娘出了屋,小瞳又探頭探腦地摸進了孟得鹿的房間,怯怯地問:“得鹿姐姐,你……能不能帶我去看看師父?”
自從孟得鹿托鍾望鵬給小瞳尋了匹棗紅小馬,又讓他親自教她騎射功夫,小瞳便拜他為師,口口聲聲全是崇拜。
孟得鹿也想去看看鍾望鵬,便簡單收拾一下,帶著小瞳進了南監,給男牢的獄卒塞了些銅錢,進了牢房。
見孟得鹿來探監,鍾望鵬好像很是恐懼,一對厚厚的嘴唇緊張地連連扇動,“你,你你……”
孟得鹿怕鍾望鵬當著小瞳的麵道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忙向他使了個眼色,“公子不必驚慌,小瞳說她惦記師父,我隻是陪她來看看公子。”
鍾望鵬將信將疑地看了看小瞳,見小瞳磕頭蟲似的點頭不迭,才鬆了一口氣,不再多話。
孟得鹿給鍾望鵬斟了盅酒,隔著柵欄遞了進去,鍾望鵬舉杯一飲而盡。
恍惚間,姐弟二人好像又回到了隔著後院牆洞偷偷傳遞東西的少年時光……
看出孟得鹿眼泛淚光,張口欲言,鍾望鵬搶先開口。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如今案件已經了結了,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你不必費心,若你念著往日的情分,代我照顧好阿爺和妻子,我九泉之下便感恩不盡了!”
孟得鹿一陣心酸,掩麵抹淚,小瞳更忍不住抽泣起來,鍾望鵬欣慰地招招手,喚她上前,隔著柵欄刮了刮她的鼻梁。
“小丫頭有良心,算師父沒有白疼你,別哭了,師父還有要緊事要交代呢!”
小瞳趕緊抹了抹眼淚,認真地豎起了耳朵。
鍾望鵬從左手中指上取下一枚鑲著藍寶石的金指環遞給了小瞳,“這是我和你師娘的訂婚信物,原本是一對,還有一隻在她那裏,你把我這隻也交給她,我這輩子命短,沒留下一男半女,也沒個摔盆打幡的,等將來你師娘也歸了西,還托你務必把我們合葬,再把這對指環一起放在我們的墓穴裏,切記,切記!”
小瞳忙雙手接過金指環,鄭重點頭。
孟得鹿聞言被勾起了興趣,中原男女雖然也有用指環定情的習俗,但大多是把它穿在衣帶上隨身佩戴或是握在掌中給逝者陪葬,隻有胡人才會把成對的指環戴在手指上,作為訂婚信物,不由從小瞳掌中撚過那枚指環邊觀察邊問:“手戴指環定情原本是胡人的風俗,你和言真怎麽會有這樣的東西?”
鍾望鵬撓了撓腦袋,一知半解道:“你是知道的,我娘最喜歡看佛經了,她說佛經故事裏有個什麽印度太子,他爺娘讓工匠給他打造了一枚金指環戴在手上,這件事除了王子和他爺娘,旁人一概不知,要是將來有哪位女子能說出王子手上戴著金指環的事情,便是和王子有緣,二人就可以結為夫婦。”
孟得鹿恍然,“這是釋迦牟尼成佛前的故事,據說,釋迦牟尼的父親為了讓身為太子的釋迦牟尼留戀紅塵,斷絕出家的念頭,便想用女子,醇酒和音樂束縛住他的心,後來大臣摩訶那摩的女兒耶輸陀羅說出了太子手上戴有指環的事情,太子便娶了耶輸陀羅為妻。”
鍾望鵬胡亂揮了揮手,“大概就是這個吧……所以我十六歲那年,娘就依樣也給我打造了一枚指環,有一次,我替娘去觀音廟送經文,遇到了言真也去拜佛,我對她一見鍾情,可她出身低微,我知道娘不會同意我們的婚事,就耍了個心眼,悄悄找匠人給她也打造了一枚同樣的指環,說是遇到了命中注定的有緣人,娘這才同意我倆的婚事。”
孟得鹿聽得疑惑,“既然如此,夫人應該很喜歡這位‘命中注定’的兒媳啊,為什麽後來又婆媳不睦了呢?”
鍾望鵬“啪”地一拍自己的嘴巴,“都怪我這張臭嘴,酒後多言說漏了嘴,娘才知道她上當了,但生米已經做成了熟飯,娘又不舍得怪我,就把一肚子的怨氣都撒到言真身上了,這些年,言真在我家過得不容易啊……”
孟得鹿不解問道:“你既然能看到言真的處境艱難,為什麽不早點替她出頭,卻讓她白受了這麽多年委屈?”
“我總以為,她可以忍一忍,再忍一忍,卻沒想到,忍無可忍的結果竟是這樣,哎,早知如今,我真是……後悔啊!”
見鍾望鵬懊悔地揪著自己的頭發,孟得鹿忙好言相勸,“事到如今,再說這些也沒用了,你放心,一會兒我就親自陪著小瞳去觀音廟,把東西送給言真。”
鍾望鵬又不放心地叮囑,“我還一直放心不下言真的病,我走了,她以後少不得要拋頭露麵,支撐鍾府,總見不得陽光也不是辦法啊,你在長安城裏認識的人多,如果遇到合適的名醫,千萬請來給她瞧瞧。”
孟得鹿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了,“其實,言真並沒有什麽皮膚一被日曬就又疼又癢的怪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