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可與人言無二三
一張薄紙捧在蔣沉手中卻有千斤之重,他激動地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三堂,將這個遲到了三年的真相上呈給了縣令李正冠,求他替自己陳情上報。
李正冠心中卻打起小算盤:他早聽說自打蔣沉成為萬年縣的不良帥以來,縣內治安有了明顯改善,更是有案必破,他的前任錢縣令正是借著這份功績才迅速高升,如今他新官上任,正是需要人手之際,又怎麽肯輕易放走如此得力的人才?
於是,他隨手把盧言真的遺書一團,扔在地上,冷哼一聲。
“三年前的舊案又不是本官判的,如今人證、物證都已經不在了,鍾盧氏也死了,隻憑這小小一張來路不明的紙條便想翻案,實在牽強!”
蔣沉忙撲上前去拾起地上的紙團,再抬起頭來時,李正冠已經背過身去,不耐煩地揮著手示意他退下。
李正冠冷漠的背影很快在他的淚水中變得模糊,他展開那隻小小的紙團,小心地想用手指去撫平上麵的每一處褶皺,卻無濟於事。
也許在旁人眼中,他的清白也是一樣,無論他如何拚命自證,在別人眼裏也不過是一段寫在廢紙上的荒唐言……
蔣沉失魂落魄地回到班房,孟得鹿沒有未離去,見她焦急地迎上來,他自然知道她想打聽什麽,也不多話,隻把手中那張薄紙遞了過去。
孟得鹿一目十行地讀完了盧言真的遺書,震驚之餘,她又想起了盧言真生前最喜歡穿著反光的“織金錦”,卻又堅持謊稱自己不能見光這自相矛盾的言行,立刻茅塞頓開。
“我懂了……難怪言真要謊稱自己患有怪病,不能見光,深居簡出,偶爾出門也一定要用傘遮住麵孔,原來,這些年她一直在躲避‘熾鳳樞’的追殺!”
蔣沉無精打采地應和,“可惜,她如履薄冰地躲了三年,最終還是沒有逃出她們的魔掌……”
孟得鹿又道:“還有一件怪事,剛才我看得清清楚楚,言真額頭上的鳳凰血印和我義母遺體上的一模一樣,我們見過不止一位被‘熾鳳樞’殺害的死者,為什麽隻有她倆頭上有這樣的烙印?難道,她們兩人之間還有什麽我們不了解的瓜葛或是相似之處?”
隻要聽到與案件相關的細節,蔣沉無論如何都無法置之不理,渙散的目光重新聚起,重打起精神思索起來。
過了許久,他緩緩開口,“也許……我有了一個答案……”
孟得鹿忙問:“是什麽?你快說!”
“如果鍾盧氏是想要擺脫‘熾鳳樞’的控製才遭到追殺,那麽,你的義母可能也是,那個特殊的血鳳圖案也許是‘熾鳳樞’專門用來處決叛逃者的印記,我不知道你義母當初為什麽被拉入了‘熾鳳樞’,但這麽多年來,你既然從未從她的口中聽說過這個名號,便足以說明她對‘熾鳳樞’並不虔誠,你們年少無知,又在風塵中飽受男子欺淩,按理說應該是最容易被‘熾鳳樞’迷惑拉攏的,可能最初,你的義母也收到指令,要將你們培養成她們的道眾,所以她精心教授了抱月點穴,教授了你毒理,但漸漸地,她識破了‘熾鳳樞’的真實嘴臉,幡然醒悟,想要帶你們脫離邪道,所以才受到了‘熾鳳樞’的殺害……也許,你的判斷從來就沒有錯,你義母的確是一位溫柔善良的女子……”
這世間,並不是每一個謎題都能找到最貼切的解答,一路走來,她已經逐漸接受了有些真相終將沉進時間長河的淤泥中,永遠不見天日,而追隨者所能做的,也不過是在很多種揣測中尋找到那一個最能撫慰自己的可能罷了。
孟得鹿臉上一熱,淚水已然悄悄滑落,在這一刻,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比她和蔣沉之間更能同病相憐了,他們都正在想著說些什麽安慰一下彼此,一頂小轎卻匆忙而至,攔在了她與蔣沉之間。
轎夫躬著背掀開轎簾,恭敬地邀請著孟得鹿,“鍾侍郎請孟娘子到府上見麵。”
孟得鹿正一猶豫,蔣沉卻已經恭敬地叉了叉手,語氣中全是“公事公辦”的冷漠,“既
然是侍郎召請,自然是有要緊事,娘子請快去吧,在下也還有事,告辭!”
接著,他不給孟得鹿再多說一句話的機會,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孟得鹿望著蔣沉的背影發了會兒呆,最終也隻能在轎夫的催促下上了轎。
聽到鍾府轎夫遠去的腳步聲,蔣沉才又悄悄回過頭來,臉上盡是苦澀的笑意……
短短數日,一連失去了三位家人,鍾苑東黯然神傷,整個人木然地像一座泥塑木雕,雖然叫了女兒過來,卻又隻是呆呆地坐著,一語不發,偶爾發出一兩聲悠長的歎氣。
孟得鹿也不多嘴,隻默默地陪坐在父親身邊,她知道此時父親聽不進任何安慰的言語,隻是害怕一個人待著……
直到掌燈時分,她才起身告辭,從鍾府到平康坊的一路,街頭明顯地熱鬧起來,遊人們紛紛掌著燈籠,趁著剛剛降下的夜幕奔赴溫柔鄉。
可周遭的喧鬧卻加劇了她內心的孤獨,雜七雜八的想法抑製不住地往腦子裏鑽,她突然也很害怕一個人待著……
可是,她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她知道,在這偌大的長安城裏,那熙來攘往的人群中,卻隻有一個她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於是,轎子一落,她來不及進店便掏出紅穗銅錢交給了街角的丐六子,“去告訴蔣帥,就說我說的,這次的案子多謝他了,我有許多話想和他說,請他去鍾鼓樓見上一麵。”
丐六子很快去而複返,又把紅穗銅錢還給了孟得鹿,也帶回了蔣沉的回話,“蔣帥說,
他最近要緊事多,脫不開身,不便和娘子相見,一切還請娘子自便。”
銅錢上的紅穗隨著夜風輕輕搖曳,撓得孟得鹿掌心癢癢的,她努力想笑,使勁牽了牽嘴角,卻隻露出一絲徒勞的自嘲……
次日,徐喻一早便鮮見地收到了孟得鹿的邀請,急忙趕來店中相見,他一進門,瑉娘依然是第一個迎了上去,殷勤地又是端茶,又是拿點心。
“多謝娘子。”徐喻拘謹答謝,他依然叫不出瑉娘的名字,眼神中卻多了一絲關切,盯著瑉娘的臉認真地端詳著,“娘子身體不適?”
瑉娘意外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啊,禦史為什麽這麽說?”
孟得鹿已經迎下了樓來,徐喻果然馬上就顧不得瑉娘了,連忙起身,匆忙回答,“在下隻是看娘子臉色有些發暗,隨口一問,是在下多心了,請娘子多多保重……”
瑉娘還要再問,徐喻卻已經跟著孟得鹿匆忙地進了內廳雅間,隔門望去,她看到孟得鹿從袖間小心地抽出了一張信紙遞給徐喻,隨後,二人便神神秘秘地關上了屋門,好像在商量著什麽很機密的事情。
但這一次,她卻顧不上吃孟得鹿的飛醋,剛才徐喻的發現讓她很是在意,於是急忙抄過一麵銅鏡仔細觀察起自己的臉,果然發現麵頰上的楓葉刺青下透出斑斑青灰,難看得像半邊臉已經死掉!
她顧不得店中生意忙碌,從後門溜出店,一口氣奔向鬼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