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妝

第33章 鬧市中的詭異男屍

縣廨位於平康坊正南方的宣陽坊,蔣沉卻故意帶著孟得鹿繞著平康坊東邊的東市轉了好大一圈,才回到縣廨問話。

“本月十三的夜裏,你在哪裏?”

蔣沉煩躁地踱著步,也許是昨晚睡覺時姿勢不對抻著腰了,從午後開始,他後背的左半邊一直酸疼難忍。

“本月十三夜裏,讓我想想……”

孟得鹿記得很清楚,十三號店裏沒什麽大生意,散了酒宴眾人都早早睡下,她趁夜悄悄摸去了永興坊的地官侍郎府。

“蔣沉突然問起那夜的事,難道是地官侍郎府上出了什麽事?”

她心跳一陣加速,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多慮了,“不對,如果侍郎府出事,平康坊和丐幫不會一點風聲都聽不到……看來他找我是為別的事由,我隻管一口咬定自己當晚就在店裏安睡,諒他也沒處查對去……”

“那晚我在……”

蔣沉左手握成拳,重重地捶著後腰,孟得鹿眼尖發現他後腰上別著一隻小小的細簪,形狀如同鹿角,心底猛一激靈,突然改了口,“我在郊外的銀杏林!”

蔣沉一怔,“你去郊外幹什麽?”

“我遇到了一位年少時的姐妹,趁著娘睡著了,我悄悄溜出店找她敘舊……”

“你們在銀杏林裏幹了什麽?”

蔣沉使勁把嘴唇抿到發白,隻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的做戲適得其反,反倒讓孟得鹿看破了他真實的情緒。

“人在驚訝時會不自覺地張大嘴巴,他故意抿緊雙唇,應當是在刻意掩飾吃驚……這麽說,我方才的回答讓他很吃驚……”

心中有了底氣,孟得鹿故意將眼角向下一瞥,又迅速地提了提左嘴角,才回答道:“不過是閑話了些家常……”

“眼角下瞥,嘴角上提,這是人說謊時最慣用的表情!”蔣沉果然將孟得鹿所有細微的神情盡收眼底,並在心底迅速分析出了端倪。

他一拍桌子,低吼一聲,“你在騙我!老實講實話!”

但蔣沉不知道的是,剛才那些不自然的神情是孟得鹿故意表演給他看的,就是想讓他以為自己在說謊,繼續逼問自己,見蔣沉著了自己的道兒,孟得鹿順勢又將眼神躲閃了兩下,將“說謊”的戲份做足了,才又假裝膽怯支吾道:“我……可以告訴你,但你要答應我,千萬不要告訴我娘!”

“你說。”

“樹下生了野蕈,我一時興起,采了幾朵烤來吃,沒想到那野蕈有毒,我差點沒死過去,幸好小姐妹幫我摳著嗓子催吐才撿回一條命,我怕娘知道了責罰,便沒敢告訴任何人。”

蔣沉身後的幾位不良人相互交換了個肯定的眼神,孟得鹿知道,這一把,她又賭贏了!

“人們往往隻願意相信自己求證的結果,所以隻要用一個謊言去掩飾另一個謊言,他們就很容易相信第二個謊言便是真相……”

“等等!”也許是孟得鹿臉上一閃而過的得意被蔣沉逮個正著,他精神一繃,“你再把經過倒著說一遍!”

人在正著敘述一件事情時很容易編造謊言,倒敘時卻往往難以自圓其說,這一招蔣沉在審問犯人時屢試不爽。

孟得鹿從容地把事情倒著說了一遍,蔣沉又隨意抽取了幾個細節追問,她的回答也是滴水不漏,蔣沉找不到破綻,隻得暫且放她離去。

也許是坐得久了腿麻了,孟得鹿起身時腳下一軟,差點栽倒,好在蔣沉眼疾手快地伸手去扶她,她才隻是撞進了他的懷裏。

明明所有的事情看起來都那麽嚴絲合縫,蔣沉卻總覺得哪裏很不對勁——“哎,我今天怎麽老被女人撞?”

今天,東市出了樁大案子。

從清晨起,就有一乘小轎停在鬧市中心,起初,眾人並未在意,誰知過了晌午,那轎子底下卻滲出一攤膿血,散發出陣陣惡臭,有老乞丐壯著膽子趴在地上透過轎簾縫往裏偷看,才發現裏麵居然端坐著一具赤身**,雙目圓瞪的男屍,更令人膽寒的是,那男屍全身紮滿了針灸用的灸針,活像一隻剛幻化成人形的刺蝟精怪!

案子出現在整個長安城的民間輿論中心,東市,就像免費買通了全丐幫的耳目,很快便被傳得盡人皆知,還順風吹進了皇城。

蔣沉等人趕緊收殮了屍首,經仵作老法檢驗,男子滿身的灸針雖然全紮在重要的穴位上,卻都不致命,直到拆開發髻,他才發現死者腦後的腦戶穴上有一個細小的血洞。

“腦戶,腦戶,顧名思義,人腦之門戶也,最為薄弱,想必凶手正是以尖銳的硬物紮入了死者的腦戶穴,才致其斃命!”

根據老法給出的結論,蔣沉迅速推演出了凶手的特點:

“其一,凶手是死者極為信任的人,所以才能在死者完全沒有防備的時候繞到他的背後行凶,其二,凶手文弱,無法以暴力當麵製服死者,才要暗中偷襲,其三,凶手精通穴理,才能在屍體全身的要穴上紮滿灸針,並且下手精準,一針紮穩死者的腦戶穴,一招斃命。”

白鏡帶人在城中跑了半日,也用最快的速度查明了死者的身份:

死者姓戚名第,字實佴,正是前陣子高中皇榜最後一名,卻遲遲沒有去天官報道等待銓選的第七十二名士子。

中榜士子慘遭殺害,簡直是對朝廷的公然挑釁,朝堂震怒,勒令萬年縣廨即刻破案!

“戚實佴……七十二,這人,命倒應在名字上了。”

“‘七十二’在青龍坊有一處外宅,豢養著一名外室,走,去看看。”眾人索性將“七十二”替代了死者的本名。

戚氏外宅位於長安南郊,不大的院落幽僻雅致,隻有一名仆人伺候日常。

“七十二”的外室抱月早早撫著門框等候,聽到不良人齊刷刷的腳步聲,她急忙探出手來摸索,蔣沉這才發現抱月那雙掛著淚痕的雙眼空洞無物。

“七十二”的外室居然是位盲女!

“夫人節哀。”

明知抱月看不見,蔣沉還是老實地叉手行禮。

“我不過是名外室,不配被稱作夫人,蔣帥就叫我抱月吧。”

盲人的聽覺最為敏銳,抱月從佩刀晃動的輕微聲響中聽出蔣沉行禮的動作,屈膝頷首還禮。

“那……在下就直接問了,抱月娘子最後一次見到戚郎君是什麽時候?”

“戚郎要去天官報到的前一天晚上,那天夜裏,有位戚郎的好友前來賀喜,戚郎特意設了小宴款待,兩人聊到了很晚,我也不知道宴席是什麽時候散的……”抱月泫然欲泣。

“天官銓選的期限是本月十四,那小宴應該就是在十三號的夜裏……戚郎君那位故交叫什麽名字。”

“姓徐,名諱好像是……喻?”

蔣沉與白鏡對視一眼,頭“嗡”地大了起來!

徐喻正是前日補位皇榜的第七十三名士子,死了一位“準朝廷命官”,又牽扯進另一位“準朝廷命官”,這案子眼見變得越來越棘手了!

“抱月娘子當夜身在何處?”

抱月猶豫了片刻,才支吾開口,“我趁著戚郎會見客人,也悄悄溜出去會見了一位故交,雞鳴時才回來,那時候戚郎就不見了,我趕緊讓家仆去報了官,沒想到,直到今天才有消息……”

“娘子的行蹤可有人見證?”

“那位故交可以作證。”

“娘子的故交是何人?”

“蕉芸軒舞伎,孟得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