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妝

第44章 疑心乍起

耐著性子將抱月送回蕉芸軒,孟得鹿尋了個借口,一口氣狂奔到了縣廨班房。

“也許,我知道凶手在戚實佴的屍體上故弄玄虛的目的了!”

眾不良人聞言立刻圍了上來,臉上全是瞻仰菩薩救苦救難的神情,顯然這些天他們都被牢中那位徐喻折騰得不善!

“我剛才去過戚宅,發現徐郎君所說的那件灰色的野鹿圖紋半臂衫好好地收在戚實佴的衣櫥裏,但他的寢衣卻不見了,如果戚實佴真是在宴席間被徐郎君殺害的,徐郎君又為什麽要特意把那件半臂衫從死者身上脫下來放進衣櫃,再替他換上寢衣呢?”

蔣沉眼睛一亮,“所以,戚實佴應當是在宴散之後又回到了寢室,自己換過了寢衣才被害的!”

孟得鹿點頭,“不錯,這也解釋了凶手在死者身體上紮滿灸針的原因,他需要一個理由將屍體扒光,以免令人從死者的衣裝上推斷出他遇害的時間和情形。”

不良人們受到啟發,立刻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如果死者死時身上穿的是寢衣……那凶手便應該是他的外室抱月了?”

“老大早說了,本案的凶手必然具備三個特點,‘文弱’和‘深得死者信任’,抱月完全符合!”

“喏喏喏,你怎麽偏偏撂過了第三點‘深通穴理’?抱月是個瞎子,又不通穴理,怎麽可能對死者一擊致命?”

孟得鹿突然想起抱月坦言失明之後淺淺學過些按摩推拿術,一個可怕的推斷在她腦中忽隱忽現,但她又擔心這群不良人急於破案交差,會借著這條“線索”對抱月屈打成招,她生怕坑害了抱月,便暫時選擇了保密。

眾人爭論得起勁,蔣沉眉間的疙瘩卻一直沒有解開,他揮了揮手,房內立刻安靜了下來。

“你們的推演不通……如果凶手是抱月,她直接給死者換上別的衣服豈不是更加方便?而且,讓屍體出現在鬧市街頭於她而言又有什麽好處?”

他此言一出,眾不良人剛剛像生氣的河豚一般鼓起的鬥誌一下子全泄了!

但案件好歹算是又推進了一步,現在擺在蔣沉眼前的疑點已然變成了“死者為什麽穿著寢衣離開家,他死前又去了哪裏?”

“阿白,阿白……”

蔣沉想吩咐白鏡順著新線索再去詳查,回頭卻不見了他的身影。

“哎,阿白人呢?”

方才大家急著查案,誰也沒注意到白鏡何時悄悄溜了出去,正在疑惑,白鏡已經捧著一張薄紙氣喘籲籲地從門外跑了回來。

“回來了回來了!咳!都怪我,一時大意,給咱們南監請回來位活祖宗,這些時日給兄弟們添堵了,方才,我一聽說那個徐喻的嫌疑解除了,就趕緊去牢裏把他給弄出來了,俗話說,請神容易送神難,這倒黴差事既然是我惹的,自然應該我親自去處置,這不,放監的批條和他的私物我都領來了,老大,你畫個押,我立刻就把人送出去,保管再不讓你多看他一眼!”

白鏡這分明是怕別人搶了向徐喻獻殷勤的機會,狗顛兒似的溜出去送人情了,眾兄弟聞言會意冷笑,他卻渾然不覺,拍了拍腰間的錢囊,“今兒散了衙,我請兄弟們去北曲妓坊好好痛快痛快,就當給大家賠不是了啊!”

北曲小娘子們的溫香軟塌是長安城內下九流們最為留戀的溫柔鄉,聽白鏡這樣說,眾人立刻又興奮起來,紛紛念叨起相好的花名,相互炫耀著上次**的細節。

滿屋的汙言穢語讓孟得鹿覺得不堪入耳,她隻瞥了一眼蔣沉,便忙忙地抽身而去。

那孟得鹿離去的瞬間,蔣沉竟然下意識地想追出去跟她解釋一句,可待回過神後,他又覺得自己有點好笑。

“真是莫名其妙,我為何要向她解釋,又有什麽可向她解釋的……”

案上擱著一隻墊了藍色粗布的提籃,嫌犯入監時都要卸除私人物品,存放在這樣的提籃中暫作扣押,等放監時再原物歸還。

旁邊是徐喻的放監批條,蔣沉撚起筆正要畫押,提籃中的一樣物件卻令他雙眸一震!

他急忙別過身去把那物件抄在手中!

那是一隻繡囊,雙麵繡著魚戲蓮葉的圖案,雖然精巧,卻也不是什麽罕見的珍寶,蔣沉之所以注意到它隻是因為他清楚地記得孟得鹿腰間別著一塊玉佩,與這繡囊上的圖案一模一樣,分明是成雙配對的信物!

“難道那兩個人早就相熟,隻是裝作不認識,一個在牢中,一個在牢外,一唱一和,終於把徐喻的殺人嫌疑洗得幹幹淨淨?難道盡管我已經倍加提防,還是不知不覺間落入了那個小女子設下的圈套……”

“那個徐喻……再押一押!”

不覺間,被摔回到提籃的繡囊已經在他掌心攥出絲絲褶皺。

眾人窺了窺蔣沉生鐵一般青黑的臉,誰也沒敢爭辯。

過了黃昏,姐妹們便要重新整妝,準備迎接晚上的宴席了。

孟得鹿匆忙趕回蕉芸軒,進門卻看到小瞳穿著寢衣,正趴在大廳桌上呼呼大睡。

“這小瞌睡蟲,午覺睡到這會兒,剛讓她下來點燈,又趴在這裏睡著了……”梅如笑著從樓上跑下來,打橫抱起小瞳,一臉壞笑,“看我把她扔到後院的空缸裏,醒了保管嚇她一跳!”她嘴上這樣使壞,上樓時卻輕手輕腳,生怕驚擾了小瞳的香甜美夢。

看著梅如抱著小瞳的背影,孟得鹿心尖一顫!

“看來,蔣沉留下的最後一個謎題也解開了!也許,並不是遇害時的戚實佴穿著寢衣離開了房間,而是他遇害後的屍體穿著寢衣離開了房間!”

“梅如……”孟得鹿喃喃地喚著。

“嗯?”

沉思了好久,孟得鹿才又道,“幫我演一出戲吧……”

“什麽戲?”

“一出……你不太陌生的戲……”

丐六子是蔣沉在平康坊內的眼線,蔣沉表麵上安排他為自己與孟得鹿傳信,暗中又叮囑他幫自己盯住孟得鹿,一旦這個小女子露出可疑形跡,一定要及時向自己報告。

對孟得鹿起了疑心,她的所有證詞便變得不再可信,蔣沉急忙調來了丐六子,讓他細細回想本月十三當夜孟得鹿的行蹤。

丐六子支吾了半天才承認那夜他偷吃了酒肆裏客人剩下的酒菜上了頭,早早地便倒在街頭呼呼大睡,什麽也沒看到。

見蔣沉的手已經不聽使喚似的向佩刀摸去,丐六子趕緊縮住脖梗,向身邊的老乞丐打聽了一圈,終於問出有人瞧見孟得鹿寅夜時悄悄摸出了門,往永興坊的方向去了。

永興坊在城北,銀杏林卻在南郊!

蔣沉懊糟不已,怪丐六子喝酒誤事,更怪自己怎麽早沒想到來與丐六子對對口供!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對那小女子放鬆了警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