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卿非佳偶
見眼前的三人都麵露不情願,崔國南的臉色也難看起來,不滿地撚著下巴頦上那幾根少得可憐的山羊胡須。
“怎麽,你們是覺得老夫不配做這個媒人?還是擔心老夫出不起聘禮?”
孟得鹿等三人忙不迭地否認,崔國南也不容他們多分辨,親手斟了四盅酒,先端起一盅遞到了漫香手上。
“既然三位都沒有異議,咱們就幹了這杯酒,此事一言為定!”
漫香不敢不接崔國南的酒,又不甘心把孟得鹿拱手讓出,一雙端著酒盅的手恭敬又尷尬地僵在空中。
崔國南耷拉著眼皮,自顧自地將酒盅不滿地往漫香的酒盅上重重一碰!
眼看這亂點的鴛鴦譜就要被崔國南強行拍板,漫香急得暗暗咬牙,卻無計可施。
孟得鹿雙眉緊鎖,暗暗瞥向徐喻,徐喻的臉上卻突然露出從容的笑意,轉身與崔國南附耳低語起來。
“座主美意,門生本不應該推辭,隻是平康坊是長安城內消息最靈通的地方,門生剛剛踏上仕途,正需要尋找些信得過的耳目,門生早聽說這位得鹿娘子機敏過人,把她留在此地,日後一定有大用處,美人雖然難得,但門生認為前程更加可貴,絕不願意貪戀美色,因小失大,再說,以後,門生若是飛黃騰達了,還愁沒有美人投懷送抱嗎?到那時,門生還可以更好地報效座主今日的栽培提拔之恩,豈不是兩全其美?”
崔國南微微吃驚,轉過頭來又將徐喻認真打量了幾番,終於會心一笑,把方才的話題拋諸腦後,不再提及。
漫香見狀急忙示意孟得鹿退場,笑著轉移話題。
“各位今日來得正好,小店剛到了一位新人,排了一出好戲,還請各位貴賓欣賞!”
她神神秘秘地擊掌三聲,隨後,一位“怪臉少女”被推出大廳,正是剛被漫香收留的雜耍少女,瑉娘!
瑉娘沒有佩戴麵具,反而用胭脂水粉把臉上怪異的烙痕格外的醜化凸顯了出來,整張臉一半像人,一半像野獸,再配上她技乎其神的柔術表演,時而雙足踏在頭頂,時而反身下腰,把頭從**鑽過,仿佛《山海經》裏的滑稽異獸從書中鑽了出來,逗得賓客驚奇讚歎,連連打賞。
“瑉娘多謝各位貴客打賞。”瑉娘趴俯在地,一邊高聲道謝,一邊忙不迭地把滿地銅板攬在懷中。
崔國南隨口笑問:“瑉娘……君子貴玉而賤瑉的那個‘瑉’?”
瑉娘沒有讀過書,也聽不懂崔國南的話,隻是胡亂地點了點頭,崔國南也不以為意,揮了揮手,便潦草散席。
徐喻恭敬地將崔國南送出門外,眼見他上轎離去,才悄悄轉回蕉芸軒,約見孟得鹿。
他小心翼翼地從袖中抽出一張薄紙,鄭重其事地放在桌上,問道:“娘子還記得咱們初次見麵是在何時嗎?”
孟得鹿親手為徐喻添了半盞茶,疑惑反問:“我和徐禦史明明隻有一麵之緣,就是在江邊渡口的‘婚禮’上。”
徐喻輕輕搖了搖頭,“那也許是娘子第一次見到在下,卻並不是在下第一次見到娘子,在咱們的‘婚禮’之前,家父便曾經帶著我去府上拜訪過,當時,我躲在樹後看見過娘子在後院起舞,其實早在那時……在下便對娘子一見傾心了!”
孟得鹿的臉上泛起兩朵紅雲,掩麵微笑,“原來如此……如今,你我都已經不是當初的自己了,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徐禦史該忘掉了……”
“不!忘不掉!”徐喻的聲音激動起來,鼓足了勇氣表白,“這些年,娘子的舞姿一直深深地印在在下的心裏,讓在下眼中再難容下其他人!前些日子,咱們剛剛重逢,在下的確起了幾分較勁的心思,所以才對娘子說了些冒犯的話,但在下也的確是真心想和娘子再續前緣,所以,在下特意拜托同僚為你準備了一份解籍批文,願意馬上贖娘子離開風塵,共結連理!”
孟得鹿一怔,不由反問:“禦史既有此意,剛才在酒席上,崔侍郎要為咱們做媒,你為什麽又要推辭?”
徐喻正色道:“在下絕不屑乘人之危,否則不但是褻瀆了娘子,也辜負了在下對娘子多年來的一片癡心!”
孟得鹿臉上露出一絲婉拒之意,徐喻立刻心細覺察,又忙道:“大唐律法規定,風塵女子解籍從良之後也不能做人正妻,在下知道娘子心中一定有顧慮,怕以後再有正室過門不好相處,娘子放心,在下已經打定了主意,這一生隻娶你一人,把你當作唯一的妻子,娘子雖然沒有正室的名分,地位卻和正室沒有差別!”
孟得鹿低頭輕呷了一口茶,似乎在思索著什麽,直到口中茶水的苦澀漸漸淡去才又抬起頭來。
“禦史事事都考慮得很周道,安排得體,卻唯獨忽略了一件最要緊的事情……”
徐喻忙問,“什麽事?娘子請講!”
“我的心意。”
徐喻一驚,追問道:“娘子的意思是,拒絕在下?”
孟得鹿平靜頷首,“正是!”
徐喻深受打擊,剛才還羞得通紅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為……為什麽?娘子為什麽寧可留在這風月之地,也不願接受在下?”
孟得鹿坦然答道:“我的答案正在你的問題之中……你隻看到了風塵女子迎來送往,卻從沒看到她們的俠義心腸和相互扶持,‘賤籍’隻是世人強加在風塵女子身上的烙印,但我憑自己的本事掙錢過活,反倒比許多冠冕堂皇的讀書人和朝堂大員更為清白,所以我從不覺得自己輕賤,而你能問出這些問題,便足以證明你我二人絕非佳偶,不如趁早放彼此一條生路……”
徐喻無言以對,隻得悻悻地留下解籍批文,“在下暫且告辭,無論什麽時候,隻要娘子改變了心意,隨時都可以來找在下!”
這一夜,徐喻注定無眠,在酒宴間表現得稱心快意的崔國南也沒有高枕無憂,而是把兒子崔半晟召到書房悄悄議事。
“自從當初在壽宴上第一眼看到那個孟得鹿,為父便覺得她有些眼熟,卻總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今日,我宴請徐喻,更覺得那小女子很是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