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深夜劫殺
“你心裏一定很看不起我吧?覺得我唯利是圖,為了賺錢不把她當人看……”漫香淡淡地問。
孟得鹿不說話,算是默認。
漫香苦笑一聲,“當初她上門投靠,擺在我眼前的有兩個選擇:收留她在店裏賣醜為生和拒絕她,讓她餓死街頭,如果換了是你,你會怎麽選?”
孟得鹿沒有急著回嘴,在心裏把漫香提出的問題認真地想了又想,也覺得無論怎麽選擇都不對勁。
“你也無從作答吧……”漫香看穿她的心思,“你以為我是這裏的老板娘,就當真能做得了什麽主嗎?別傻了,丫頭,別說是你我,就是在整個平康坊,你也挑不出一個能對自己的命運有選擇權的女人,就更別說是對別人了……這種選擇的權力從頭到尾都一直被那些男人握在手心裏,他們握得太牢,我搶不過他們,我拚盡全力,也就隻能給店裏這些女孩子們找一條生路,讓她們能活下去而已……”
飯廳裏遠遠傳來姐妹們的說笑聲,夾雜著大快朵頤的咀嚼聲,看起來,她們對於眼前“活下去”的現狀很是滿意。
然而,孟得鹿卻並不滿意。
“我明白了,我應該幫瑉娘找回的並不是一張完美無瑕的臉龐!”
“那……是什麽?”
“是我們生而為人與生俱來便應該擁有,卻被人無情剝奪的最卑微和最基本的尊嚴!”
孟得鹿眼中閃出一絲冷峻而又決絕的光芒!
漫香一陣膽寒……
從孟得鹿進入蕉芸軒那天起,她便在小心提防著,但此刻她有一種強烈的預感,無論她如何壓製疏導,這丫頭心中的野性和野心卻始終像泛濫的洪水,早晚有決堤的一天!
結束了一天的忙碌,孟得鹿疲憊不堪,夜的寧靜放大了每一種白天裏不會被人們輕易注意到的聲音,比如蟲鳴聲、耗子偷食的腳步聲、蜘蛛手忙腳亂的結網聲和走廊盡頭的窗欞忽閃的響動……
是阿娜依的房間!
孟得鹿警惕的精神被撥動,一骨碌翻身下床,打開窗子看去。
一隻有力的大手早已經潛伏在夜色之中,探過窗欞突襲過來,緊緊鉗住了她的咽喉!
她渾身頓時沒了力氣,別說還手,就連想要呼救都發不出一絲聲響……
一名黑衣人順勢鑽窗而入,孟得鹿無力地蜷縮在地。
黑衣人另一隻手一抖,一隻黑色布袋兜頭罩了下來。
孟得鹿眼前一黑,隻覺地動山搖,勉強猜測自己已經被人扛在肩上,準備越窗劫走。
突然,又是一陣天旋地轉,她被人猛地扔了在地上!
她顧不得疼痛,掙紮著鑽出黑布袋,卻看到窗口多了一個同樣身著黑衣的矯健身影,正和綁架自己的黑衣人纏鬥!
綁架者的衣袖已經在打鬥中被扯斷,露出半截異族刺青,顯然是來自鬼市。
孟得鹿雖然隻有點三腳貓功夫,但在狹小的空間內也足夠給鬼市殺手製造點麻煩,鬼市殺手以一敵二,眼看落於下風,便不再戀戰,跳窗逃離。
孟得鹿死裏逃生,趕緊向後來的黑衣人躬身下拜,感謝救命之恩。
一陣風順窗吹入,吹落了黑衣人在打鬥中被扯鬆的麵罩,露出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菩薩蠻阿娜依!
驚慌之下,阿娜依沒有急著掩飾臉龐,卻下意識伸手去捂住喉頭,但孟得鹿卻已經眼尖地看清了——她的喉嚨間有一顆凸起的喉結!
蕉芸軒的前任頭牌,豔冠長安城的舞伎阿娜依竟然是個男兒身!
曾經堆積的違和之感瞬間全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釋——
怪不得阿娜伊自從進入蕉芸軒後便一直以民族習慣不同為由獨居獨宿,刻意和眾姐妹保持距離,總用濃重的“摘豔膏”遮掩體味,又總是羨慕地偷窺著眾姐妹的妝容,而她之所以天天佩戴著那顆假祖母綠項鏈,就連沐浴時也不肯取下來,則是為了遮掩他的喉結!
看著孟得鹿張口結舌的神情,阿娜依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哀求孟得鹿不要聲張,聲淚俱下地把自己的故事和盤托出……
“我出生在遼闊的草原上,在我的家鄉,所有的男孩子一出生便要學習騎馬射箭,放牧狩獵,女孩子們要學會畜牧釀酒,唱歌跳舞,可是自打我記事起,我就很討厭和男孩子們混在一起玩,相反,我打從心底裏喜歡姐妹們的胭脂水粉和漂亮的衣裙,於是,我總背著她們偷穿她們的衣裙,戴她們的首飾,漸漸地,我越來越堅信自己擁有一個女子的靈魂,隻是她被困在男子的軀殼裏出不去了,我覺得很痛苦,痛苦得快要喘不上氣來了……”
短暫的回憶已經耗費了阿娜依全部的力氣,她渾身戰栗,癱軟在地。
孟得鹿對她暫且放下了三分戒備,小心上前扶起她,“你雖然是男子,但言談舉止卻比女子還要女子,就連一向自詡精通妝容的我都被你瞞過了……”
阿娜依難以置信地看著孟得鹿,“你不覺得我是個怪物?你不唾棄我?鄙視我?不覺得我惡心?”
孟得鹿溫柔地搖頭,“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你也隻是想活成自己想成為的那個人,又有什麽錯?”
阿娜依驚愕茫然,“可是……我的族人卻不這麽想,他們視我為異類!隻要我出現在他們麵前,便如同過街老鼠,人人都可以肆意地羞辱打罵我!我的父母更是把我當作奇恥大辱,我不想讓家人跟著我蒙受恥辱,隻好改名換姓,來到了長安,來到了平康坊……”她淡綠色的眼睛忽又閃閃發亮,“得鹿,你知道嗎?我好羨慕這裏的每一位姐妹,羨慕你們能生而為世間最美麗的生物——女子,我在這裏的日子雖然很短,卻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隻有在這裏,我才終於活成了那個我真正要想成為的人,阿娜依!”
卸下了全副偽裝,阿娜依的聲音也不再像往常一樣嫵媚造作,而是換回了清朗的男子聲音,那聲音正和她當初在縣廨院裏被尹忠“離魂上身”時一模一樣。
孟得鹿細心地覺察到了,試探地追問,“那,尹內侍可是你打傷的?”
阿娜依低垂下頭,算作默認,那晚恐怖又羞恥的情形再次浮上腦海……
“那天晚上,尹忠暗中命令我到客棧去和他相會,我不敢不從命,可是沒想到,那個人喝多了之後竟然……竟然趁著酒意輕薄我!結果,在拉扯之下撞破了我的男兒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