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出生是錯的,愛的人是錯的,恨的人也是錯的
一個溫婉悅耳的聲音在依山傍水的林間響起:“臭鼬,我習慣了清清靜靜,又渴望熱熱鬧鬧。你以後,就將我葬入有水、有山、有成片林蔭的地方吧。因為山水顯清淨,林中鳥兒婉轉啼叫時,顯熱鬧。”
“好,”臭鼬看著麵前笑容溫和古雅的瑞兒,想要伸手牽瑞兒的手,卻在他觸及的時候,人影消散,麵前隻有一座他親手建起的新墳墓。
臭鼬失落頹然地放下手,眼淚潸然落下。
聲音又響起:“臭鼬,謝謝你。”
臭鼬順著聲音望過來,是瑞兒對著他嫣然一笑。因為他說‘隻有澤王遊曆回來時,經過了那條路。’
瑞兒的笑容在風中消散。
不一會兒,又在風中凝聚,瑞兒沒了笑容,很失落:“我讓太子尋個將妹妹下獄的由頭,便於我聯合你的主上,幫太子登基,可太子竟然殺了他的側妃,你說,太子將來會殺我嗎?”
臭鼬也隨著畫麵陷入記憶,柔聲安慰:“屬下護著您。”
畫麵再次消散,又重新出現:“臭鼬,你陪我去把這毒,下在妹妹身上吧。”
“好。”可當臭鼬要去接過那梅花印毒時,瑞兒又消散了。
他正傷感之際,瑞兒再次出現,嘴角掛著血漬,卻笑得很明豔溫暖:“臭鼬,真的是你。”
臭鼬淚崩,伸手要將她抱住:“是我,是我。”
卻抱了個空。
瑞兒似乎學會了武功絕學幻影術。在他懷裏消失,又在他麵前出現,笑得格外燦爛:“臭鼬,下來見我。”
“臭鼬,你今晚陪我看月亮,因為今晚妹妹要被帶去東淵,我有些難過睡不著。”
“臭鼬,我好像中毒了,身體很疼。”
“臭鼬,你作為暗衛,不能時刻待在我身邊嗎?”
“臭鼬,我命令你,陪著我,我怕疼。”
“臭鼬,帶我離開東宮吧。”
“臭鼬,真的是你。”
“臭鼬,來生見我時,不要戴麵具。”
臭鼬一次次將出現的瑞兒,抱進懷裏,可瑞兒,一次次地消失,又一次次地出現。
他被腳下的大石墩絆倒,趴在地上痛哭:“瑞兒,別走了,我追不上了。我依照你身前所言,為你選好了墓地,你還滿意嗎?”
“滿意。”一個傾城笑容,立在臭鼬的不遠處。
臭鼬起身,腰間的匕首,被地上的樹枝勾住,掉落。
麵前的瑞兒,再度消失,隻有地上的匕首,靜靜地躺著,經久不散。
她將匕首撿起來,這是那日瑞兒從寺廟回家途中,大雨滂沱,他聽見雲朵大喊救命,便從暗處出來,查看瑞兒情況。可瑞兒立馬攀住他的身軀,他知道情況不對,忙帶著瑞兒飛身離開,尋找大夫。
可瑞兒中的藥,太烈性。瑞兒因此太火熱,火熱得他被纏得無法繼續飛身前行。他不得以停在一個獵房裏,在那裏釋放了他被禁忌又放縱的愛意。
這把匕首,也因此滑落在瑞兒身上。他將解了毒的瑞兒,抱回相府,連帶著匕首,也夾在了瑞兒的**。
等他反應過來時,瑞兒已經將匕首當作珍寶,日日摩挲查看。
那時,他的心裏,很甜很甜。
此時,他也學著瑞兒,將匕首摩挲,緩緩打開,意外發現匕首的內套裏,藏著一封信。
臭鼬忙打開,娟秀的字體徐徐展開:“我這一生,出生是錯的,身份是錯的,愛的人是錯,恨的人,也是錯的。
以為被疏離,被冷漠,以為沒人愛我,其實被親爹愛得窒息。
唯有你臭鼬的陪伴,是真的,是舒緩的。
所以,我不入父親溫家、不入母親秦家,不入生父賀家,也不入皇室皇陵,隻入你選的墓地。臭鼬,來生見我時,不要帶麵具。因為我怕因為麵具,再次錯過了你,而錯愛了別人。
因為,我想,與你續今生錯過的情緣。”
“瑞兒,瑞兒……”臭鼬嚎啕大哭,他想起自己踢出的那個石子,懊悔得腸子都青了。
一聲聲嘶吼回**在林間,嚇走了成片的鳥兒。
*
溫瑤玥跛腳提著一籃子的貢品,為新墳燒著元寶,擺著水果和酒,腦海裏是克勤在城樓上說的最後一句話:‘都怪我,武功還不夠好,沒法繼續陪著您。’
“克勤,不是你武功不夠好,而是我的敵人太強大。來生,不要再遇上我這樣身處高位的人,因為我這樣的人,帶來的危險,都很致命。又或者,我也做個普通人。”
元寶全部燒完,溫瑤玥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摩挲手中的紅竹節掛飾,這是她從錢神醫那裏搶來的,屬於克勤的物件。
溫瑤玥猶豫著,要不要將這個東西陪葬,摩挲了很久,還是舍不得。舍不得這掛件,像克勤一樣,長眠於土。
“我還是帶著你的掛件,陪著我繼續人生吧。”
身後此時響起試探聲:“貴人?”
溫瑤玥轉頭,有些意外,此人是她被燕承宗偷偷帶去禦書房,才得以見到指認皇後的證人:“楊來貴?”
“貴人認識我?”
溫瑤玥隨口謊稱:“我是宮內的宮女,見過你去禦書房作證。”
楊來貴解釋他出現在此處的原因,表示他搭話並沒有惡意:“我因為躲避多年,不敢明目張膽給家裏人上墳。
現在國舅元征和皇後被製裁,我也算大仇得報,終於能光明正大的來此處上墳,是以才在此遇見了貴人。”
溫瑤玥點了點頭。
楊來貴再度盯著溫瑤玥手中的掛件:“冒昧問一下,貴人手中這個是從何而來?”
溫瑤玥神情哀傷,不願意透露。
楊來貴鄭重解釋:“貴人不要誤會,我的爹乃是前朝一偏遠地區鎮長的親弟弟,因為前朝無德,亡了國,我那鎮長伯伯被抄家,我爹為了不連累我,隱姓埋名躲禍,成了無名金匠人。我也在慈幼局長大,後來我成家有了兒子。”
楊來貴說到此處,猶豫一番,但為了能再見兒子,還是決定說下去:“在皇宮大殿上,我指認暗金令牌的真相,其實是這樣的。
我兒子五歲那年,我年邁的爹爹,接了一大宗生意,結果反被雇主放火燒殺。大火那夜,我正好帶著兒子,歇在爹爹地窖。火勢太大,爹爹被燒死,我奮力護著兒子,從地窖口爬出,被燒毀了臉,人也昏迷,醒來時,我五歲的兒子,就不見了。所以暗金令牌其實是我爹做的。”
溫瑤玥驚愕:“所以你那日在禦書房做的是偽證嗎?”
“是的。”
偽證指向的是皇後和元征,這顯然是燕尋安想要的結局,所以:“是澤王讓你去作偽證的嗎?”
“是。”
楊來貴此時跪下,神色凝重:“我想說的是,我兒子在那場大火失蹤時,身上就有您手上的這個掛件。”
溫瑤玥震驚,她記得克勤是孤兒,來自南辰邊境的魚山鎮:“您老來自哪裏?”
“南辰邊境的魚山鎮,我爹爹和我,都是金匠人。我兒子,小時候也很有做匠人的天分。”
溫瑤玥眼眶濕潤:“你兒子叫什麽?”
“克勤。”
溫瑤玥內心破濤洶湧,她閉眼,緊握掛件,緩了很久,久得她聽見鳥兒驚飛,風兒忽強忽弱,才鼓起勇氣道:“這掛件是克勤的,但他去參軍了。我身前的新墳,埋的是克勤的摯友。”
溫瑤玥取下腰間的掛飾玉佩:“不值錢,還請楊伯伯,每次為親人掃墓時,也為我和克勤的摯友,掃一掃墓地。”
楊來貴看著玉佩,淚水止不住地流,問了一句完全不搭邊的話:“克勤什麽時候從軍隊回來?”
溫瑤玥喉嚨刺痛:“戰士無歸期。”
楊來貴錯開溫瑤玥,跪在新墳麵前:“貴人,我可以在這墳碑上,刻上楊字嗎?”
溫瑤玥眼淚在眼眶瘋狂掙紮,有些人,終究是太聰明,含糊其辭,已經沒有必要,便道:“可以。”
楊來貴瞬間嗚咽出聲,他想起兒子小時候,坐在他肩膀,問:‘爹,隔壁小胖哥說名字的開頭是姓氏,那我姓克嗎?你姓來嗎?’
為了躲避災禍,他們都不冠姓氏。所以他一直叫來貴,兒子叫克勤。
直到兒子失蹤三年後,皇上不再追捕前朝餘孽,他才將楊姓,加在了名字前。可失蹤的兒子,再也沒機會知道自己姓楊。
溫瑤玥看著撿起路邊石頭,就刻字的楊來貴,雙手因為用力,已經被石頭割出了血,忍著發疼的心問:“這個掛件,您還要嗎?”
楊來貴收住哭音:“您即是楊克勤摯友,就收著做個念想吧。”
溫瑤玥的聲音,不知不覺帶著哭腔:“好,楊伯伯保重身體,再會。”
溫瑤玥轉身,向著那一大片被驚起鳥兒的地方,跛腳而去。
隻有那裏的動**,才能將她不安的心,襯托得還算寧靜。
然而跑過去,竟發現嫡姐的護衛,飄在水麵。她忙將人拖出水麵,卻早已沒了氣息。
她淚水模糊,突然覺得這個世界,變得不正常了:“為什麽好好的,要去死呢?”
她發現臭鼬緊緊握著手中的匕首,好奇地打開,看見了嫡姐的信,信上的內容,讓溫瑤玥震驚之餘,心更加動**疼痛:這世間,你愛的人,也正好愛著你,是多麽的難。
可結果卻發現,相愛的兩人,竟在朝夕相對中,生生錯過。
怎叫人,還有勇氣活下去。
溫瑤玥看見不遠處孤立的新墳,淒然道:“嫡姐,你有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