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義皇南王,送澤王妃於歸
一座嶄新的墳墓,立在十六座墳墓的中間。
枯葉紛飛,寒風蕭蕭。
一片雪花飄落。
曲懷楓解下披風,披在了一身束腰男裝的溫瑤玥身上:“別著涼了。”
溫瑤玥沒有拒絕,回了一個微笑。
曲懷楓揉了揉溫瑤玥的頭頂,也微微笑了。
成片成片的雪花,將兩人的笑容化作心靈的解藥。
“瑤斬,有你真好。”
“嗯,我有懷楓哥哥,才是真的好。”溫瑤玥指了指曲懷楓披在她身上的披風。
曲懷楓微笑的眼角,擒了淚意。
不遠處的高山上,程江不悅:“王爺,以前克勤那樣一個小暗衛,你都要讓我去防著。怎麽高大溫和的將軍之子,都給王妃披上披風了,你還不動作起來啊?”
燕尋安單手舉著傘,看著遠處豔麗白皙的溫瑤玥,眼裏滿是落寞無奈,和靜待時機的期許:“以後都不要提起克勤,就算不得已提起,也不要說他是小暗衛。”
程江不解:“為什麽啊?”
燕尋安沒有心思言語。
他的心裏怎會不介意那件披風呢?
早在昨日十裏亭,瑤玥推開他,走向曲懷楓的時候,他就介意了。
在瑤玥牽曲懷楓的手時,他幾乎要爆發。
可是,瑤玥在開解曲懷楓的時候,何嚐不是在開解瑤玥自己呢?
因為瑤玥之所以來南辰,不就是因為瑤玥的嫡姐和克勤的死,而產生了心結嗎?
因為這個心結,瑤玥說不做他的澤王妃,要去做個普通人。
他曾經還幻想,瑤玥也許如街上那對小情侶所說,隻是口是心非而已,總會和他重歸於好的。
可當四尋告知,地牢裏的祁司南喊了醜沙琪溫美人時,他才知道,即使他將瑤玥帶到了身邊,瑤玥也不願意認他。
原來,瑤玥說不做澤王妃,是認真的。
當得知莊子上的許緣緣被溫瑤祖劫持走之後,他才明白,瑤玥竟然要借助許緣緣,徹底離開他。
他,慌了。
是以,他必須靜待瑤玥解開心結,否則以瑤玥的智謀,他哪怕一時能強留住瑤玥,也留不住一輩子。
見王妃和曲懷楓淺笑著雙雙離開,程江更覺得他的主子可憐:“王爺啊,你不上去遞一把傘嗎?要不,我去遞也行啊。”
好歹打攪一下他們兩人,也能順勢宣示一下主權啊。
“…不必了,不要打擾他們。”
程江徹底迷惑。
雪越下越大。
祁司南跪在尹府門前,嘴角掛著笑意,回想著他不知道女孩是師妹的那六年時光裏,他一點點向師妹吐露他偽裝苦楚的過往。
每一次痛苦難過,都在師妹銀鈴般的話語中,得以撫慰。
祁司南笑著笑著,流了淚。
府內的坡腳婢女阿生怨恨難消:“夫人,他拿著匕首和罪己書,跪在咱們門前兩日兩夜了,為什麽您還不殺他啊?反正有了罪己書,殺了他,官府也不會追責的。”
尹琴師冷哼一聲,想起那日和百姓一起在十裏亭看到的齊王慘死,她突然就不想動手了,轉身回了屋。
阿生眼淚啪啪落下:“夫人啊,咱們和藤花婆婆謀劃這麽久,如今成功了,為什麽又要放過他呢?”
“不,阿生,你錯了。其實在麵對極度痛苦的時候,像曲懷楓那樣瘋癲魔怔地活在自己世界裏的人,反而規避了痛苦,因為他魔怔的那個世界裏,他心裏的人還活著。”
“夫人,奴婢不懂您說的,奴婢隻想給小姐報仇,您不想殺祁司南,奴婢去殺,好嗎?”
尹夫人擺手拒絕:“阿生,祁司南是清醒的,他便會一直清醒地陷在懊悔和失去芳華的痛苦裏。
又什麽是比清醒的痛苦,更折磨人呢?
…這不比殺了他更好嗎?”
因為她自己,就是一直清醒著承受和接受女兒的與世長辭。
阿生透過二樓的窗台,望見了府外祁司南身邊蹲守的狐狸。
心知夫人大概不僅僅是因為要讓祁司南清醒地痛苦,還因為夫人正準備開門去打殺祁司南的時候,夫人懷中一向乖順的狐狸,躍上圍牆出了府,趴在了祁司南的腳邊。
夫人這才停了手,落了淚。
她清楚地聽見夫人呢喃:“哪怕化作生靈,你依舊愛得這般無怨無悔。”
阿生偷偷將眼淚抹掉,見祁司南一下都沒有碰過狐狸,內心哀傷到窒息。
…小姐,那就是個從頭瞎到尾的男人。
你活著時,他看不到你。
現在,他還是看不到你。
在第三日的早上,阿生打開大門清掃積雪,見祁司南倒在了雪地裏,眉毛都結了冰,心口插著一把匕首。
殷紅的血液在胸口凝結。
狐狸蜷縮在他的心口。
“…夫人。”
阿生剛轉身,見夫人就在她身後。
“…去叫大夫吧。”
阿生不願意,尾音拉得老長:“夫人啊。”
“…去吧。”
餘大夫很快趕來,粗略地看了一下:“多虧這隻狐狸貼在祁公子身上,給了他溫度,讓他留住了一線生機。”
尹琴師拿出診金:“…有勞餘大夫了。”
餘大夫沒要。
尹夫人沒有堅持,轉身之時,又落了淚。
*
晚上,屋簷下的燈籠,滿地的雪,淡化了滿府的素白。
悠遠縹緲的琴音,緩緩而起。
溫瑤玥正雪中散步的腳,停下:“懷楓哥哥府上,還有精通琴技的其他人嗎?”
“沒有的,”曲懷楓將瑤玥發絲上的雪花撚落。
琴音舒緩纏綿,如泣如訴,如波如水,說不出的有情難相訴。
溫瑤玥不解,能彈出如此意境的,真不多見:“彈琴的,到底是誰啊?”
“是南辰第一琴師,尹夫人。”
溫瑤玥了然,怪不得:“尹琴師怎會晚上還在這兒?”
曲懷楓眼裏滿是柔情:“為了你。”
“……我?”
溫瑤祖從拱門處,帶著許媛媛走了過來:“姐姐,人我帶來了。”
許緣緣被眼前一身束腰男裝,卻沒有束胸,反而勾勒出完美身材的女子驚豔住。但皙白如玉的精致五官,還是讓她一眼認出了:“你是醜沙琪。”
溫瑤玥淡笑承認。
許緣緣惱恨又傲嬌:“你再漂亮又如何,我是澤王的人,你們困住我,澤王不會放過你們的。”
溫瑤玥再次將許媛媛說過的話,還給許緣緣:“人要有自知之明,你隻是許世威八個女兒中的其中一個。”
許緣緣語塞。
溫瑤玥輕笑:“不過,我可以立馬將你變成澤王的人。”
許媛媛將信將疑:“你憑什麽?”
立在屋頂的燕尋安,心頭微微緊張溫瑤玥會怎麽回答,誰知聽見的卻是:“憑我乃丞相之女,與澤王相處了三月,知道了澤王於男女之事上,被一種毒鎖定。”
說著,溫瑤玥將梅花印露了出來。
燕尋安苦澀泛滿心間,瑤玥竟然要像當初白遠來將梅花印推給他一樣,要將梅花印推給許媛媛。
許緣緣聽溫瑤玥介紹了梅花印,乃是一種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情毒,她內心欣喜若狂,不做任何思考:“好,你將這毒給我就是。”
溫瑤祖開心:“姐姐,你一開始就是想背著師兄,將這毒給許小姐。
從此以後,你和師兄沒有了關係,就可以帶我四處遊走了,是嗎?”
溫瑤玥點頭。
“姐姐,那這樣真是太好了。”
燕尋安第一次不想寬和待人,他日後要和這位小舅子計較一番。
溫瑤祖催促:“懷楓,我沒有很深的內力,把許媛媛帶來,就是想你幫姐姐推功過毒。”
溫瑤玥期許地望向曲懷楓。
琴音變得縹緲浩然。
曲懷楓的眼,深邃得探不到底:“瑤斬,我八位哥哥和娘與姨娘的死,是不幸。
我爹的死,是舐犢情深,是犧牲。
齊王的死是贖罪。
芳華的死,是解脫。”
燕尋安飛身而下,站在溫瑤玥身後:“克勤的死是榮光。
你嫡姐的死,也是解脫。
瑤玥,在你誤會白遠來死了,而第一次衝我嘶吼時,我就該想到,你心思純善,寧願自己欠別人的,也不願意別人欠你的,何況是為你付出了生命的克勤和你的嫡姐。
所以,你覺得你償還不了你欠他們的命,便日日陷在裏麵,無法自拔。
我理解你。
可人生百態,死是每一個人的終點。
就像你說的,死,強求不得,逆轉不了。
也如你勸慰曲懷楓一樣,死去的親人,都希望活著的人,過得好。
所以,克勤和你的嫡姐,一定不希望你像那幅畫一樣被困在死者的墓碑裏,而是他們在天之靈保佑你,希望你過上幸福安康,快樂無憂的日子。
瑤玥。”
溫瑤玥眼眶發紅,抬頭看向漆黑的天,將淚意憋了回去。
燕尋安深情款款:“瑤玥,你能放下了嗎?”
曲懷楓手搭在溫瑤玥肩頭:“瑤斬,我能走出來,你也能,對不對?”
溫瑤玥對上曲懷楓眼底的柔情,聽著舒緩浩然的音樂,心間坦然平靜,似乎一月前發生在皇都的事,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我若不放下,倒顯得我狹隘了。”
許緣緣在燕尋安出現的第一時間衝過去,途經曲懷楓的時候,被曲懷楓點了啞穴,她眼看到手的王妃之位啊,就這麽飛了嗎?
溫瑤祖現在才知道姐姐曾經因為兩個人的死,而悲情過。此刻,他都不敢胡亂插嘴了。
燕尋安欣喜向前才一步,溫瑤玥再度開口:“但我還是想做個普通人,我向往沒有權利爭奪的遊俠生活。而且,”
燕尋安停下了腳步,很是傷情:“而且什麽?”
“……而且,我不知道該怎麽處理我與你之間的夫妻關係和感情。”
燕尋安不解:“瑤玥,你能說明白點嗎?”
溫瑤玥覺得有些難以起口,但又真實存在的感受:“韻兒很好,好到我真心感激她,希望她好她幸福,不希望她出任何事。
可每當韻兒出事時,我作為你的妻子,總是被你丟下。
我的心裏,真的因此很不舒服。
然而,我又清楚明白,我不該計較,因為你不去,韻兒會很危險。
所以,對於我們的感情,我真的很矛盾。
你我成親近三月,分分合合,你前去東淵找我,我很感動。
你在大牢裏,親自讓我吃了帶迷藥的飯菜,看著我被帶走,我雖然知道形勢所迫,但心裏做不到釋懷。”
“……瑤玥,”燕尋安紅了眼眶,他這一刻,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怎麽做,才能撫平那些不得已而為之過的事。
溫瑤玥釋然一笑:“看吧,情感是複雜的,讓我做個普通人吧。”
曲懷楓見溫瑤玥將潔白手腕上的梅花印,伸到麵前,請他推攻過毒。
許媛媛內心狂跳,祈禱千萬別再有人阻攔了。
曲懷楓一手抬起溫瑤玥手臂。
燕尋安挽留:“……瑤玥。”
溫瑤玥沒有猶豫:“懷楓哥哥,動手吧。”
“瑤斬,以後不要怨怪哥哥。”曲懷楓另一隻手,落在溫瑤玥的肩頸。
“……你……”溫瑤玥綿軟閉眼,琴音還在飄**。
*
隆重莊嚴的號角聲,震**在天空。
溫瑤玥朦朧轉醒,一眼看見了手中雙錦鯉白玉鐲子,她用另一隻手準備取出鐲子,卻發現另一隻手背和手腕上,掛著金色配寶石的相思鈴,手稍微移動,便發出金屬悅耳之聲。
外麵的人,聽到了動靜,高喝:“請王妃出轎。”
隨之威嚴的號角再次吹響,直吹得溫瑤玥大腦空白。
“怎麽回事?”
簾子被掀開,“哇”的驚歎聲壓過了號角的聲音。
立在道路兩側的百姓,原本洋溢著笑臉的臉上,個個都瞪圓了眼,驚歎王妃的美。
轎中,帶著對開金步搖綴流蘇金鏈的王妃,額間一抹鮮紅梅花花鈿,落在皓雪額頭上,豔麗無雙,聖潔高貴,讓人驚豔到屏住了呼吸。
剛剛高喝的司儀,再次道:“請義皇南王,送澤王妃於歸。”
溫瑤玥一愣又是一愣。
熟悉修長的手,伸入轎中:“…瑤斬。”
溫瑤玥看見了戴著獨屬於親王的金色盤蛟發冠和黃色發帶,竟是懷楓哥哥。
另一隻手伸了過來,拉住溫瑤玥手腕:“姐姐,下轎了。”
溫瑤玥內心疑惑又茫然失落。
萬千百姓前,此刻她作為天家兒媳,一言一行,都不得失儀。
更別說她想去質問將她送上轎子,又送她於歸的人。
溫瑤玥蓮步輕移,兩手分別搭在一身正裝的溫瑤祖和曲懷楓手臂上,順著紅毯,端雅地走到了豪華馬車旁。
馬車前麵,是一身黑紅正裝配白毛狐裘,如謫仙的燕尋安,嘴角掛著柔和的淺笑望著她。
曲懷楓溫和道:“別怨怪哥哥,尋安是良人,錯過會很可惜。”
溫瑤祖嘟囔:“我也舍不得姐姐,可娘和懷楓說的一樣。”
啞娘從馬車旁走了過來,向她打了手語,讓她和燕尋安好好過。
溫瑤玥這才看見馬車旁不止有娘,還有尹夫人。
尹夫人眼裏全是娘親對女兒幸福的祝福。
溫瑤玥被尹夫人和啞娘扶上了馬車。
車輪轉動,百姓高呼:“恭送澤王澤王妃。”
溫瑤玥一言未發,心境和漫天漫地的雪天一樣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