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怎麽就不得好死了呢?
“…我,”
溫瑤玥不知道如何作答,她本就是承恩的嫂嫂,怎麽就不是的了呢?
燕承恩看了眼借助他射進城牆裏的斷木,而試圖飛躍上來的飛羽族將軍,正被黃川和二哥的暗衛共同阻攔。
他知道,這估計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和瑤玥談及感情。
“瑤玥,上一世你和二哥是沒有交集的。
所以這一世醒來那時,你對二哥更不可能有愛。
但你和我上一世,便是有男女情義的,對嗎?”
“承恩,我,”
溫瑤玥低垂下了頭,她隻知道她是尋安的王妃,是承恩的嫂嫂。
至於情義,她沒怎麽想過。
就像孩童到了年紀,入了學堂,就得端坐於桌案前,仔細聽夫子教學。
至於在學習中有什麽心得體會,那並不是人人都會有的啊。
就如她和所有女子一樣,到了年紀,就嫁人了。
至於在作為人妻一事上,她就像學子沒有心得體會一樣,根本沒去刻意想過什麽情義。
而她,從來不是承恩的妻子,又怎會去想所謂的男女情義呢?
就如孩童都沒有入學,又哪來的學習體會?
溫瑤玥的再度猶豫,讓燕承恩的心更苦了,也讓她身後的尋安酸澀。
燕承恩腦海裏不自覺地想起上一世,瑤玥被一劍貫穿心口的慘死景象。
他心疼瑤玥上一世的結局,也心疼他自己從未在瑤玥心裏占據一席之地。
“…瑤玥,其實這一世我不用因你遺憾,也挺好的。”
溫瑤玥有些不知所雲,但是沒有遺憾,總歸是好事。
所以她順著說了句:“嗯,那是挺好的。”
燕承恩越發苦澀。
“…瑤玥,你太淡漠了,淡漠得都不問問我,曾因你遺憾過什麽?”
溫瑤玥更加雲裏霧裏。
燕承恩看溫瑤玥像看不懂事的孩子般,搖了搖頭。
“怪不得上一世,我抱著你的屍體,質問三哥時,三哥會那般理直氣壯說你政治能力太厲害,厲害得能操控天下局勢。可你,對三哥他淡漠得可有可無。
因此三哥覺得你不愛他,不是非他不可。
三哥怕這麽厲害的你,要是愛上了別人,心向了別人,那麽他的皇位可能被你撼動而拱手送給你自己愛的那個人。
所以三哥才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
三哥還說,但凡你能對他表現出一丁點兒的愛意,三哥他都會努力經營這點愛意,讓那份愛開花結果。
可你對三哥太淡漠,太可有可無了。”
溫瑤玥覺得純是無稽之談:“我既然上一世嫁了燕承宗,就會本分過日子,從未有過別的心思。這些說辭,不過是燕承宗上一次殺我之後,搪塞你的胡話。”
“瑤玥,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為何你硬是看不出來呢?”
溫瑤玥不解:“看不來什麽?”
“…三哥怕你愛上了別人,而撼動他的皇位,將皇位拱手送給你愛的人。瑤玥覺得,在三哥眼裏,你愛上的人會是誰?”
溫瑤玥一臉茫然。
燕承恩苦澀無比:“就是我啊。”
溫瑤玥震驚。
“看吧,上一世所有人都看得出我心悅你。
所有人也都看得出來你也舍不得我,你也是想跟我走的,對不對?”
溫瑤玥點了點頭,她的確想跟承恩去肆意馳騁山川河流。
就像籌集糧草的那一路,雖然苦,但驚險刺激,感受豐富。
“是啊,瑤玥,你都到了想跟我走的地步,就是明白不了你的心,是心悅我的。
你說你是不是在情感上太淡漠了?”
不等溫瑤玥回答,燕承恩繼續:“隻是,那個時候你早早嫁了三哥,我們是叔嫂,是皇家叔嫂,全天下的人都看著。
是以我們誰也不能逾矩。
我也因此不敢直言對你的心悅。
可這一世,你還是如此淡漠。
如果說你重生醒來的第一時間沒來找我,是因為不知道我也是重生之人,你怕突然找我,唐突了我,我也不怪你。
可在你和二哥離開東淵,我為你們送行時,我那般直言又熱烈地跟上一世的你表白,你卻不做絲毫反應。
也從不曾跟我說,你也是來自上一世。”
溫瑤玥落了淚:“承恩,我,”
“好了,瑤玥,當親耳聽到你也是來自上一世時,我內心真的是波濤洶湧,洶湧得對你既愛又恨。
可我現在內心已經很平靜了,因為,你對二哥也是說離開他,就離開他,不帶絲毫猶豫。”
燕承恩自嘲地笑了笑,他的平靜不是因為不愛了,而是因為瑤玥對誰都無差別。
他隻是內心平衡了而已。
感覺這種平衡帶來的平靜,很可悲。
溫瑤玥眼淚滑落。
“所以瑤玥,我沒有遺憾,因為你對誰都一樣,也因你不曾心悅我,我放下你時,才毫無負擔。”
溫瑤玥垂淚:“對不起。”
燕承恩再次將手附在溫瑤玥臉上:“別哭瑤玥,我雖然沒有遺憾,但我,真的心疼你。
以後,不要感情這麽遲鈍了,很傷愛你之人的心,也會害你自己錯失愛人。”
在這廝殺日夜不休的戰場,他本不想說兒女情長的話題。
可是,他怕他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他怕他不說,明明對二哥動了心的瑤玥,會因為情感淡漠,而錯失心中所愛。
“噗呲,”他控製不住的又吐了血。
“承恩!”
溫瑤玥再遲鈍,也明白承恩是再交代後事,她淚眼婆娑,泣不成聲。
“承恩,錢神醫很厲害的,他連韻兒都救得活,你一定會沒事的。”
聽到錢神醫的名字,燕承恩看向了燕尋安。
他又自嘲的笑了。
他之前因為擔憂二哥中了埋伏陷阱,於是馬不停蹄地疾行。
一路上,他遭遇了不下十數次的圍殺,最後一次是龍影衛受二哥調遣前來幫他突破的圍殺。
在這不下十數次的被圍殺和突圍中,他受了很重的內傷。
因為著急二哥,他一麵單獨派了龍影衛去傳信二哥小心陷阱,一麵繼續突圍,以便向二哥的方向靠近,致使他沒有時間治療內傷。
而單派出去的龍影衛,全都死在了路上。
他的內傷也因為沒有治療和超負荷前行,而越來越重。
又在此地,他被黃川踩踏一腳,讓他與爆炸的火藥距離拉近,因此幾乎將他內髒全給震**到了。
他好不容易停下調息,卻因為得知二哥是趙崢之子,而心緒不寧,將原本震**的內髒,徹底傷了個透。
要說治療,也許現在一心一意養傷,還能活。
可是,燕承恩再度看向飛羽族將軍逐漸甩開了黃川和暗衛的纏鬥,知道不出幾息,飛羽族將軍就能成功上到這殘破的城樓。
所以,現實根本不允許他養傷,他得救二哥。
為了整個大乾的百姓,救二哥。
因為拋開趙家和他燕皇室的恩怨不說,理智分析眼下,趙崢夫婦已經死了,這個由父皇結下的死結,是解不開了。
可二哥還活著。
他若因為這一世錢神醫和黃川聯手殺了他父皇,而報複錢神醫或是二哥。那麽趙家軍絕對會和上一世一樣,毫不猶豫地反了之後棄了天下。
那又將是所有百姓的噩夢。
他重活一世,不是為了國仇家恨,隻為了百姓安穩!
所以,所以,他決定放下這擰不清的私仇。
也不枉他重來一世的初心。
他吃力地站起身,將他醒來第一時間寫的禪位詔書和龍影衛令牌,塞給了二哥。
一堆殘碎石沙此時被踢飛過來。
飛羽族將軍大斧劈下,燕承恩力竭加上內傷,沒有力氣避開,也從二哥青灰的臉色上,知道二哥傷了主動脈,動不了了。
於是他隻能用這刀槍不入的身體,生生為二哥抗住劈下來的大斧頭,並反身抱住了飛羽族將軍的腰身。
黃川和暗衛緊追而上。
他嘶吼:“燕尋安,我把這條命給你,但你,一定要給瑤玥幸福!
一定要給我大乾百姓,一個太平安穩!”
飛羽族將軍一斧頭又一斧頭地劈向燕承恩的頭顱,硬是一點血漬都沒從頭上流出,反而是嘴裏噴出了老遠的血。
“承恩!”
溫瑤玥看得魂飛魄散。
燕尋安眼淚成股而下:“四弟!”
燕承恩嘶吼:“都走!”
黃川和暗衛不是飛羽族將軍的對手,估計燕承恩是看出來了的。
於是他們毫不猶豫地帶著燕尋安和溫瑤玥,飛身下了城尾樓的外牆,離開了城內。
溫瑤玥心髒突突猛跳,承恩被巨大斧頭劈砍的情景,刻在了她的腦海裏。
大地顫動,有成批馬兒疾馳而來。
馬兒最前方,是戴著獨屬於親王的金色盤蛟發冠和黃色發帶的義皇南王。
溫瑤玥像溺水之人,在窒息將死之時,找到了救命的巨大浮木。
“懷楓哥哥!”
曲懷楓眨眼行到她麵前,很是心疼,他先是對燕尋安行了一禮:“奉澤王命,已將七萬軍隊帶來抗敵。”
說完後心疼握住溫瑤玥雙肩。
“…瑤斬,怎麽哭得眼睛都腫了。”
“姐姐,誰欺負你了?”
溫瑤玥這才看見曲懷楓身邊的溫瑤祖。
“瑤祖,你懂點醫術,趕緊和你們的軍醫給尋安看看傷。
懷楓哥哥,帶著你的兵,我們一起去滅了飛羽族,殺了他們的將軍,救承恩,快走!”
曲懷楓從未見溫瑤玥這般失態和急切過,他讓身邊的人空出一匹馬給溫瑤玥。
在溫瑤玥即將飛身上馬之時,衣袖被麵無人色的燕尋安拉住。
溫瑤玥一刻也不敢耽擱,幾乎在燕尋安剛拉住她的同時,她就翻身上了馬,連燕尋安拉她的舉動都沒有感受到。
“駕!駕!駕!”
她得再快點,說不定能為承恩博得一點生機。
疾風中,她的眼淚仍止不住地流,她沒法接受承恩的死,真的沒有辦法接受。
上天垂憐,時來運轉。
當溫瑤玥和曲懷楓重新到達臨城之時,圓清大師帶著趙家軍也到了,並已經與飛羽族開戰。
大乾兵力陡然增加,飛羽族很快顯出敗跡。
殘破的城樓上,圓清大師正在和飛羽族將軍血戰。
溫瑤玥喜不自勝:“太好了,圓清大師一定救下了承恩。懷楓哥哥,帶我上城樓吧。”
“瑤玥,那個飛羽族將軍武功卓絕,我還是一個人上去吧。”
溫瑤玥急切想要見承恩,她知道她不該上去成為圓清大師和懷楓哥哥對戰飛羽族將軍的軟肋,可是,她的心懸得太高了。
“懷楓哥哥,我求你,帶我去吧。”
溫瑤玥今日的焦灼和緊張,是曲懷楓前所未見的。
“好吧。”
當溫瑤玥被帶上殘破的城樓上時,她感覺萬物都消了聲,失了顏色。
周遭也是模糊的,隻有地上的一具屍體,格外清晰。
屍體頭骨被敲碎了大半邊,眼球帶著皮肉和猩紅的血,被擠了出來。
屍體的肩骨也全碎了,原本平直寬大的肩,被對折得沒了人樣。
一對精壯的手臂,也全都碎裂了,歪七扭八的耷拉在地上。
因為刀槍不入,不成人樣的軀體沒有一絲血跡。
所以內髒裏的血,全都從被擠出的眼球,歪折的鼻骨下,不成形的嘴裏,和一雙耳朵裏噴湧了出來。
任誰也看不出來,這位死者的本來麵貌。
隻是那身衣服,和承恩的一模一樣。
不,這一定不是承恩,承恩朗若清風,風光霽月。
怎會是歪頭癟腦,眼球都被砸碎裂了的一個死人?
“這不是的!”
溫瑤玥一口心血噴了出來,當場昏死!
雲霧皚皚,琴音舒緩纏綿,如泣如訴,如波如水,說不出的有情難相訴。
琴音又轉為縹緲浩然,讓人坦然平靜,又不知身處何處?
雲霧翻騰,時光仿佛逆流。
所有景色都是浮動的,聲音都是空靈的。
她看見了懷楓哥哥柔和的眼,深邃得探不到底。
“瑤斬,我八位哥哥和娘與姨娘的死,是不幸。
我爹的死,是舐犢情深,是犧牲。
齊王的死是贖罪。
芳華的死,是解脫。”
尋安從屋頂上飛身而下,站在她身後:“瑤玥,克勤的死是榮光。
你嫡姐的死,也是解脫。
瑤玥,人生百態,死是每一個人的終點。
就像瑤玥你說的,死,強求不得,逆轉不了。
瑤玥,你能勸慰曲懷楓,死去的親人都希望活著的人,過得好。
那麽瑤玥,你也能勸慰自己從你嫡姐和克勤的死裏麵走出來。
當然也能從承恩的死裏麵走出來,對嗎?”
溫瑤玥陡然驚醒:“承恩!”
琴音還在浩渺流瀉,與窗外透進來的陽光結伴探進她的心扉裏。
心扉裏全是荒涼。
是腳下的白雪茫茫綿延到不知盡頭的天際下,無一活物的荒涼。
這冬日的陽光照進心扉後,因為沒有生靈的存在,而讓光都變得孤寂起來。
這浩渺的琴音,回**在空無一物的心扉裏,更將荒涼擴了倍。
曲懷楓看著呆愣愣的溫瑤玥,很是心疼。
“瑤斬,你已經睡了七天了。好不容易醒來,喝點粥好嗎?”
溫瑤玥沉浸在內心的荒蕪雪山裏,怎麽走也走不到盡頭。
怎麽走,也看不見活物。
她不知疲憊地走著,感覺有走不完的路,她就有走不完的力氣。
可又莫名落了淚。
圓清大師進了門:“懷楓,我遇見你時,你當初也是這般三魂沒了七魄的樣子。”
曲懷楓一撂衣袍,跪下:“請大師幫幫瑤斬。”
“好了,起來吧,帶澤王妃跟我過來。”
目光空洞的溫瑤玥被曲懷楓帶去了室外。
室外是一片白雪茫茫,與溫瑤玥的心境重合。
走著走著,走到了用精致的大木棍,堆疊起來的四方高台前。
上麵睡著一位穿著龍紋錦袍的男子。
曲懷楓牽著溫瑤玥走了上去。
男子五官雖滿是縫合的細線,但立體的五官,依舊能窺見其貌俊美,氣質幹淨如清風,如月華。
正是承恩。
是模樣被恢複了的承恩。
溫瑤玥眼淚泛濫決堤。
就算她要不得不接受承恩的死,卻怎麽也接受不了承恩的慘死。
承恩從未對不起任何人,兩世都心懷磊落,怎麽就不得好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