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立規矩
八月多雨季,陰雲籠宅,雨像是從篩子中滲出似的,又細又密,下個不停。
跪在庭中嬌小的身軀,脊背挺拔,便是滿身濕透鬢發皆亂,也目視前方絲毫不慌。
倔強又嬌豔。
簷下蘇父氣的胸腔起伏,蘇青鶯奉茶討好道:“爹爹莫氣,姐姐也是一時衝動。”
她摸了下方被打的麵頰,顫了下又收了手。
瓷白麵頰已紅腫了起來,稍微一碰就是鑽心的疼。
她看向跪在庭中的瑾瑤,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吞活剝了她,緩了緩她笑得溫柔,“女兒已經不疼了,就饒了姐姐這次吧。”
她的“懂事”愈發能襯托出瑾瑤的狂妄叛逆。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果然蘇父指著庭中滿身滿臉狼狽的瑾瑤大怒,“讓她跪!什麽時候認錯什麽時候起來!”
一旁王姨娘聞訊趕來,看到蘇青鶯被打得一半臉腫起,亦是趁機添油加醋,她一貫地撒嬌哭鬧,“老爺,瞧瞧我們青鶯被打成這樣,這也怪我,若青鶯出生自姐姐肚子裏,也不會受這份委屈!”
“這和誰生的有何關係!”蘇父擰眉,“我是不管青鶯是不是庶出,迂腐!相信忠伯侯府也不會介意,娶妻當娶賢,看看她,這瑾兒在外麵野慣了,今日不好好給她立立規矩,日後不定闖出多大的禍!”
夏雨墜落,在坑裏泛起漣漪,亦在她膝下形成一個水汪,瑾瑤隔著雨幕,淒然看著簷下的一家三口。
冰涼的雨水掛上羽睫,模糊視線,衣衫浸透,冰涼又刺骨。
這又算得了什麽?
薛家那幾年,她也曾被丟到雨裏罰跪,扒光衣裳,鞭打責罵,相比今日,已經好很多了。
暴雨裏她放肆的笑著,雨水淌過嘴角,被她連同怨恨一同咽下。
還能笑得出來!投來的目光若淬了毒,嚇得王姨娘心一緊,明明沒被淋到雨,眼下卻好似被澆了個透心涼,忍不住打了個顫。
往蘇父身後瑟縮了下,她輕咳掩飾去恐懼,扯著蘇父的衣袖嬌嗔道:“老爺,孩子犯錯,小懲一下就算了。”
忽的她目光瞥到遊廊對麵有一纖細的身影焦急而來,忙下去搶過石階下丫鬟手裏的傘,三兩步走到瑾瑤身側。
“瑾兒,快起來,你爹爹是在氣頭上,待會說幾句好話就算了。”說著將傘微微傾斜遮住了姑娘,而她自己半邊身子都暴露在雨中。
瑾瑤正詫異,忽聽一聲“瑾兒!”
她抬頭見母親正往這邊來,原來是做給母親看的。
也難怪,一個爬床的丫鬟,母親愣是沒說她一句不好,看來平日沒少在人前麵前裝良善。
蘇母忙攙扶著瑾瑤起來,拿過披風為她披上,“凍壞了吧,快跟娘回去!”
瑾瑤淚眼望著蘇母,好漫長好漫長的一眼,喉嚨發緊,哽咽地喚了聲,“娘……”
蘇父的責罵她沒哭,王姨娘和蘇青鶯的嘲嗤她沒哭,母親的關心,徹底讓她心理防線決堤,那不爭氣的眼淚,沒出息地淌出。
她不想讓母親擔心,拚命地憋住,可怎麽也憋不回去,眼淚鼻涕混著雨水流了一臉。
同時也有些慶幸今日下雨,這樣一來娘就看不清她是否哭了。
“回哪去!”蘇父站在簷下大喝,似是怕雨水汙了他矜貴的靴子,遲遲不肯下來,“她到現在都不認錯,你還縱容她!讓她給青鶯道歉,道完歉就讓她回屋!”
“我沒錯為何要道歉!”瑾瑤怒視道,她今日不能退讓,若縱容蘇青鶯,反而會讓她們母女二人變本加厲。
“混脹東西!”蘇父大喝,剛想再繼續罵,看到垂花門處進來的人,忽然臉色大變。
清越的嗓音從身後傳來,“相府今日好生熱鬧啊。”
瑾瑤身子一僵,她未回頭卻感受到混雜著淡沉香的灼熱身軀立在身後,像是成為了她的後盾。
半晌她才轉身,傅詔居高臨下,無波無瀾垂睨著她。
看到她滿臉鼻涕淚水的模樣,傅詔劍眉微蹙了下,掩住情愫又火速移開了目光。
扯下身上墨色披風,隨後丟在瑾瑤頭上,他抬步往前去。
厚重的披風帶著他身上清冽的味道,被兜頭罩住的瞬間,也遮住了前方蘇父和蘇青鶯驚詫的目光。
她攏了攏披風裹住自己,蘇母把她抱在懷中,瑾瑤透過一條小縫看去,見蘇父一臉諂媚的對傅詔躬首。
“晏燊啊,來來來,屋裏請。”
“青鶯,還不給傅大人奉茶。”
“哦,哦好!”蘇青鶯這次從訝然中回神,忙跟著兩人進了屋。
傅詔剛邁進去的腳停下,側頭對蘇父溫潤一笑,“伯父怎麽能把我未過門的娘子丟在外麵?”
未過門的娘子,蘇父心頭一凜,原來是來給她撐腰啊。
眼下隻要瑾瑤沒主動退婚,就還是傅詔的人,懲治了她就等於打了忠伯侯府的臉。
傅詔手上握著相府的把柄,是以作為首輔的蘇父竟不得不對他賠笑,“怎麽會,這是,哦,這是瑾兒她好玩,對,傅大人不知道,瑾兒她在外多年,性子野慣了,這一下雨就愛跑出去玩水。”
說著對麵還站在雨中的瑾瑤喊道:“還不快回去把這身濕皮換了!當著傅大人的麵這樣,成何體統!”
“是。”瑾瑤淋了雨,回話時身子駭冷發抖,忍不住牙關打顫。
蘇母欣喜,拉著瑾瑤進了屋子,把披風還給傅詔,“晏燊,這多……”
她心頭感激想道謝,可傅詔怎麽能讓長輩給他道謝,更何況還是瑾瑤母親。
他忙擺手製止,未接披風,平聲道:“再說就是折煞晏燊了,快扶著妹妹回去吧,伯母體弱自己也要多保重,莫要凍著了。”
說話間他目光淡淡掃過濕漉漉的姑娘,平淡到仍讓人看不出一絲情緒。
瑾瑤麵色蒼白,渾身濕透的衣裳讓她極為不適,她垂著頭全程沒看他一眼。
“欸。”蘇母長長應了聲,眼眶微紅扶著瑾瑤往外去。
“站住!”蘇青鶯不甘就這般讓走,咬了咬唇去扯傅詔的袖子,“晏燊哥哥,你還不知道吧?姐姐方才可把我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