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為營

16.心事

妙晴一跌一翹地回房來。

又柔替她捋上褲角,赫然一片青紫色魚躍在眼簾。

“小姐。”她不無婉惜地說,“騎馬是不是很難啊。”

“有點。不過比起微積分,化學物反應可簡單多了。”她笑口可掬地說道。雖然為了學馬著實吃了不少苦,但是能夠天天見到澤柏,她的心裏像舐了蜜一般甜津津的。

“小姐,什麽是微積分啊……”又柔替她一麵塗上金創藥,一麵聽她嘴裏古古怪怪說著這些詞,不由得頓住了手,心中甚疑地問她。

“喔,沒什麽。”她自知失言,便胡亂地搪塞過去了。

正在這時門外一陣風帶了個人影進來。

“大哥,你進了我的房,能不能每次都先敲一下門才進來。”她定睛一瞥,卻是子昊,忙將一旁的被褥拉過蓋在赤著小腿肚的腳上。

“對不起,一時沒注意。”子昊撓了撓頭說道。

“明天五阿哥召見我們進宮。”他道。

“大哥,你又是訛上我了吧。”她屈腿捧著自己的腮頰說道。

“這幾日見你整日忙碌我也沒有同你說,五阿哥前幾日大兒子永瑛因病去世了,心裏不勝愁悶。才急著召見我們。”

“現在是雍正幾年?”她從膝上抬起臉來問道。

“十年啊。”

那麽再過二年弘曆就要即位了。而弘曆即位沒有像他阿瑪那樣勢必要經過一番浴血風雨才能奪得皇位。

“你問這些做什麽。明天一早就跟我進宮。再怎麽說五阿哥以前跟你的關係也匪淺。以前他時常說你是他的開心果,隻是近來他對我說你變得靦腆了。”

她聽了,哧地一聲笑出聲來。

“我就說嘛,你哪裏會變得靦腆,隻是不露聲張罷了。”子昊一麵笑道,一麵又踅了出去。

“小姐,依我看以前那位五阿哥也對你有點意思呢。”

“你可別瞎說了。”她將被子捋到一旁去,將那涼涼的藥敷在那上麵,頓時有一種火熱的鈍痛密密麻麻地氳氤開去

見她痛苦地捂著腿,又柔便上前將她的褲腳往下扯了一扯說道:

“你們仨以前常在一塊玩耍,五阿哥很喜歡逗你,一直對你誇不絕口,而你就常常與他作對,但是五阿哥也不生氣,就站在那裏對著你笑……”

她打岔她的話:“又柔,你再胡說八道的話,我就撕爛你的嘴。”

又柔將物件收拾來捧在懷裏,扶著門框往裏抿嘴一笑:“小姐,你害羞了。”

次日清晨,天色略有點灰瀅瀅的,一層薄薄的曉霧像給天空攏了一層麵紗,將這周圍的景物裹在其中,淡淡的,淺淺的,若即若離,忽遠忽近。

弘晝在寢宮裏一杯接著一杯喝著酒。他的麵色灰白,而這一杯杯酒下肚,便益發顯得蒼白。

每次一見到他,便是見他喝酒。他豁達的外表下,妙晴能感到他徹骨的哀愁。他在宮裏幾十年如一日的裝瘋賣傻,實則想保護自己,保護自己的親人。生就在帝皇家,本就是一則不幸。旁人隻是感慨他們的好命,殊不知這種命的底下卻是時時刻刻擔憂不知哪一日會因此而丟掉性命。

“五阿哥吉祥。”她向他道了萬福。

弘晝抬起頭來,那眼睛裏竟是一片血紅,他的額頭呈現一個深刻的川字。然而他仍然語調平穩地說道:

“不必拘禮,坐下陪我喝酒吧。”

多年來的壓抑克製,已使他不能自在地流露出真性情,唯有將酒當作知己。

他命人將酒又奉上來,兀自給他們麵前的空酒杯中滿滿地斟了一杯。

“五阿哥,你喝多了。”而她早已看出他的端倪,將手蓋在他自己麵前的酒杯上。

“我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他想擠出一個灑脫的笑,然而呈現在麵上的卻是鹹澀的神色,第一個孩子的夭折不能不能說是他一個沉重的打擊。“你們快喝啊。”他叫著,徑自將酒壺的蓋子打開,往喉嚨裏咕嚕咕嚕地灌下去。

“永瑛才三歲不到,自他生下來就聰明非凡,半歲不到便會叫人,一歲多教他學識字,一教便會,過

目不忘。三歲就知疼人,他額娘病了,他撒著腳丫子踮起腳給他額娘揩汗。我上完朝回來,他便往我身上拱,那一句甜糯稚氣的‘阿瑪’叫得本王心也醉了……”他的話不知不覺多了起來。

妙晴昂起頭見牆上一副他繪的永瑛畫像。畫中的孩童一臉稚氣,五官神似他,卻顯得異常的伶俐。

“人死不能複生,五阿哥要節哀順變啊。”子昊從未見他這樣的沮喪難過。

而妙晴卻知他今日流露真情,絕不單單是為了永瑛早夭這麽簡單。他是借這事給自己多年來壓製的心情一個宣泄。

而這時下人將一碟糕片端上來。

“來,佳瑤,這是你最愛吃的雲片糕,嚐嚐。”他搛了一塊糕放在她的碗裏。

妙晴不拂她的好意,盡管她從未吃這種東西,將那糕放入嘴中,聞到一股香油與桂花揉合的清香味。

“我記的以前你進宮來最喜歡吃宮中這種糕點了。”他眼神幽沉地看著她。“你這一點倒跟永瑛十分相似,永瑛也極愛吃雲片糕,以前我總覺得這種糕太甜太糯,如今嚐了一塊倒覺得清香噴鼻,回味無窮。”

他隨後站起身來,一隻背著手,另一聽提起那酒壺,一麵在屋裏踱步一麵說道:

“自小生在帝王家,卻覺得快樂好似是一件奢侈之事,隻想膝下承歡,卻也覺得是一項十分艱難之事。”

說畢他仰起頭,將壺中的酒喝個幹淨。

妙晴知道他的無可奈何,他韜光養晦這麽多年,卻始終逃不開帝王子嗣給予他的沉重的枷鎖。

“父皇的身體也愈來愈差了。”他念了這麽一句,便沒再說下去。他跟四阿哥弘曆同一年出生,而弘曆自小就處處顯得比他聰明乖覺,出口成誦,提筆成章,處處將他比得低了一頭,但是他從未因為而嫉妒生恨。成為至高無上的皇帝從來就不是他的夢想。其實他心裏也清楚,弘曆是日後的立儲之君,他由此而擔心弘曆會不會日後像他父皇那樣對待他的兄弟。

她看著他,吃在嘴裏的雲片糕也變得索然無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