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為營

89.追憶

弘曆聽到外麵的聲響,便開了口說了一句:“是誰在外麵?”

她輕輕地微咳一聲,若無其事地走了進去:“皇上,是臣妾。”

弘曆正了一正色問道。

她福了一福身,向弘曆說明了原委。末了,又添上一句:“懇請皇上允許臣妾回府探望親人。

弘曆沉吟了一下說道:“那麽朕允許你回阿爾布府七天吧。”

“謝皇上恩準。”她行完禮後又離開了。

阿爾布府裏如今對於已成為嫻妃的妙晴回府是一項盛事。阿爾布夫已經許久沒有見過自己的女兒,握著妙晴的手,熱淚盈眶。妙晴的目光在一群人中搜尋著,那麽多人之中竟然沒有子昊的身影,她注意到黝暗的角落裏李宛亦的身影。她消瘦低陷的雙頰,一雙微腫的眼泡,麵色抹上一層淡淡的憂傷。好不容易,阿爾布夫人才放她回房休息。她趁阿爾布夫人不留意之際,忙溜出房,走向子昊的房裏。

子昊呆在他的書房裏,青天白日也弄的房間像黑洞一般,暗沉沉的,稍稍幾縷白的光射進去,窗槅都用棉紙密密地粘得一絲縫隙也沒有。

她輕輕地叩了門,敲了半晌都沒有動靜。正待她猶疑著是否要推門而入還是轉身離開的時候,就聽到裏麵低啞的一聲嘶吼:“進來。”

門在她的眼前訇然一開,竟然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

有一大扇的風水屏風橫亙在書房的中央,她悄然地繞到那座屏風後麵,見到他橫臥在紅木醉翁椅子上,旁邊靠著張紅木雕花圓桌,桌麵上已經歪七豎八地擱了好幾隻空酒壺。自她嫁給弘曆以來,他們兄妹倆有多久沒有好好地說過話了。眼前這個頹唐潦倒,蓬頭垢麵的男人下巴上密密匝匝地長著青碴,用他那雙渾濁的眼睛移到她的臉上來,眼白裏牽滿了紅的血絲,帶著一種惘然不知所雲的目光。

“大哥,你到底怎麽了?”她上前奪下他手上的酒壺。

“你別管我。”他奮力地一掙紮,肘部撞到她的胳膊上,她往後退了幾步,幸好她及時地扶

住了櫃子,才不致於摔倒。

“別喝了。”她揉著泛痛的胳膊。“為了一個不愛你的女人,你何必發了瘋似的呢?”

“你懂什麽。”他大吼一聲,眼眶裏的那對眼珠子直瞪過來。鬱悒驟然地爬上了他的臉龐,“你懂什麽?你知道什麽是愛嗎?你懂什麽是真心?”

“我懂!我都懂!我也愛過!”在他一疊連聲地逼問之下,她胸中的悒壘轟然塌下,誰說她沒有愛過呢?她不是愛得奮不顧身,愛得滿目瘡夷呢?他憑什麽說她沒有愛過!

“你愛過?”他譏笑的嘴緊緊地閉上了,“你愛的是弘曆還是徐澤柏?”

她站在那裏凝然不動,直到腹中的孩子提起腳踢在她的胃部上,她吃著痛顫索索地壓在自己的肚子上。

“我可以清楚地告訴你,我愛的是徐澤柏。無論他是生還是死,他永遠都在我心裏,沒有人能取代他。”

其實她想告訴他,她愛的人是喬泓希,喬泓希是徐澤柏的延續,在前世是她負了他,在下一世她把欠他的債都還清了。她帶著他的孩子做了弘曆的妃子。

“來不及了。”他發出夢囈一般的聲調,飄忽忽的,就像他如今的這般模樣,委頓不堪,形容枯槁。“你現在才醒悟過來,會不會太遲了?”

“我不是醒悟,我一直都將他的愛放在心上,他不在了,但是我仍要好好地活著,我不想讓他在天上看到我的樣子而難受。大哥,你現在痛不欲身的樣子,你以為綠凝見了會快活嗎?”

噓——他豎起一根手指頭放在唇的中央,匆促地走了幾步,將耳朵貼伏在牆壁上,微側過臉頰對她說:“你聽,是綠凝在叫我呢。”

“大哥。”她恨鐵不成鋼地叫了一聲,“你別再疑神疑鬼了好麽?你雖然失去了綠凝,但是還有李宛亦呢?你能不能多為她考慮一下?你將一顆心係縛在一個不完全愛你的女人身上,將自己弄得瘋瘋傻傻的,你值得嗎?”

他圓溜起眼睛,炯炯凜凜地看著她:“我並不愛李宛亦,我隻愛綠凝。”

“她已經不是你的綠凝了,她叫盧紫煙,是京城的歌伎。”

他兩道濃而彎的眉毛深深地鎖起來,薄扁的肌膚撐起兩根突起的顴骨:“那一日,我在如影茶樓裏第一次見到她,她與三年前那個嬌弱羞怯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她還是那麽的美,美得讓人窒息。可是在她的身上我完全找不到三年前她偎依在我身畔的模樣。她目光清冷,不大笑,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她唱完之後,我去追尋她,可是你知道怎麽樣嗎?”子昊的眼圈邊微微紅了。“她說她不認識我,還叫我不再去煩他。可是她的眼神分明告訴我,她認得我的。我們同床共眠了三年,她怎麽會不認得我呢?”

“大哥,你為什麽不肯放下她呢?即使她活著,她也不屬於你啊。我的夫君也看上了她,她那麽絕色,完全有資本傍上一棵更茂盛的樹……”

“你是說四阿哥。”他皺結著臉,眼裏流露出鄙夷的神色,“你還提他?是四阿哥毀了她不是麽?我經多方打探才找到了她住的地方。她一個大好的女子卻住在那麽簡陋的房子裏。屋裏幾乎什麽都沒有,這屋子搖搖欲墜,我不忍心她住在那種房子裏。她見了我,卻斜著眼睛瞅了我一眼,冷冷地對我說,讓我不要再去找她。我喊著她原先的名字,我知道她是故意裝作不認得我的。以往她嫁給我的時候,在我們府裏也受了太多的委屈了。她惱怒那時我不肯幫她,恨我使得她失掉了孩子也不能保護她。她對我們之間的夫妻名份,甚至對於我整個人都失望透頂。但是我想彌補啊,我迫切地想要彌補。我看到她的眼睛裏有了一層淚光,我知道她裝不下去了。但是她還是告訴我,她已經不愛我,她希望我不要再去打攪她,她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他的眼珠子裏裹上了一層淚光,連鼻翅兩旁都沾了紅的,他的聲音喑啞又帶著哭腔:“就是你的好丈夫,你的好丈夫傷害了她。如果……如果四阿哥能夠娶了她,使得她幸福快樂。那麽我……我也能夠祝福她,隻要她好,隻要她快活,那麽我傷心一點又有什麽關係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