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言欲

第87章 關於改口這件事

陳秘書倒是接電話很快,他用一慣不慌不忙的語調告訴我那邊現在的狀況不大好,讓我先稍安勿躁。

有對家在爭奪沈家的股份,這次沈家很有可能失去在集團的話語權。

一瞬間我突然萌生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心裏不禁跟著涼了一下。

那麽多人虎視眈眈,沈暨白人又遠在國外,失去權力倒是小事,他會不會有性命危險?

製造個車禍什麽的讓一個人就此消失的法子電視劇裏常演,現實裏發生一起類似的意外似乎也並不是沒有先例。

夜有些深了,躺在二樓沈暨白空曠的房間裏,我下意識地攥緊了手裏的手機。

為了讓房間顯得不那麽大,我隻開了夜燈,試圖用黑暗填補空間來增加些安全感。

自從上次在這裏過完夜之後,自然而然地,就再沒回去三樓睡,倒也不是沈暨白挽留,而是那晚之後在這個家裏我便不再想獨自入睡。

想來好笑,我們同居的過程竟然像生活了幾十年的夫妻一樣默契又悄無聲息。

哪怕他現在並不在家。

與此同時,剛才電視劇裏的情節出現在腦海的時候,那種隨之而來的危險感,除了擔心沈暨白還夾雜著其他的混亂回憶。

當年,林阿姨也是因為一場車禍,便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甚至連最後一麵我都沒見到她。

這些年所有流動的生活裏,別人不經意提起的關於林阿姨的瑣碎,或者能引我回憶起那些瑣碎的東西,都是我招架不住的。

種種思慮交織在一起,我突然想知道林阿姨當年的車禍裏,會不會另有隱情?

人性的醜惡隻有在某些特定時刻才會展露無餘。

比如麵對金錢和利益的時候,道德、良知、親情、愛情都會突然變得一文不值。

貪婪是人性。

一直到很晚,沈暨白的電話終於越過重洋再次打來。

當時我正在浴室洗澡,擔心洗澡的時候錯過電話特地沒關浴室門,而他還真的恰巧趕在這個時候聯係我。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飛速圍著浴巾跑出來按下接聽鍵,忙不迭地問,“沈暨白,你沒事吧?”

和我的毛毛躁躁截然相反,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然後我聽到了他沉沉的聲音,“我沒事,隻是明天沒辦法陪你跨年了。”

他說話時帶著極度疲憊的沙啞,可想而知過去的一整天他都在做什麽。

隻在那一刹那,我猝不及防地哽咽。

這是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個春節。

卻隔了上萬裏。

我們不能在除夕的午夜之前一起倒數,然後熱烈相擁,在狂歡後看著天色將明,隨著第一縷朝陽升起,將過去所有的悲傷和遺憾都通通歸零。

我們本應把別墅搞得烏煙瘴氣舉烈酒慶祝,我知道無論怎麽折騰,他一向都無條件縱容我撒野、發瘋。

他實在是太好了,好到讓人無法承受他在“對我好”這件事上有任何一點失誤。

所以他不提不能陪我倒好,一提我就忍不住想哭。

電話那頭的聲音變得明顯溫柔,語氣裏滿是哄我的責備,“嘖,怎麽一點長進都沒有,幾天而已都忍不了?”

我已經在這邊哭得涕泗橫流。

他無奈妥協,邁著性子勸解,“我盡快行嗎?這邊一有眉目立刻飛回去……”

隻字不提公司的形勢。

他好像從不會草草以工作為由搪塞我的糾纏,哪怕真的是因為工作才陪不了我。

我含糊不清地吸著鼻子,“沈暨白,我怕你有危險,你要是死了我該怎麽辦……”

下一秒我聽見他在笑。

都什麽時候了他還笑得出來!

電話那頭笑腔太過明顯,“誰告訴你我會死?”

誰告訴我的呢?

可能隻是我在自己嚇唬自己。

手機裏一整天的搜索記錄都是關於沈氏集團的消息,那麽大的集團動**,財經板塊裏不能一點動靜沒有。

然而確實什麽都查不到。

“放心吧,爺爺奶奶打下的江山我會替他守住,而且,我也會平安地回去。”

有些話從他嘴裏說出,就莫名多了幾分值得信任。

他向來目光長遠,十拿九穩。

我沒來由地安心了些,沒剛才哭得那麽厲害了。

當我問及需不需要我過去陪他的時候,他隻說比起我過去,這邊更需要我。

因為聽了公司那些不太好的消息,原本身體還算硬朗的奶奶,昨天突然中風住院。

雖然現在人已經緩過來沒生命危險,但沈暨白還是拜托我幫他過去看看,就連探視的禮物都已經讓孟司機備好。

這個時候我也算是臨危受命,不禁心生幾分忐忑。

和沈家祖母隻見過一麵而已。

“我……到時候該說些什麽?”想想又覺得不對,趕緊改口,“你有什麽話……需要我跟奶奶說?”

“看自己的奶奶,想什麽什麽就說什麽。”

輕飄飄的聲音,無所謂的口氣。

他剛才說的是,自己的奶奶。

字麵意思,他的奶奶,也是我的奶奶。

而整個對話說下來又是那麽隨意自然,仿佛這個事實早就已經刻在他腦子裏。

遲遲聽不到我的回應,他便緊追著問,“我說得不對嗎?你不是我沈家的人嗎?”

何止我,我肚子裏也是你沈家的。

即使知道什麽意思,真正聽他說出來,還是有些不太適應。

怪不得很多剛過門的女子改口叫叫“爸”“媽”的時候都會收一筆對方父母給的紅包,國內很多地方俗稱這為“改口費”,以前不以為然,現在這種身份轉變輪到我身上,實覺是挺大一工程。

窺見一切的沈暨白,當然沒放過我這個小小的猶豫,甚至話電話之前,還不忘跟我一再強調,乖乖在家等他,如果偶爾聯係不上也不要急,“我會和爸一起早些回去的。”

什麽嘛,還真是臉皮厚。

第二天便是名副其實的大年三十——除夕。

路過的幾條主街上張燈結彩,店鋪、商場門口披紅掛綠,好不熱鬧。

隻是平日裏最繁華的市區倒顯得沒有往日那麽擁擠,似是比平時清冷了些。

北京城太大了,平日裏容納了太多人的夢想,那些獨自在這裏漂泊擁擠了一整年的人們,大都選擇在這個時候回老家看看——

歇歇腳,喘口氣,重振勇氣,來年再繼續。

去看沈家祖母之前,我先讓孟司機繞道帶我來了一家精神療養院。

從大門到病房的這一路,所見之處環境清幽、康養設施先進,醫護人員專業有素,彬彬有禮,可見是一家高端私人機構。

我要找的病房位於頂樓的一個獨立套房,一間臥室,一間大客廳,一間幹濕分離的衛生間,甚至客廳一側還帶了一個私人花園,當然,花園是純封閉的,四周被密密的護欄圍了個仔細,藤蔓植物爬滿了護欄,從葉片縫隙中有陽光透進來。

屋裏的窗戶也全都打不開,空氣循環全靠新風係統。

客廳正中間擺了張純白色的椅子,椅子旁架著一幅剛完成一半的畫。

濃墨重彩,線條粗狂,僅僅隻是個半成品,靈動的意境和那種久經壓抑後噴薄釋放的情緒已經呼之欲出。

她依然不減當年畫功。

我媽轉過身,看向我。

時隔6年,我們又一次目光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