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言欲

第89章 他是我唯一的夢想

回到車上,我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孟司機,這些年給沈鶴青工作過的幾位司機都叫什麽名字。

他一板一眼地報出了幾個名字,都不是剛才那個人。

那個人的名字就在嘴邊,我愣是想不起來。

“就這些了?”我又不放心地確定了一遍。

“對啊江小姐,我都在這裏工作16年了,部門的人員名單我閉著眼都能給你默出來。”

基本可以確定,那人並非沈鶴青的下屬。

然而兩個人為什麽卻在大年三十偷偷見麵,沈鶴青究竟給了他什麽東西讓他那麽小心翼翼?

如果那個人是林阿姨當初的司機,林阿姨車禍那天,他在哪裏?

時隔多年,沈鶴青去招惹沈家以前的司機的目的又是什麽?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我沒再多說什麽。

汽車使出車庫不久,暮色已經開始降臨。

北方的年底,白晝時光很是稀缺。

一年中最歌舞升平的夜晚即將拉開序幕。

我想起前不久和沈暨白偶遇的那場煙花秀,在這個全域禁放煙花爆竹的城市,不知道今晚哪裏能看到那樣火樹銀花的場麵。

反正一路上都沒看到一束煙花。

半山別墅門口貼上了對聯,上下聯平仄工整,內容十分傳統,一看就知道,這是哪個上了歲數的文豪大家寫來送沈暨白的,北京城最不乏舞文弄墨的師傅了,這位大師筆鋒渾厚有力,連我這個外行看來都覺得筆走龍蛇歎為觀止。

好歸好,總覺得賣弄得很,終究不如我們工作室那副“笑著發財”來得坦率。

我們總是那樣,把想要的東西掛在嘴邊,不加遮掩。

往裏走,彩燈把別墅花園裝飾得像草坪婚禮現場,置身其中還蠻有儀式感,就是實在冷了些,不宜久留。

季阿姨為了滿足我最近越來越挑剔的味蕾,分別包了海鮮餡、牛肉餡和素餡等幾種不同口味的餃子,用幾個鍋同時煮了出來,虧了廚房灶頭比較多。

她說話帶著一種江南女人特有的綿軟,在我旁邊絮絮叨叨,

”江小姐呀,你最近吃得太少啦!人都瘦了一圈,今晚的餃子說什麽都不能吐出來呀!這可是年夜飯的餃子,這麽多口味總有你喜歡的吧!”

開鍋那一刻偌大的廚房裏熱氣升騰,傭人們穿梭其中忙活著,鍋碗碰撞的聲音很是熱鬧,倒是顯得年味濃了幾分。

今天沈暨白不在,我讓家裏所有人都一起上了一樓餐廳的主桌。

大家一起邊看著巨幕影院裏播放著的春晚,一邊舉杯迎接新的一年。

一到年末人的感慨總會變多,席間有人說起自己家裏的瑣事和孩子,我才知道是沈暨白拜托大家今年都留下來陪我過年的,因為他不在家,如果家裏人太少,怕我覺得冷清。

而等過了初三,大家就開始輪流休假了……

像季阿姨和張管家那種稍微年長一點的人,他們還是在固守著上一輩“守歲”的習俗,吃完晚飯便抱著電視開始喝茶聊天吃水果,仿佛電視裏那熱熱鬧鬧的春晚節目是一道道不錯的下酒菜,隻是他們喝的不是酒,而是茶。

我向來不看春晚,百無聊賴地坐在沙發上刷著平板,有幾次花園裏有聲響,都會忍不住慌張地看向門口的方向。

雖然知道沈暨白不可能現在回來。

終於還是沒熬到倒計時跨年的鍾聲,我便已經困得哈欠連天,在沙發裏慵懶地抻了抻腰,孕初期的困意真的說來就來,隨時隨地,無法靠意誌抵擋。

“江小姐你困了便上去睡吧”,季阿姨看出來我的狀態不對,柔著聲音勸我休息,“顧先生今年不能陪你,你和我們這些老年人一起熬著多沒意思啊。”

我沒推辭,懵懵地上了樓。

從一樓來走到二樓主臥這一路,倒是清醒了些,但整個人一沾床,剛才那點為數不多的清醒便立刻煙消雲散。

過去的每一個春節,沈暨白都會卡著12點準時發來節日祝福,並且附贈一筆轉賬。

但今年我怕是等不及他來信息了,躺在**,手裏的手機很快就拿不住,然後沉沉睡去。

管他呢,他的信息明早再看也來得及,不必急在這一時。

一夜睡得很輾轉,可能是白天剛見過我媽的緣故,又夢到了她當年用瘦成骷髏的手握著畫筆反複勾勒那幅畫的樣子。

畫裏的少女是我。

周圍的風景在不斷更迭變遷,仿佛演繹著時間的流逝向前,然後我也住進來那家精神療養院,和我媽同樣的房間……

這是我這個月裏數不清多少次夢見自己瘋了,瘋的過程各有不同……

醒來那一刻如同獲救,我揉了揉略微有些發沉的額頭,然後起身找手機。

點開微信,果然祝福信息收了一堆,沈矜說恭喜我又老了一歲祝我新的一年腦子好一點賺錢多一點,早點變成女企業家他好回國抱我大腿;林兮許是在她母親老家的原因,除夕夜裏沒什麽社交活動比較閑,竟然酸唧唧地給我寫了篇小作文回顧我們這些年,洋洋灑灑地歌頌友情,然後落腳點和沈矜一樣,讓我好好給她打工多多賺錢。

還有好多條,來自朋友的、同事的、包括來自我爸的,我草率地一一審閱,在看到那個男人的信息之前根本無心在任何人身上浪費時間。

然而卻發現和沈暨白的對話框很安靜。

他並沒有卡點祝我新年快樂。

那一刻失望肯定有的,但同時心裏隱隱地泛起一陣心疼。

他忙到連已經堅持了這麽多年的卡點祝福都忘記了,可見那邊的情況一定異常緊張。

他會不會……在這場滿是陰謀、隨處陷阱的商業爭鬥中……失敗了?

被人暗中擺了一道?

或者情況更差一些……

想到這裏我長籲一口氣,竭力讓自己平複情緒,剛從一場噩夢裏掙紮出來,潛意識還沒徹底被喚醒,腦子裏根本蹦不出什麽好事。

胡思亂想的那一瞬間隻覺得什麽卡不卡點,祝福不祝福的,都無所謂了。

我可以接受,他未來某一天,變成普通人的樣子,隻要他可以平安歸來。

即使錦衣玉食不在,穿著我給他精心挑選的普通品牌的襯衣,也依然掩蓋不了他儒雅的身形和充滿張力的氣質。

我們牽手逛超市的時候會留意價格標簽,會一起采購油鹽醬醋,會去附近周末降五毛的加油站排隊加油,會為一年中為數不多的旅行而早早心生期待……

囿於市井,而向山海,居於巷弄,且看花開。

何嚐不好?

我突然想起一首名字很長的老歌,來自一個老牌搖滾樂隊。

它那句"是誰來自山川湖海,卻囿於晝夜、廚房與愛"的旋律斯斯文文,一點也不搖滾,卻唱盡了命運的揪心和白日夢的漫長。

這些年我也算曆經山河湖海,甚至刀山火海,正走在和昨天和解的路上,而沈暨白是我唯一的夢想。

樓下有些吵,季阿姨跟人寒暄的聲音在雜亂中格外清晰,我猜應該是有人來拜年了。

簡單收拾了一下,化了個淡妝,黑色針織裙外披了件香奶奶的短款外套,大麵積暗紅色拚本白色編織,封邊處散布著手工釘的珍珠,我沒穿袖子將它隨便披在肩膀,優雅中帶些俏皮,這身打扮很是符合節日氣息。

記得某次在外麵吃完飯沈暨白非拖著我去商場,說是逛街促進消化,然後我也沒客氣,直接選了這件衣服,連同這家專櫃裏好幾個,前幾天剛被種草的新款包。

櫃姐看著我的消費能力笑眯了眼,他也看著我笑,仿佛在精心雕琢一件自己最滿意的藝術品那樣充滿成就感。

他大概是這個世界上除了我爸之外,最喜歡見我驕傲又跋扈樣子的男人,在他那裏我不需要有分寸地活著,越光鮮越張揚越好。

我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看著偌大的客廳,和沙發上談笑風聲的人,整個人石化掉,再挪不了一步。

那個長腿交疊正優雅地從茶幾上拿起茶杯放到嘴邊的男人,是沈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