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 正直,猛男
“魏相公,陛下聽聞仙神故事,知魏相公白晝助人,夜間判鬼,故想請魏相公行個方便……”
原本這內侍想私底下說的,但見本地妖怪人類都作一團,便知道此地頗有神奇,於是索性直接交了底。
馮瑜寧目不能視,但不代表耳朵聾了,聽得內侍說讓魏昊高抬貴手,放“濟水龍神”一馬的時候,他勃然大怒,吼道:“此乃亂命!還請收回聖諭!那龍神貪得無厭,為禍蒼生,本官自大象處聽得大巢州之災真相,隻恨不能給它‘乾坤一擲’!”
左右舉子們也是瞠目結舌,他們本以為自己已經不會震驚了,可從這上內侍監的閹人口中,他們聽到了什麽?!
夜間判鬼?!
隻是這麽簡單嗎?
話裏話外,說的是魏大象有判罰大神的權柄啊。
這怕不是陰間的帝王?
這一刻,唐淞晨心中轉過千百個念頭,隻當魏昊是陰間哪位大帝的轉世,來陽間是要滌**乾坤的。
“魏、魏兄投胎之前……怕不是冤鬼太多了一些,這才來陽世整飭世道。”
有個舉子說了這話,竟是沒人不覺得奇怪,反而覺得這才是真相。
魏昊聽完內侍所說,拱了拱手道:“謁者隻是傳旨之人,某不會計較。隻是這口諭,誠如馮縣令所言,乃是亂命,某不能從。那‘濟水龍神’,魏某把話放在這裏,它縱使有天大的本事,逃往天界避難,某也要將它捉回來,剝皮拆骨,打入地府重重地獄,受盡元會折磨,再將其魂飛魄散。”
“……”
換作旁人,內侍直接大聲嗬斥。
但眼前的魏昊,語氣平靜,根本就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種氣定神閑,是強者自信。
甚至,內侍此刻感覺呼吸都有些急促,整個人都因為魏昊居高臨下的冷漠眼神而感到冰冷發抖。
“謁者既為天使,責不在謁者,有甚罪過,魏某一並接下。三月‘春闈’,國君若是依舊不死心,某自會登門嗬斥太後。國君年幼,尚可寬容;太後既然垂簾,豈能縱容昏君之舉,此乃大過。”
“……”
“……”
“……”
別說上內侍監的內侍、護衛們,便是馮瑜寧這暴脾氣都差點麻了,至於唐淞晨等舉子,除了內心高呼魏大象誠乃**外,真心沒了別的想法。
這等生猛,果然你非同凡響。
“魏、魏相公,您……”
原本內侍還想說您還參加“春闈”嗎?
可仿佛能看穿自己所思所想一樣,魏昊笑著道:“‘春闈’奪魁,不過是舉手之勞。京城,魏某還是會去的。”
幹掉國師袁洪,這事兒是必須的。
順道再看看那個什麽李懷柔,這位門下省侍中,這位中樞相公,屢次牽扯地方神鬼大案,魏昊倒也想要領教領教,他又是個什麽孽障東西。
“啊?!”
內侍驚到了,合著你說出這樣的話,還敢去夏邑?!
誰給你的勇氣?
可魏昊那氣定神閑的模樣,讓內侍也沒由來的相信,這魏大象,定然是非常人行非常事。
再者,魏昊說這樣的話,也不至於獲罪。
大夏四百年中,說這話的文臣武將多不勝數,也沒見幾個真被處置的。
“謁者職責所在,一路辛苦,某的態度,謁者也已經看到,還請早些返回夏邑複命去吧。”
“多謝魏相公體諒……”
內侍竟是稽首行禮,然後道,“魏相公,告辭。”
“謁者一路順風。”
來得快,去得也快,上內侍監的飛舟,竟然真就這麽離開了。
待離開之後,飛舟甲板上,諸多副手紛紛上前詢問:“大監,便……便就這麽回去?”
“不然呢?”
內侍看也不看副手等人,轉動小手指上的戒指,然後幽幽道,“莫非你們幾個,還想著雜家一聲令下,護衛如狼似虎撲上去將那魏大象擒下?省省吧你們,你們想死,雜家還不想死呢。”
“那魏昊莫非還敢殺了天使造反?”
“真是蠢貨……”
翻了個白眼,內侍搖了搖頭,“這世道,殺你我幾個閹人,那算個卵的事情?太平盛世,還能敬畏皇權。如今這天下,方伯林立、諸侯遍地,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軍頭,你們又不是沒有見過……不要老是想著‘君子可欺之以方’,魏大象乃是正直君子,不要隻見君子,不見正直。”
正直,是最為剛猛的力量,因為一切不正不直,都會被切削正直。
沒有鋒銳的氣魄,是不可能做到正直的。
溫吞如水、謙遜軟弱,那不是正直。
能夠為中官天使,內侍見過的君子種類不計其數,什麽樣的**有什麽樣的行事風格,三言兩語就能察覺到。
似魏昊這種,別說狂噴太後兩句“妖後”,就是拔刀仗劍皇城內外,都很正常。
這種**,就因為他有原則、講道德,就去用普遍綱常倫理去限製、約束他,不過是爽上一時,最終的結果,是不會改變的。
哪有屈服於道德綱常的**,不存在的。
“那……便如實稟報?”
“不然呢?”
內侍歎了口氣,“不管是大逆不道之言,還是誹謗君上之罪,由朝中相公們議論去。畢竟,魏大象到底還是個讀書人,是不是有辱斯文,不是你我可以議論的。”
“外朝那些相公們,那自然庇護魏大象!”
“嗬,那可未必……”
五泉縣不過是浮光掠影走了一遭,可馮瑜寧是什麽模樣,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整個五泉縣城池又遭遇過什麽,在空中也是一目了然。
個中內情,稍微揣摩,內侍就大概有了一個輪廓。
而現在,五泉縣外還有諸多妖怪前來相助,其中緣由,若是所料不錯,跟魏大象應該息息相關。
畢竟,這位魏相公,可是活在陽世的閻王爺啊。
在宮中聽到的各種密辛、傳說,其中最勁爆的,就是“活閻王”。
別處可能有假,但內侍身為皇帝家奴,很清楚這不是傳說,更不是假的,那魏昊,是真的地府之主……
雖然不知道怎麽做到的,也不知道前因後果,但現在既然知道了,他吃飽了撐的去得罪這位陰間大王。
誰能不死?
誰能長生不死?
或許皇族會有人得到這種機會,但肯定不是他們這種家奴。
死是注定的,那死後能不能體麵,就很重要了。
不得罪魏昊,至少死後也不會加倍懲罰。
畢竟,魏大象是正直君子啊。
飛舟離開五泉縣,不多時就到了淮上,此時群山之中妖氣衝天,看到這幅景象,上內侍監的閹人們無不掩口捂鼻,隻因他們身為皇族家奴,對衝犯皇權的氣息極為敏感。
隻是,他們在意的,也隻是不適,這妖氣彌漫的地方,原本是什麽府什麽縣,全然不放在心上。
淮水是碧波還是濁流,跟他們也全無幹係。
而在五泉縣中,馮瑜寧對魏昊道:“大象,你既然要去夏邑,又何必說那般話。”
“無妨。”
魏昊處之坦然,“若國勢昌盛,我去夏邑,不過是以卵擊石。但這年景,我視夏邑如閑庭。”
“……”
“……”
想要留下他的性命,不是不可以,把夏邑整個兒押上賭上,才有這個資格。
魏昊想要白虹貫日,不過是一刀的事情。
朝中君臣,上上下下男女老少,誰敢賭這一刀?
沒有必勝的把握,身份高貴之輩,最恐懼的,可不就是他這平平無奇的“匹夫一怒”?
馮瑜寧聽懂了魏昊的意思,唐淞晨也揣摩出了利害,但是,這種風格,他們就算心生向往,卻也不能做到。
這是隻有魏昊一般的**,才能去做去闖的事情。
“大象,你的‘烈士氣焰’,在國運護持之地……”馮瑜寧知道周圍有人,但索性也直說了,“若是君王將你定為叛逆之徒,你將不再受國運加持!一切官威、文韻,都不會再為你提供助力。”
“馮縣令可知我的‘烈士氣焰’,是在什麽情況下悟出來的嗎?”
“願聞其詳。”
“是百姓信我魏昊,才有了數百萬人心願力的加持。後來我往複陰陽,於陰間行走數年,億萬鬼民同樣信我魏昊,這才在一個瞬間,擊敗了閻羅王‘朱厭’。”
“……”
“‘國運化身’白虎尚在時,‘五潮傳臚’汪公伏波曾對我說過一句話,今日,昊願同諸君共享。”
魏昊環視四周,這才道,“國運,即人心。昊之‘烈士氣焰’,修於己身,成於四方。跟那夏邑君臣,不能說全無幹係,但要說他們能奈我何……隻怕也是想太多。”
一番話說罷,眾人皆是若有所思。
很多神奇的事情,唐淞晨等人沒有經曆過,也承受不起,但魏昊扛得住不說,還能扛得起,這就是區別。
斬妖除魔還是斬仙屠神,都不是人人可做的事情,大部分人做不到的事情,寄托在了一人身上,是偉力加身,也是負擔前行。
魏昊背負的,從來不是自己的簡單好惡,而是數以百萬計算的樸素願景。
人們想要好人有好報,想要惡人受懲罰,所以才會誕生魏昊這樣的**。
他不過是這樸素願景的執行人,猶如應化而生一般。
刹那間,馮瑜寧頓時道:“嚐聞天生神人,原來此言大謬。神人非天生,乃是應運而生。”
“哈哈哈哈哈哈……”
魏昊大笑,“不錯!數百萬百姓信我魏昊,那魏某……自當為當世神人。斬妖除魔、屠神戮仙……舍我其誰!”
明明猖狂無比,甚至自負放肆,但是心懷良善之人,聞魏昊狂妄則喜,知其暴烈而樂,怎可能心生惶恐,然後戚戚恐懼?
什麽樣的人,才會擔心魏昊的神通加害?
是販夫走卒還是漁農織女?
如此簡單的一個道理明白之後,跟著唐淞晨而來的舉子們,也是恍然大悟。
原本有些人,聽聞魏昊殘暴手段,多少有些非議,可是換位思考,換位到那些遭受壓迫殘害的受害者去思考,一切豁然開朗。
倘若他們自己遭受那般殘害,隻怕恨意如大江之水,仇深過九幽之墟。
忽地,一舉子開口道:“以往小可多有誤解,對魏兄手段,總有芥蒂。如今卻明了,勸惡向善非是魏兄的職責,寬恕奸邪亦非魏兄當為,如此種種,唯受害之輩方有此權此心。至於魏兄……”
此人頓了頓,目光陡然堅定:“要做的,不過是送那些罪孽,黃泉路上走一遭。”
“哈哈哈哈哈哈……兄台大徹大悟,昊喜不自禁!”魏昊拍手大笑,“不錯!原諒孽障這種事情,幹某何事?某要做的,就是送它們見閻王!”
“呃……魏兄不是閻王麽?”
唐淞晨突然一愣,小聲問道。
“嗐,都是那些個鬼神不依不饒,那時在陰間,我也不曾答應。可不知怎的,陰間也出了諸多紕漏,稀裏糊塗的,就充任了幾天。如今地府多的是盼我早死的判官鬼王,一個個愁惱我怎麽還不死……”
“……”
“……”
“……”
聽了這番話,眾人群妖也不知道該說恭喜還是說節哀,總之都挺不合適的。
可從魏昊口中得知,他的的確確可以約束地府鬼神之後,對魏昊的敬畏,也就更加深重。
“魏兄,既然您是地府之主,不知凡人生死,豈不是一筆而決?”
有人好奇,問了一個關鍵問題。
畢竟這要是真的,那跟活閻王打好關係,豈不是能多活兩年?
“是也不是。”
魏昊倒也沒有故弄玄虛,解釋道,“倘若一人積德行善,那原本五十歲病重而死,負責那一塊的鬼王判官,也可行職務便利,勾一株奇花異草長在他家牆角。但要說長生不死,這是不能的,此乃規律。凡人長壽不過兩百歲,折中則為人中祥瑞,謂之‘人瑞’。”
“其餘花草樹木、鳥獸魚蟲,皆有專門鬼神鑒察。”
“前陣子,地府陸判官為洞庭湖巡湖大神,有人本該落水而亡,他出手搭救,便為其續了壽數。”
“如此種種,都在規則之內。”
其實魏昊知道這些讀書人還想問什麽,既然鬼神能救人,那自然也能殺人。
這滿朝奸佞,直接除掉,不就行了麽?
然而不行,除非鬼神違反規則,他們的神權、神威都拚著不要了,然後以違反人道的方式,在人間殺人。
一旦這麽做,頃刻間看不出什麽問題,可很快就會劫數將至,人祖人皇們定下的規則,可不會看你鬼神時殺好人還是壞人。
隻要是人的範疇,負責的還是人。
魏昊給的回答,其實也回應了這些舉子們的潛在問題。
明了之後,唐淞晨不由得也有些失望:“可見鬼神亦不能恣意妄為啊。”
“誰叫這是人間呢。”
魏昊笑了笑,拍著唐淞晨肩頭,“人間的事情,身為人做不到,便去問鬼神,那何必叫人間,不如叫鬼間神間好了。”
“呃……”唐淞晨愕然,旋即躬身抱拳,“受教。”
“哈哈哈哈,想通了就好。”
求人不如求己,實在是做不到了,依靠的也是親朋好友乃至誌同道合,不問蒼生問鬼神,那這人間,委實也不配稱作人間。
“對了魏兄,若是去了夏邑,您……您還是遭奸人陷害……”
“那魏某跟這大夏的緣分,也就到頭了。”
魏昊語氣坦然,“到時候,我自會立下招兵旗,造了這鳥朝廷的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