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娼婦,良人
“放箭——”
嘭!
弓弦齊齊震動的聲響傳來,飛鳧箭籠罩朱雀大街,然而魏昊手提長槊,背身舞動槍花,一躍而起,一頭紮入太平渠中。
嘩啦一聲,水花四濺,朱雀大街在太平渠的那座橋叫作“銀波橋”,橋下懸掛著一柄寶劍,乃是“鎮龍”之用,以防孽龍過境,將太平渠的水漲起來。
凡有孽龍,都會被此劍斬殺。
然而此刻,魏昊從這裏跳水,寶劍竟然自動掙脫鎖鏈,直接刺向魏昊。
水中的魏昊宛若白條,速度極快,但寶劍不依不饒,猶自追擊。
水麵下出現一道尾跡,岸上天上的修真衛士,都是目瞪口呆。
“這魏大象悍勇至斯……”
身著洛水劍派服飾的一個劍修臉色煞白,他們投靠朝廷之後,已經被授官封爵,能在國運庇護的地方施展法力神通。
正因為感受到了力量,才會更加震驚於力量被鎮壓的魏昊,竟然可以撐這麽久……
連斬三十二名“人仙”,都是一擊斃命,根本沒有見多餘的動作。
周遭地形隻要逼仄複雜,再多的甲士也隻能跟魏昊短兵相接來空耗。
沒有軍陣之勢的加持,麵對魏昊這種機動靈活的怪物,他們頗有些束手無策。
實際上,奉命圍捕的各方衙門,都是心中有數,隻要舍得填人命,魏大象終究逃不掉。
蟻多咬死象,這是道理。
但各方衙門都不清楚,這場咬死大象的圍獵,需要填進去多少螻蟻。
轟!!
太平渠水麵炸出一道水柱,魏昊衝天而起,“鎮龍劍”繼續殺來,當空就是一擊,也不管周圍有沒有飛行掠陣的修真,夕角槊輕輕一點,那“鎮龍劍”竟然速度突然減慢,肉眼可見的遲緩。
“他為何能使出神通——”
有個修真一聲大叫,卻見魏昊奮力一砸,將“鎮龍劍”砸飛,當空將那修士胸膛貫穿。
噗——
“呃……”
“這……這……我……我……”
遺言都沒有說完,自詡戰力超絕的劍修,從空中墜落,一頭砸爛了一間屋舍。
屋舍主人家頓時雞飛狗跳,哭喊吵鬧到處都是,這種動靜、亂子,實在是太多太多,多到讓千牛衛諸校尉頭皮發麻,讓大內諸總管都是心驚肉跳。
“區區三百劍修也想留住我?!不自量力——”
魏昊的聲音響起,身形如流星,再度紮入太平渠。
轟!
再度濺起水花,一道尾跡奔著東北而去。
這一幕來得快去得也快,坊市百姓看到的不計其數,魏昊悍勇的風範,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在太平渠中快速轉移的魏昊,此時身上已經多了百幾十處傷口,嘴唇越是發白,長久粒米不進,已經是餓得頭昏眼花。
諸多土地神、井龍王想要相助,可惜坊內各處神龕水井,此時都嚴禁祭祀,土地神、井龍王就算想要暗中拿些吃的,也是有心無力。
“警鍾”籠罩全城,神靈要做什麽,都是一目了然。
神情剛毅的魏昊,尋了個機會,潛入了安康坊。
這裏是燈紅酒綠之地,機關獸在此行動,也會被酒色財氣汙濁,難以發揮實力。
隻是,魏昊哪怕饑腸轆轆、身心俱疲,也沒有著急離開太平渠,而是苦熬到天黑,這才離開太平渠。
“若非當時吃妖怪吃得多,也沒有這等本領……”
自嘲了一番,魏昊顧不得那麽多,尋了“添香閣”便是摸了進去。
全城宵禁的日子裏,生意不好做,自然是冷冷清清。
嗚呼嗟歎的倡優們沒有進項,維持生計就得指著教坊司劃拉的柴米油鹽,看人臉色,終究是難熬。
“媽媽、媽媽,明日還是再打聽打聽吧,這日子再過下去,可都要餓死啦。媽媽,你看看女兒的臉,這才幾天,都已經黃啦……”
“哎呀哎呀哎呀,你們這群小浪蹄子,在老娘這裏浪叫個甚?老娘這個都知是蹩腳貨,哪裏比得上別家的?還有啊,平日裏讓你們省著點花,不聽,現在好了,吃糠咽菜,受著吧!”
徐媽媽說罷,又數落起來,“要我說你們幾個也真是不中用,往日裏摟著這個侍郎那個員外郎,不要總顧著親嘴兒喂奶,好歹套個郎情妾意出來。這到了要緊的關頭,還能求個仨瓜倆棗……”
“媽媽,都這時候了,還說這些沒用的幹嘛?”
“呸!老娘這時候不說,等消停了,你們又尾巴翹上天去。”
“都怪那魏狀元,要不是他,好端端的京城,怎的就封了城?”
“別人掏金葉子的時候,你可沒少拿……”
“說什麽呢,你是瞧見精壯漢子腿都軟了,要男人不要命了?”
“你個下流種子,我便見他渾身發軟又待怎的?再說了,這可是連內閣相公都敢殺的人,真是當世第一流英雄!”
“……”
頭牌娼妓們互相倒著酸水,陰陽怪氣了一把之後,又議論著這事兒什麽時候是個頭。
“噯,說起來,這知情報官的懸賞花紅,那也有一萬兩呢。唉,要是魏狀元來咱們這兒睡一宿多好,報個官,再送他走,一萬兩到手……”
“你都想這等美事兒了,何不再大膽一點,捉拿歸案,那可是封爵六品,賞金五萬兩。”
“若是他肯爬上我的床,我保管他腿軟走不動道,這捉拿歸案,可真是輕輕鬆鬆、手拿把攥……”
“哇,你個**真是死到臨頭還想著睡他!”
“富貴險中求嘛。再說了,他好歹也是狀元,睡一回,往後我這身價……也能抬一抬。”
“哈……被你這麽一說,我也想睡了。”
妓院中洋溢著快活的氣息,唯有徐媽媽一臉無語,做這種春秋大夢,還不如想著明天怎麽從教坊司再劃拉兩車米麵呢。
整個樓閣上上下下裏裏外外一百多號人,吃喝拉撒哪一樣不得折騰?
這才幾天夥食變差,連跑堂的龜奴都開始抱怨了,說是三天餓九頓,再餓怕是要兩眼昏花一命嗚呼。
可惜這事兒樓閣裏的小姐們是不計較的,她們是商品、貨物,計較的就是如何獲利,計較別的……那還活不活了?
操心雞零狗碎、雞毛蒜皮的,隻有徐媽媽一個人而已。
於是乎,罵罵咧咧賭咒的徐媽媽,又一次一個人鬱悶地返回房中。
就這幾天,連廚子都回家了,灶膛開火,還是她自個兒上手。
養的倡優得吃得好,可不得自己想辦法精細些?
至於說龜奴馬夫之類,那就鹹菜窩窩頭,將就將就……也就對付了。
“唉,什麽時候是個頭喲……”
徐媽媽長籲短歎,在房內整理著金銀細軟,明天還得去教坊司搶菜,她琢磨著是不是弄些肉食回來。
小算盤一打,徐媽媽開始咒罵:“那些該死的閹貨,褲襠裏二兩肉都沒了,胃口倒是不小。二兩銀子才讓挑揀能吃能嚼的。這些個瘟牲,早晚魏大象把你們都宰了。”
“我沒那個本事。”
“我的媽呀——”
一聲尖叫,徐媽媽跟遇鬼了一樣,吵得樓閣裏都熱鬧起來,小姐們都嘻嘻哈哈喊道:“媽媽、媽媽,可是你的情郎偷了你的錢?”
“哈哈,媽媽的情郎不是尚書就是侍郎,哪有偷錢的,都是塞錢的,哈哈哈哈……”
姐兒們開著黃腔,葷段子一茬接著一茬。
咣!
徐媽媽推開房門,攥著手絹兒叉著腰罵罵咧咧:“你們這些下賤胚子,老娘箱子裏的金條怎麽少了三根?!明兒個都不許睡懶覺,都給老娘收拾幹淨了查房,三根金條啊,這日子三根金條就買半頭豬!”
咒罵了一番,扭腰擺臀的徐媽媽哼了一聲,咣的一下,又重重地把房門關上。
這一通鬧騰,倒是讓小姐們在自己房裏吐著舌頭,伺候的丫鬟婢女,也是跟自家小姐說著金條的事兒。
金條是媽媽丟的,這要是她們撿著了……可不就是自己的?
憑本事摟的金條,為什麽要交出去?
於是乎,各房間的小姐,都跟自己的丫鬟打聽底細,說是知道誰拿了,就先商量著平分,可不能還給媽媽。
而徐媽媽關上房門之後,卻是又驚又喜:“好郎,你不要命啦!”
“……”魏昊一臉虛脫,“你不報官?”
“老娘又不是傻的,若是扯開嗓子報官,你還不剁了我的腦袋?”
“我不濫殺無辜。”
魏昊捂著左腰坐下,上麵還有三支神韻飛鳧箭,扯開衣服將箭矢連皮帶肉扯出來之後,隨手捂住,麵色如常。
看到這一幕,徐媽媽差點吐出來,她帶著顫音上前兩步,又立刻停住,然後伸著手,小聲道:“很痛吧?”
“有吃的沒有?”
魏昊盡力不去思考徐媽媽報官不報官的事情,“我現在需要吃的。”
“好郎,你有大神通,怎跟凡人一樣,還要吃喝的?”
“我就是凡人,不是神仙。”
“……”
徐媽媽自是不信,但還是道,“你且忍著,我去去就來。”
說話間,她還在梳妝台前找了香粉,三五兩一小包的香粉,跟不要錢一樣,直接在房間裏隨便灑。
如此,血腥氣也被遮掩住了。
深吸一口氣,徐媽媽緩緩開門,又緩緩關上,神情變得嚴肅,腳步也有些踉蹌。
下樓的時候,還拆點摔了一跤。
要不要報官?
通風報信,也有一萬兩!!
一萬兩!!
我就是一個老婊子,錢才是真個心肝兒!!
將他捉了,那還得有幾萬兩,還有爵位……
徐媽媽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猶豫。
為什麽呢?
是因為姓魏的狀元郎給錢爽快?
那大抵上不是的,給錢爽快的恩客比比皆是,他魏昊算老幾?
思緒萬千,徐媽媽跟行屍走肉一樣,到了灶台忙碌,櫥櫃中還有剩的包子,全都是素餡兒。
前天搶來的半扇羊肉,這光景都醃漬了在缸裏,可舍不得吃,羊肉貴,而且不好搶。
教坊司那也是得聽從各倉監的分派。
可最終還是將羊肉拎了起來,甩在了案板上,抬手就是兩刀,籠屜中一放,就點了火開蒸。
食盒滿滿當當塞著包子芋頭,管飽不抗餓的玩意兒,也不知道那等**吃了,會不會餓死……
胡思亂想間,垃圾簍子裏一些完全不能在吃的爛菜葉子映入眼簾,徐媽媽頓時嘴上罵罵咧咧:“畜生養的東西,這些蟲都不咬的還費了老娘三兩半。”
以前二十文錢都沒人要,現如今卻是成了天價。
徐媽媽都不知道京城那些個尋常人家,是怎麽過活的。
大抵上應該是餓死了吧。
她如是想著。
緩緩地上樓,樓梯踩踏出沉悶的聲音,屋子裏這時候突然就顯得很安靜,讓徐媽媽沒由來的緊張。
老娘這是在幹什麽?!
窩藏朝廷重犯,整個“添香閣”都得死!
老娘這是在犯賤!
徐媽媽腦子一團漿糊,心裏頭暗罵自己個老婊子做事越發不牢靠,連樓裏的小娼婦都不如。
可到了房間,見魏昊端坐靜候,她竟是哭了起來:“好郎,你怎個要做那等大事?”
“我先吃東西,餓的厲害,邊吃邊說吧。”
徐媽媽把食盒打開,將芋頭、包子拿出來之後,帶著歉意說道,“都是冷了的,少待還有清蒸的羊肉,吃完了我去拿上來。”
“多謝。”
魏昊拿起包子就往嘴裏塞,他餓極了,兩口一個大素包子,徐媽媽在一旁剝著冷芋頭的皮,剝好一個就放在盤子裏。
“我殺李懷柔,是有原因的。”
原本心不在焉甚至有些精神恍惚的徐媽媽,便聽魏昊邊吃邊說,故事娓娓道來,提到的,卻不是什麽驚心動魄的江湖恩怨,也沒有什麽兒女情長。
但是,聽到“化龍綱”背後的“金寶樓”,聽到連妖怪也要賣身救主時,徐媽媽怒不可遏地咒罵道:“該死瘟牲,連婊子的錢也搶!還有沒有良心了?!”
各種髒話往外不要錢地倒,半晌,徐媽媽問道:“好郎,那‘秋十二娘’後來如何了?可是死了?”
“不,她沒死。”
魏昊搖搖頭,又開始說起了“第一學堂”,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
不,這不是故事,這哪裏是故事!
徐媽媽內心前所未有的激動,這是換了個活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