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天
抹布文。
顧名思義,就是沈驚瀾在這些話本子裏頭,會被各種身份不明的路人,或是更夫、商販,或是馬夫、下人,總之她會隨機被這些人種下露水印或姻緣印,最後被玩弄得像是一塊破破爛爛的抹布。
假如這是葉浮光隨意在花市看到的本子,倒是可以無腦快樂,可是代入梅園內室的那張臉,尤其是想到沈驚瀾眼角剛愈的傷,以及今早下人替她擦身時,匆匆瞥見的一些舊痕——
她比這些話本的寫者更清楚。
同樣是地坤,沈驚瀾卻沒有什麽吹彈可破、潔白無瑕的肌膚,藏在繁華錦緞下的皮膚上,有許多道征戰沙場的舊傷。
但站在這片她所守護的國土上,百姓卻同樣也記得因她而失的十六城,於是或在天子的默許下,他們以這樣的方式,對她口誅筆伐,要將她從那親王寶座上拉下來,讓她變成大宗人人都能踐踏唾罵的、最下.賤的地坤。
或許是葉浮光攤開書、愣神太久,如意好奇地湊了過來,鬥膽瞄了一眼,旋即詫異地瞪圓了眼睛,抬手捂住了唇。
她瞳孔地震,許久才低低道:“王、王妃……”
不知怎麽,她急得眼睛和臉頰都紅了,“這、這些分明是胡扯!”
即便如意努力壓低聲音,但畢竟此時書肆沒有幾個客人,那店家恰好耳尖,轉頭糾正道,“哎,話本原就是杜撰,這位客人若是不喜,不買便是了,隻是別怪我沒提醒兩位,如今您二位跟前的可是這永安城裏最暢銷的話本,不買就走,自然有其他懂品味的客人——”
如意登時轉頭瞪著他,“你罵誰沒品味呢?”
葉浮光隨手拉了她一下,又有吉祥擰著眉頭嚴肅地喚了她一聲,她才壓住脾氣,往後站了站。
氣氛如此惡劣,葉大學生便將書放回去。
……
等離開書肆上了馬車,才聽如意著急罵道:
“他們真是膽大包天!”
“王爺可是大宗親王,怎容許這群庶民如此詆毀?這些酸文腐墨、賣弄筆杆的家夥真是想銅板想瘋了,此事若叫宗正寺知曉,定要夷他們三族!”
吉祥看了葉浮光一眼,表情淡淡地提醒,“此事宗正寺未必不知,好了,你我出來是陪王妃上香,休要多生事端。”
葉浮光就在旁邊托著下巴倚著小窗看她們倆。
通過這些日子的接觸,她也能看出來,如意的性子跳脫、不太能藏住情緒,吉祥則細心穩重許多,話少,但一般都能說到點上。
但她們都是王府的,鬱青馭下又有章法,能在沈驚瀾如此聲名時還留在府中做事,她們內心肯定都是向著這位岐王的——
吉祥之所以在她麵前這樣製止如意,無非是她最近在府中的表現太離譜,吉祥不知曉她對王爺的態度,怕如意惹她不快。
對於沈驚瀾那場敗仗,其實原著裏並沒有添太多筆墨去敘述,因為開局不久岐王就領了便當,後來再提她,多是從男主角度進行懷念。
唯有她穿進來之前的最新更新裏,男主為了奪回蘇挽秋,同大衹繼承人貴霜對峙時,貴霜出言嘲諷過他:
“沈景明,你可曾懷念過你那個戰無不勝的妹妹?”
“你一定很想念她吧,倘使她還活著,你不必在前線被我逗弄地如此狼狽,或許你不知,我們大衹人每逢祭祀,都會替你也祈一祈福,若沒有你,我們怎能如此輕易除去沈驚瀾這尊心頭大恨?”
後麵就是沈景明與蘇挽秋聯手對付貴霜的劇情。
不過評論區有個很喜歡在□□裏麵找劇情的人寫了一篇長評,從多個角度分析了文章裏被反複提及的燕城敗仗,最後得出結論:
沈驚瀾當年輸的燕城之戰,必有內情。
甚至很可能是朝廷出了內鬼。
不過沒幾個讀者正經看這評論,大家都在著急男女主什麽時候擺脫危機、甜甜蜜蜜,解鎖新的doi姿勢與場景,唯有葉浮光閑出屁,把分析給看完了。
她覺得長評說得有道理。
……
馬車內。
葉浮光安靜太久,令如意有些摸不著頭腦,她被吉祥提醒著收斂之後,也沒忍住,出聲道,“王妃如何看?”
“嗯?”
葉浮光出聲道,“他們確實太過分了。”
如意眼睛一亮,“王妃也覺那些話本不堪入目、盡是詆毀?”
她點了點頭,往窗外望了眼,發覺前麵還有一些書肆,門口堂而皇之擺出相差無幾的話本,對如意道:“待會你下車,幫我把這些各買一本。”
如意小雞啄米地點頭,嘴裏罵罵咧咧到一半,反應過來,“……啊?”
連旁邊的吉祥都詫異地看她。
她失笑,“得先看看他們如何詆毀的,才知怎麽應對,用魔法打敗——哦不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對吧?”
如意一臉“我書讀得少王妃你可別忽悠我”的表情。
吉祥幹脆垂下眼簾,不去猜她的心思,隻誠實地建議,“這些話本王妃可要藏好了,若叫鬱管家知曉,恐怕您在府中日子難過。”
葉浮光心有戚戚地點頭:“我知道。”
她也不想招惹鬱青的。
……
可惜三人悄無聲息回了梅園,在門口就碰上鬱大管家一行人。
鬱青麵無表情地道,“聽聞側妃方才去相國寺,捐了好大的一筆?”
葉浮光立刻回頭看兩個丫鬟。
沒等她倆表示無辜,鬱青冷哼一聲,“此事倒難成秘密,方才永安城都傳開了,有個闊綽的顯眼包買了相國寺今年的‘萬事如意香’——”
顯眼包葉浮光:“?”
她立即開始狡辯,“我不是替自己,我是替王爺祈福!”
鬱青狐疑地看著她。
隨後便注意到吉祥如意手中的大疊藍皮書籍,詰問道,“哦?那這些就是相國寺送給側妃用來謄抄祈福的經卷?”
葉浮光理不直氣也壯:“……是的!”
誰知鬱青沉默片刻,往院內看了眼,不知想到什麽,同她道,“或許葉妃不知從前王府同相國寺嫌隙,不過也罷,葉妃既有如此心意,府中下人也不可落於人後,這經書等會兒就分發下去,讓大家都一起抄,替王爺祈福。”
她看起來好像真的被葉浮光感動到了。
但葉浮光卻覺得自己真的要完蛋了。
……
她神色僵硬,在鬱青走過來的時候,趕緊往書麵前擋了擋,可惜為時已晚,眼力極好的鬱大管家一眼瞅見封皮:
“《王爺一胎十三個》?這是哪門子的經書?”
葉浮光強裝鎮定,“呃……”
她還在努力編,門外忽然匆匆來了個小廝,一路跑到梅園門口,差點叫石板上沒幹的雨水滑倒,卻絲毫顧不上,剛站穩就疾行到她們倆的麵前:
“鬱……王妃,鬱管事!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張?”鬱青問道。
那小廝指著府門的方向,著急道,“方才宮裏來了消息,說是替王爺請脈問診的那個薛院使,今日在回永安的途中,遇到馬匪,從車馬裏跌下來,活活摔死了。”
鬱青臉色難看超級加倍,“什麽?”
葉浮光也很驚訝:“這麽靈嗎?”
她才剛上的香耶!
話語被鬱青聽見,她瞥了葉浮光一眼,就聽見她緊急改口,“我的意思是,這也太慘了。”
可惜已經晚了——
這位鬱管家心思玲瓏,已從她的反應裏猜出她所謂的替王爺祈福,祈的不是什麽好事,還有那些看著就讓人作嘔的書本封皮,恐怕正是現在外頭甚囂塵上那些無恥之作。
鬱青表情變了又變。
發白發青又發黑,最後在眾人的驚呼聲裏,兩眼一翻,倒了下去。
葉浮光:“!”
完蛋,好像闖大禍了。